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知秋
世上的生命,大半朝生暮死。而蝴蝶也是朝生暮死的東西,可是依然為著它的色彩目眩神迷,覺著生命所有的神秘與極美已在蛻變中彰顯了全部的答案。
——三毛
最初喜歡三毛,只是因為她是一個灑脫的女子。堅毅、勇敢、浪漫,獨自背著旅行包走遍千山萬水。后來,讀了她更多的文字,才覺得自己膚淺。
很悶熱的夏目,有蟬在窗外鳴叫。
將厚重的窗簾拉上,整日整日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看很多很多的書。不愿意想什么,只想做一些事情,填充自己的無助感。
那是只有自己的日子。整整兩個月,與世隔絕。
那天,看三毛的《雨季不再來》,突然看到了另一個自己。真的被嚇了一跳,那文字中的人,明明白白的就是我。失了魂一樣,呆呆地坐在角落,直至晚飯。母親推門進來,打開燈,說,黑燈瞎火的,坐在地上干什么?吃飯了。白熾燈照得我一陣暈眩,愣愣地點點頭。
不知道怎么吃完那頓飯的,只知道清醒過來的時候,又坐在角落里了。就那么一直一直坐著,鬼魅一般。不知什么時候了,顫抖著,拉開小臺燈,恐懼地打開《雨季不再來》,一字一字的又讀了一遍。抬起頭,書中那個我,真真實實地站在我眼前,就那么一直一直盯著我。胃疼,很疼很疼。斜靠在墻上,沒有絲毫力氣。我的力氣,早已經(jīng)讓那個我吞噬盡了。我要死了吧?也好,也好。終于可以安靜了。很幼稚的想法,很不負責任的想法,是么。
妹妹推門進來了,被我的樣子嚇倒了,急忙跑了出去。母親飛奔進來,問我怎么了。
“那個我……另一個我……她來了……她真的來了……我上輩子肯定是三毛……我是三毛……真的……我活不久的……寫文字的人……都是活不久的……”歇斯底里的喊著,我發(fā)現(xiàn)自己淚流滿面。
母親喂我吃胃藥,然后我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意外的是,翌日早晨,沒有人提昨晚的事情。也許。昨晚是一場夢吧。
“知秋,你胃不好,我給你預約了一個醫(yī)生,你準備一下,我們一會出去?!闭f這句話時,母親正在洗碗,水嘩啦啦地流著。
我有些不高興,我是討厭出門的,但昨晚的鬧劇,我是有些內(nèi)疚的,嚇到了母親,只能點頭。
看胃病是真,只不過看完胃病,母親又帶我去了另一棟大樓。我才發(fā)現(xiàn)西京醫(yī)院原來如此大。心理科?我發(fā)現(xiàn)我就像一個傻瓜,被母親騙來了!
你干嘛帶我來這,我沒病。我冷冷地甩開母親的手。呵,忍不住自嘲。多滑稽,三毛曾經(jīng)也得過自閉癥,被她的母親騙去看心理醫(yī)生,怎么,今天換我了,真是宿命!母親很強硬地拉我進去,候診廳里的那些人,頗為好奇地看著我們,我覺得自己成了馬戲團的小丑。我低著頭。放棄了掙扎。我想快點離開這里。
眼前的醫(yī)生是一個很慈祥的老婆婆,她很溫和地和我聊著天。
她說,自閉癥也叫孤獨癥,我的病情很輕很輕,調(diào)整好心態(tài)就好了,讓我不要想太多,開心點。
孤獨癥?心突然很疼,很空虛,全身沒有一點勁。我孤獨嗎?也許吧。
她又開了很多很多藥,并且試圖觸摸我的內(nèi)心深處。虛偽——對于眼前的人,只有這一個評價。那時候,我像刺猬一樣,拒絕任何人接近我。我知道,我傷害了很多人。
回去后。我趁母親不注意,將那些白色的藥片,扔進了馬桶。按下沖水器,白色順著漩渦一涌而下,心里有著莫名的快感。我沒有病,我絕對不吃藥。
暑假最后幾天,有老同學打電話過來,說同學聚會,讓我過去。我真的不想出去,我害怕出去,我就像吸血鬼一樣害怕見到陽光。只是,拗不過他們幾個,只能出去了。我告訴母親我要和同學出去玩,她非常高興。給了我很多錢,讓我好好玩。我才知道這段時間她有多擔心。
