武艷飛
驀然又想起他,我迄今為止最愛的男生。愛他的那種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俠客般的仗義。
記得小時候,我天生一副柔弱相,常招來勢利眼們的欺負和嘲笑。其中小學校長的公子最甚,不僅欺負我。還有連同我一樣的柔弱群體。我們甚為苦惱,此事被他知曉,決定為我們出頭,殺殺公子哥的威風。在一節(jié)自習課時,公子哥又要發(fā)威了,想挑事。可是每當公子哥說任何一句話,都被他機智地頂回去,現(xiàn)在只記得有一句“酸溜溜”一當時電視上什么冰棍還是飲料的廣告詞。當然也離不開廣大飽受窩囊之氣的人民群眾的響應和擁護——從此公子哥再也威風不起來了,從此我們認清了紙老虎的真相,從此我們揚眉吐氣了。這大概是最典型的王子救出被困灰姑娘的故事吧。類似的故事還有很多。他無疑是屬于最頑皮的類型,但是決不欺弱小,是這種硬碰硬的漢子。
有一段時間我倆是同桌,他上學老是遲來,不是遲到——小時候好像很愛上學,早早去學?!热缭缟掀鸫埠茉纾綄W校天還沒亮,住校的學生起床鈴還沒響。夏天午休時不午休。在上學路上,大樹下,河邊玩到打鈴開校門才進去。跟我這種積極分子相比,他是遲來。問他為什么遲來。他老說因為挨打——大概是有家長告上門了。聽他說他爸打他可兇了,光聽一下刑具就嚇人:什么扁擔。燒火棍,繩子之類。他的胳膊、腿、臉上老是好了舊傷添新疤,不是因為和伙伴打架就是因為挨老爸的打??伤v打架和挨打是興高采烈的,好像是英雄好漢一般。他還說他在山上找了一個山洞——農家人用來避雨的——練武。不是為了打架贏而是為了挨打不疼。記得他一臉自豪,我也很支持他在山洞里練武。
他爸是鎮(zhèn)上的獸醫(yī),家里還開了個小賣鋪。媽媽經常生病,還有一個長得很像他的弟弟。他放學后常幫著看小賣鋪,一方面是因為爸爸出診,媽媽身體不好;另一方面也是主要原因——可以偷零食,糖塊瓜子之類,因為是同桌,也跟著沾了不少光。好像沒給過其他的同學。理由推測如下:一、經常遲來,沒有充分的時間呼朋喚友分配。二、我是同桌,有時間間隙分享。三、在路上自己享受消費一部分。到學校所剩無幾。四、原本就偷得不多。
我們小學班主任可有學生緣了,我們都可聽話可積極。打掃衛(wèi)生,掃院子原本不灑水,用大掃把,我們?yōu)⑺眯◇灾悖渌蠋熜χㄗh我們用雞毛刷子。掃地,夏天都不準穿涼鞋出入,因為會造成留鞋印帶起一丁點土渣的嚴重后果。當然以上過分的行為只表現(xiàn)在每周的衛(wèi)生評比日。不過。我們的積極由此可見一斑。當時我們還搞了個類似“一幫一”的活動,延續(xù)時間挺長的,好像是二三年級直至五年級吧,歷史久遠。記不太清了,大概就是這個原因他成了我的同桌。好像我的學習開竅也比較晚。在小學三年級才明白為什么學校開大會給某些同學頒發(fā)獎狀——因為他們考分高,學習好。“一幫一”中,有一次他的數學考了八十多分,比我的還高一點,其實他很聰明,只是不知道學習為何物。從此他就驕傲了,成績再也沒有起色,直到初中一年級念完輟學。
說到輟學,還大有講頭。為什么會走到這一步,還是因為他的俠義。
初一的時候,新的班主任教我們英語,雖然教得還不錯,但年輕氣盛,不會籠絡學生,還要操練我們,常不分青紅皂白地罵人,因此我們都不喜歡他。這種敵對的情緒愈演愈烈,尤其是男生——干脆大搞破壞——把教室的電線扯斷,再專門接反,然后一開燈就燒。再接,如此反復幾次,以致最后班主任老師親自站在桌子上接電線。記得他有一個順口溜——是什么雜志上的:Miss miss please,close your eyes,open yourmouth,give me a kiss。這引起我們的強烈不滿,老師怎么可以講這種話?當時班里一片混亂,本來想給我們一個下馬威的老師比誰都狼狽。男生乘著晚上用小刀把他的門簾劃成一道一道,在墻上寫他的名字,課間在老師走過時起哄:Miss miss please,close your eyes,open*/our mouth,give me a kiss?,F(xiàn)在說這些對老師毫無詆毀之意,只盡現(xiàn)當年頑劣之惡跡。聽說他還跟老師單挑了——和老師面談。請老師把他的妹妹介紹給他。簡直是色膽包天呀——想一想這是初中一年級的事跡。他想得出這樣的損招,可見當年這班頑童怎樣的不可救藥。我倒是那種聽話的好孩子,可惜可惜。
初一就這樣完結了,校領導鑒于對我們的深遠了解,深知我們的光榮歷史,出于對祖國花朵的愛護,決定進行大整頓。老師另謀高就了,聽說去一家大企業(yè)當翻譯了。他,由于荒廢學業(yè)和劣跡斑斑,自動退學了。好像是情理之中。初中的時候,我們的關系沒什么發(fā)展。反倒丟失了那種兩小無猜的感覺。
他長得像主志文(年輕版),從此我就喜歡上了王志文。記得那會兒演《皇城根兒》,其中一個情節(jié)是小姨子“燕子”喜歡上了姐夫王志文。有個同學無意說我長得像“燕”子,害得我照了好幾天鏡子。我發(fā)現(xiàn)他喜歡另一個女生,她學習好。人也厲害,不像我老受男生的氣,再頑劣的男生她也能操練乖了。他輟學之后還回學校找過她。在初三畢業(yè)的時候,他還回來照了畢業(yè)照,老師們同意了——他其實人緣很好,給大家的印象很好。他要站在那個女生旁邊,老師還拿這件事開他的玩笑。
這已無關緊要了。
我上了中專后倒是沒怎么想他,知道他不喜歡我。他喜歡的人比我厲害很多。因為住在一個鎮(zhèn)上,父母都很熟悉,母親常和他爸開玩笑要結親家。我當時聽了心里也不害臊,倒覺得很可惜這只是個玩笑。
假期回來,和幾個同學在市集上見面。他們第一句話就是問我知道不——他死了。
當時就懵了。怎么可能,那頑劣的人怎么就死了?以為他們逗我,哄我。不想是真的——他們家蓋房子,他開著四輪車拉石頭,在上坡時沒上去,車翻下路畔石崖,傷勢很重……到醫(yī)院搶救,一天就花了一萬多,在上世紀九十年代的農村,這不是小數。聽說最后終于醒了。然后又突然去了。
從那以后我特別想念他,臆想如果他還活著,我們的種種可能。一個版本是我讓他學手藝,然后和我成親。
他離開人世已很久了,在伴我青蔥歲月的男生中,沒有誰比他行俠仗義的,沒有誰能像他一樣為了弱小的我挺身而出的。他就是我的黑馬王子。他就是我最愛的男生。雖然在他看來這一切和我無關。
謹以此文告慰離世十二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