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珈亦
車站。
他蹲著吸完了最后一根煙,卻又不由自主地去摸錢包。驀地,他的手像被什物給烙了一般,猛地縮回。
哆哆嗦嗦地掏出了那揉成一團(tuán)的東西,顫抖的手怎么也撫不平那兩張紙上密密的褶皺。
第一張是下崗?fù)ㄖ獣?。血紅的印章觸目驚心。當(dāng)他從老板手里接過它時,就再也沒勇氣去看第二張上可能會更令他頹廢的內(nèi)容。于是仍只是作賊似地瞥了下那“下崗”二字,便又惺惺地揉做一團(tuán),塞進(jìn)了那個有著他現(xiàn)在全部家當(dāng)?shù)钠A子里。里面的紙頭少得可憐,那團(tuán)鼓鼓的什物一下子填充了它內(nèi)心的空虛,將里頭的身份證委屈地擠在一旁,兀顯出那冒牌鱷魚皮夾子的委瑣。
趕車的人流,在廣播的召喚下涌向待發(fā)的車。錢包被擠掉了。
久臥在床的老母親,橫眉豎目的妻子,和張口只會要錢的兒子,他只覺得兩眼一黑。
售票窗前。
他的眼珠子實在是舍不得離開那個中年婦女鼓鼓的挎包。
在這個車站混了近一年了,下崗的事家里被他瞞得挺牢。其實他也不是沒有努力過,只是自已沒門沒路的,又沒了身份證,每每找上門去,總會讓人吆喝道:你再賴在這兒就把你送到托管所去?,F(xiàn)在倒好,在車站,油水夠足。
終子輪到那婦女買票了。她從挎包里拿出一個同樣也是鼓鼓的錢包來,一打開,滿滿的一沓錢。他的眼登時放光了。
他的眼球脹得發(fā)疼。呵,那鼓鼓的錢包。
天公做美,那婦女一讓出售票口處,身后的人群又涌了上來,錢包便很戲劇地被擠到了地上。
說也巧,這時車站那邊有一陣騷動,然后,幾個車站保安扭著一個與他同樣在這兒混了幾年的人往這邊走來。那個人被五花大綁,嘴卻還不討?zhàn)?,嘀咕著罵個不停。那婦女看起來像是只顧看了熱鬧。
他默默地注視著他的同行,表情上萬般無奈,心里卻樂開了花:哈,你小子平日里油水撈的還不夠呀,今個兒你栽了,這塊兒的肥肉就得歸我了。
接著彎腰,低著頭,蹲在那兒。中指悄悄夠上了地上那個鼓鼓的錢包。他竊喜。
剛將剩下的四個指頭搭上了那錢包,一只手猛地拍了下來,拍得他的肩生疼。
“同志!”那婦女的手死死地掐著他的肩,指甲深深陷進(jìn)了他的肩膀里。他不由扭過頭去。那婦女一看他的臉,顯然吃了一驚。他明顯感覺那手只是輕輕地順著他的肩慢慢滑下來,順著他的手臂、手腕,以至他手上的錢包。
“謝謝你幫我撿錢包。”那婦女的態(tài)度一下子變了,“這個才是你的?!闭f著,她拉開了挎包,從包最里層掏出了一個灰不溜秋的錢包。
他的眼一下子瞪圓了。
正是這只。
就是這只。
“這是我在一年前——”她又有意頓了一下,“是我在這個車站里撿到的,這里面有你的身份證。我本想直接交給這兒的站頭管理員的,可當(dāng)時急著趕車,竟也忘了,后來也設(shè)法找過你,但都沒找到。不好意思,真是對不起了。”
他不顧那婦女接下來的什么話,一把抓過自己的錢包只顧自已往人稀處狂奔起來。
街角。
再一次哆哆嗦嗦地打開了那個冠著鱷魚牌的旗號,卻也就是地攤上十塊錢就能隨手揀到的便宜的錢包。
那團(tuán)紙還原封不動地被塞在那兒。
還是撫不平的褶皺。
下崗?fù)ㄖ獣?,血紅的印章依舊令如今的他觸目驚心。
他頹廢地陷入了回憶,無意識地將第二張紙翻了過來看,忽然將臉埋在手掌里,嚶嚶地哭起來。
一滴滴淚顧著他的指縫留下,落在那張同下崗?fù)ㄖ獣黄?,靜靜躺在地上的上崗介紹信上。
簡評:作者用波瀾起伏的生動情節(jié),向我們闡釋一個深刻的道理:人生不如意是平常事,放大它,就會折射出人性中的脆弱,在失意的處境,保持什么樣的人生態(tài)度成了生命韌性的尺度——奮發(fā),才會超越;消沉,只會沉淪。讀后令人深思。
心理刻畫和細(xì)節(jié)描寫很成功,很好地揭示了復(fù)雜的內(nèi)心,推動情節(jié)的發(fā)展。
評薦老師:洪秀善
浙江省溫州中學(xué)高二(16)班(325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