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 楠
白洋淀魚多,淀邊的人便生出許多巧吃來。熏魚是其中一種。
老艙是做熏魚的高手。老艙做的熏魚,看上去微黃透明,吃一口噴香怡人。最妙的是吃一塊熏魚,喝一口老酒,一月之內(nèi)保管你回味無窮。
盧溝橋一聲炮響,日本兵說來就來到了白洋淀。千里堤畔安上了炮樓子。
清明節(jié)前一天,老艙的女人帶著女兒回旱地上的娘家,歸途中被兩個日本兵糟蹋后,挑了。母女倆的尸體裸露著,橫陳在白洋淀邊,鮮血染紅了白洋淀水。老艙得到消息后駕船趕來,撲在女人和女兒的身上,暈死過去。
大漢奸秋邦宗領(lǐng)著兩個矮胖的日本兵來到了老艙家。秋邦宗對老艙說,老艙兄弟,坂丘小隊長的太太從大日本帝國來慰問皇軍,她想嘗嘗白洋淀的熏魚。我們特地請你來了!老艙當時正給一堆魚開膛,聽完就把盛魚的大盆踢翻了。不去!老艙斜了秋邦宗一眼,鼻子里哼了一聲。日本兵的戰(zhàn)刀就架在了老艙冒著青筋的脖頸上。
去不?秋邦宗問。
不!老艙眼前浮現(xiàn)出女人和女兒裸露的尸體,閉了眼。
日本兵一用力,老艙的脖頸在顫抖中滲出血來。
去不?秋邦宗又問。
去。老艙睜開眼,點頭應(yīng)了。
老艙進了炮樓做了熏魚。兩盤上好的熏魚擺在坂丘小隊長和他太太的面前。身穿和服粉臉黛眉的坂丘太太夾過一塊熏魚就要往嘴里送,坂丘一把將她擋住了。坂丘將那塊熏魚夾給老艙。老艙知道坂丘的鬼心眼想的什么,他張嘴接了魚,蠻有滋味地咀嚼著。老艙沖坂丘一躬身,很謙恭地說,太君你請!坂丘就和女人放心大膽地吃起來,吧唧吧唧吃得山響。
老艙經(jīng)常出入炮樓了。他極賣力地熏著魚,為坂丘和他的一小隊日本兵。撐船打魚的水鄉(xiāng)人就攔住老艙罵道,操你媽老艙,小鬼子是你爹呢!你怎么就忘了你的女人,你下賤,你比秋邦宗還下賤呢!老艙聽到罵聲,低垂了頭,繞開眾人,木木地去了。
老艙依舊給日本兵熏魚。
千里堤柳綻鵝黃的時候,日本兵和抗日雁翎隊在荷花淀交了火。坂丘打了勝仗。打了勝仗的坂丘就又想吃熏魚了。大漢奸秋邦宗又來到老艙的家。
你可要帶足作料啊!秋邦宗說。知道!老艙應(yīng)著,就去準備作料,從柜里取出三大包,又從炕下摸出一小包。揣在懷里,老艙就隨秋邦宗出了家門。洗、腌、煮、熏,弄了兩大鍋,老艙就在坂丘夫婦贊賞的目光里極虔誠地忙活著,汗水和熱氣模糊了他日漸消瘦的臉。三大包作料用完了,老艙又飛快把那一小包撒落在熏籠里。頓時,香味就驀地彌散開來,鉆出熏籠,鉆出崗樓,飄到淀邊的船上。船民們聞到這前所未有的奇香后,就知道老艙又在給日本人熏魚了。娘的,老艙這魚是越熏越香了。這么香的魚咱們吃不上,倒都讓日本雜種享用了!人們罵著,同時就都吸溜了一下鼻子。
最早覺出苗頭不對的是個孩子。那孩子說,炮樓里的鬼子十來天沒見動靜了。是呢,怎么就沒動靜了呢?漁民們也說,怪了,老艙怎么也不見回呢?
漁民就把這情況報告了雁翎隊。雁翎隊就開始攻打炮樓。沒遇抵抗,他們就吶喊著,沖進了炮樓。沖進去的人們就吃驚地看到了這樣的情景:坂丘和他的日本兵都七竅流血,橫躺豎臥在熏籠前,尸體早僵硬了。那兩大鍋熏魚吃得只剩了魚刺兒。
老艙呢?老艙呢?人們明白了這一切之后就又想起他們罵過的老艙。
人們在墳地里找到了死去的老艙,他趴在女人和女兒的墳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