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鐵志

新聞要說新鮮事,這是人盡皆知的常識。沒有新鮮事,還叫什么新聞?

新聞還得說新鮮話,同樣的事情要追求不同的表達,不僅把話說得有“意義”,而且說得有“意思”,說得與眾不同,有“獨家味兒”,語不驚人死不休,那才是好新聞。對于稍微講究一點兒的讀者,既要從新聞中看出“意義”,又要從中看出“意思”,看得有點兒味道,應(yīng)該不算過分的要求吧。

可就是這點兒要求,想在報上得到滿足并不容易。相反,倒是“格式化”的頭腦隨處可見,“復(fù)印機”式的表達滿世界泛濫,“似曾相識”的文章鋪天蓋地。一種稍微新鮮一點的說法冒出來,不出幾天就滿世界的“李鬼”接踵而至。說女人像鮮花的天才很少,跟著說女人像鮮花的庸才卻滿坑滿谷、俯拾皆是。

尼克松“水門事件”之后,不論這個世界出了什么新鮮事兒,新聞記者都喜歡一哄而上,以“××門”來報道?？肆诸D的風(fēng)流韻事叫“拉鏈門”,女演員阿嬌被偷拍叫“艷照門”,恒源祥推出生肖廣告叫“廣告門”,菲爾普斯吸食大麻叫“大麻門”、博爾特進迪廳叫“艷舞門”,還有許許多多的這“門”、那“門”,在我看來,都有些“邪門兒”。有時翻開同一天的報紙,就能赫然看到許多“門”,甚至同一家報紙的不同版面,也是“門”客當(dāng)?shù)?、五花八“門”,讓人不勝其煩。

“水門事件”因事發(fā)水門而得名,名實相符,作為新聞題目自然是貼切的。又因其影響巨大,如雷貫耳,后來者愿借其轟動效應(yīng),使自己不那么轟動的新聞也能抓人眼球,一舉成名天下知,這種良苦用心是不難理解的。起初我看了這“門”、那“門”,還覺得挺新鮮,認為作者有創(chuàng)意。時間一長,就不自覺地聯(lián)想到“水門”,以為又出什么大事了。仔細看去,才知道不過是些雞毛蒜皮、不足掛齒的小事?！伴T”來“門”去,給人小題大做、故弄玄虛的感覺。

新聞寫什么、怎么寫,是記者的自由,用不著別人說三道四、指手畫腳。我只是覺得,有出息的記者不僅應(yīng)該鐘情于獨家新聞事實,而且對新聞的有別于他人的獨特表達應(yīng)該有一種近乎瘋狂的追求。最忌諱拾人牙慧、步人后塵,落得個邯鄲學(xué)步、鸚鵡學(xué)舌的罵名。

如今的新聞記者多為年輕朋友,其中不少人是令人艷羨的“80后”。他們年輕、有朝氣,視野開闊、外語好,對個性、個體價值實現(xiàn),對特立獨行、不落俗套有著非常清醒的意識和追求。訴諸文字,我相信沒人愿意成為“復(fù)印機”和“克隆專家”。那么為什么整天標(biāo)榜個性自由的人,一落筆就難逃陳詞濫調(diào)的束縛呢?說名人出場,必是“閃亮登場”;說藝人轉(zhuǎn)軌,肯定是“華麗轉(zhuǎn)身”;說新品上市,免不了“隆重推出”;說啥事兒出了變故,十有八九是“誰動了我的奶酪”……我就納悶:本來是小打小鬧地露一小臉兒,怎么就成了“閃亮登場”?本來是身陷丑聞被迫轉(zhuǎn)軌,怎么就變成了“華麗轉(zhuǎn)身”?至于那不土不洋的什么奶酪,原本不是多數(shù)中國人稀罕的玩意兒,拿它作比就那么靠譜兒、那么準確嗎?何況那本被“隆重推出”的《誰動了我的奶酪》,筆者認真拜讀了,不過爾爾,至于被奉為經(jīng)典,到處引用嗎?我們某些可愛的記者朋友,難道就拿不出更像樣一點的東西裝點門面嗎?

每天離不開報紙,每天就離不開陳詞濫調(diào),那是一種怎樣的折磨!恕我不恭,把那些熱衷于“閃亮登場”、“華麗轉(zhuǎn)身”、“隆重推出”的“邪門”記者,統(tǒng)統(tǒng)歸入“語不煩人死不休”之列。如今只要見到這類標(biāo)題,我就一概翻將過去,不許它耽誤我有限的時間。

當(dāng)然,“克隆化”的思想和語言的存在,有其深刻的社會歷史和文化心理根源,不是這篇小文所能論列涵蓋的。我這里想說的,無非是建議以文為生的記者朋友能在獨立人格、自由精神、獨特表達上下一點兒功夫。做不到“語不驚人”,可以做到“語不煩人”;做不到新鮮有趣,起碼不要把肉麻當(dāng)有趣,樂此不疲地重復(fù)人家的陳詞濫調(diào)。如此,或許能離合格的新聞記者稍微近一點。

【原載2009年7月30日《解放日報·朝花》】

題圖 / 克隆 / 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