走出家門,陽光很刺眼。我仿佛沉睡了一個世紀,一切一切的事物那么陌生。見到久違的朋友們。有些感動,有些羨慕,這些年輕的生命,正在陽光下飛舞。我盡量讓自己表現(xiàn)得平和。但還是不能克制住自己對喧鬧街頭的厭惡。KTV中。一首一首歌曲在耳邊亂響,鬧得我頭疼。我忍受不了這些喧囂,我需要安靜,極致的安靜!我緩緩地站起來,向他們告辭,說有事要回家。大家都有些不悅,我掃了大家的興。我知道,大家聚在一起很不容易,心里有些內(nèi)疚。
我離開他們后。沒有回家。一個人在街邊亂走,沒有目的地亂走。我想三毛,想海子,想很多很多人。我喜歡的這些作家詩人,都是自殺的。我是否也逃不過這樣的命運?我的生命,那么那么的蒼白。
我抱著雙膝蹲在天橋上的欄桿旁,呆呆地看著來來往往的車輛。街燈亮了,霓虹燈開始閃爍。我來的這個世界,到底是為了什么呢?我到底可以做什么呢?一瞬間,我有跳下去的沖動。
手機響了,是母親。
知秋,你在哪里呀?你耀哥哥不停地吐血?,F(xiàn)在西京醫(yī)院,你趕快過來。褪突然軟了。踉踉蹌蹌地跑下天橋,攔下計程車就往醫(yī)院趕。
耀哥哥的父親在門診處掛號,我同清楚人在哪里,匆忙跑向五樓。眼前的人,臉上。衣服上到處是血,那么多的血。血不停地從他的鼻子中涌出,從他的嘴里涌出,我被駭住了。此生,第一次看到那么多的血,那么多親人的血。我捂住嘴,讓自己不要哭出來。醫(yī)生呢?醫(yī)生呢?我瘋狂地在五樓尋找。五樓的廳里,竟然空無一人!我的胃又疼了,忘了自己不能劇烈奔跑??墒?。耀哥哥的生命,此時更為重要。
來來回回奔波了很久,詢問了很多人,才找到準確的位置。此時。耀哥哥已經(jīng)沒了意識。白色的大門關(guān)上了,醫(yī)生說需要做手術(shù)。他們都讓我先回去,可我怎么放得下心呢?我固執(zhí)地不說一句話。
知秋,帶著飛飛回去吧。飛飛也要休息的。母親的聲音透著疲倦。
飛飛是耀哥哥的兒子,才5歲。很乖地坐在椅子上。我只好點點頭,這孩子,應當是嚇壞了吧,平時那么調(diào)皮,此刻竟這么安靜?我拉著飛飛和妹妹回去了。家中,飛飛和妹妹在客廳看電視。
我緩緩地上了四樓頂。看著遠處白鹿原上星星點點的路燈,忘了自己胃還在疼著。真的,知秋。你混蛋!我肆無忌憚地哭!你看,你看,你一點也不珍惜你的生命,一點也不珍惜你的人生,你一直那么頹廢,你傷害了那么多的人,你真的那么無情嗎?你看,耀哥哥現(xiàn)在還在醫(yī)院,他那么努力地活著,你呢?你呢?你真的很蠢,因為一點小小的挫折,就想放棄,這樣做真的好嗎?這樣做真的是你想要的結(jié)果嗎?
忘記《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了嗎?你那些書是白讀了嗎?米蘭·昆德拉說,生命中,最沉重的負擔同時也是最強盛的生命力的影像。負擔越重,我們的生命越貼近大地,它就越真切實在。相反,當負擔完全缺失,人就會變得比空氣還輕,就會飄起來,就會遠離大地和地上的生命,人也就只是一個半真的存在,其運動也會變得自由而沒有意義。那么,到底選擇什么?是重還是輕?我,有了答案了,對嗎?
歇斯底里地喊著,氣喘吁吁地坐在地上。我拿出包里的胃藥,就那么吃了下去,很苦。我明白了,我的生命,是為了承受那些重量,為了蛻變。蛻變成極美的蝴蝶。
一整夜一整夜,都在祈禱,希望耀哥哥不要有事。
早晨7點多。母親回來了,說耀哥哥已經(jīng)沒事了。恍惚間,我看見了最美最絢麗的蝴蝶,在我的眼前飛舞。三毛,你的生命。由我來延續(xù)吧。我不會再放棄的。我會很勇敢很自信的面對困難,我絕對不會像你一樣,那么傻,匆匆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你看,這一點,你不如我了吧,這一世,我比你聰明。
換了一身明亮的衣服,說,媽,咱們?nèi)コ邪?,給耀哥哥買點好吃的。等他好了。咱們?nèi)ヂ糜伟?我要去海邊玩哦!
母親訝異地看著我,隨即笑得很燦爛,說,好。
走出家門,那日,西安,日光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