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展奮
我憤怒,我驚異于某些人缺德到如此低下。
這年頭已經(jīng)沒人知道道德是怎么回事了,但是道德仍時時以它缺位的姿態(tài)頑固地宣示著自己的影子。
昨晚毫無廉恥地做了一夜賊,和老婆搭檔通宵地“偷菜”,早上起來眼圈就青腫了,這不是一個好兆。
早餐,窗外傳來尖利的喇叭聲。那種長度,一定是一種猙獰著嘴臉,連續(xù)摁而恨不得咬人的惡意。電梯門開了,劣質(zhì)煙霧撲面而來,電梯里怎么能抽煙呢,但就像電梯旁的墻,早已成為“性成癮者”涂鴉的妙處一樣沒人管,最令人尷尬的那條是:你的塞子太不符合國標,太不道德了!旁邊的批語是:傻×。
現(xiàn)在怎么進電梯是個問題,里面只有兩三個人,卻被一輛電動自行車塞滿了。地下一層有專門停車處,但很少有人愿意停那兒。當大家都把各層樓道的墻角當作自家的車庫時,這幢樓其實已經(jīng)肢解。
小區(qū)的綠化很好,但即使有時間你也不會去溜達,青石磚上的痰跡,老垢與新湯相積,你得以一種“小沈陽”的雀步找準下腳的地方。
今天我決定不坐老婆的車,我真受夠了,她開車太規(guī)矩,從不插檔,但馬路或高架現(xiàn)在事實上就是一個白晝宣淫的場所,它習(xí)慣插入,差不多任何人都可能隨意插你,你在直行道,它可以從右轉(zhuǎn)彎道上來,以馬王堆性典第九招“偃蓋松”的瀟灑,側(cè)面而入,但由于直行紅燈,它便像根無禮的大便一樣羞澀地橫梗著,導(dǎo)致整條右轉(zhuǎn)彎道被它切斷,后面的喇叭空襲一樣地狂鳴,預(yù)示著“人人害我,我害人人”的一天,正式開始了。
我坐地鐵。一到地鐵站就后悔,那是個煉獄,無數(shù)精壯的身體繃緊了弦,等待車門打開的一瞬,他們咬牙切齒,他們目露精光,他們摩拳擦掌,他們微微內(nèi)急——車門一開,哪里有什么“先下后上”,只見人潮若狂,拳打腳踢,生生把下車的乘客活活地拱回去,幾乎像樹葉一樣懸浮在“搶座位”的人頭上、肩上,車廂里卡位大戰(zhàn),一個又一個搶著座位的或玉體斜陳,或皮包占位,因為混亂,一個蓄謀已久的老淫棍結(jié)結(jié)實實地坐上了女孩的懷里,后者順手就是一個巴掌……
此刻,我的第一個念頭就是“世博”期間是不是應(yīng)該把地鐵關(guān)了?否則這樣的“屠宰場”何以解釋我們的“禮儀之邦”?我們的“八榮八恥”?
我沒有聽清楚,廣播是否在播送“尊老愛幼是中華民族的傳統(tǒng)美德,請把座位讓給需要幫助的人”一類的話,我只在想,這種堪比泰拳角斗的地鐵,是年老體衰的人所能問津的嗎。說了白說。
如同海參的內(nèi)臟被地鐵拋出后,一個乘客摔斷了腿,白骨茬冒出了長筒絲襪,躺著哀哀直叫,但你只能深情地瞥她一眼,“南京老太太”的故事讓你即使是老娘摔倒了也要先寫好“免責(zé)聲明”再施救。這是做人的ABC。
甫到地面,無數(shù)的喉嚨活泛起來,那是要吐痰的前兆。煙鬼們已經(jīng)急吼吼摸出了家什,噗地點上了。什么“控?zé)煛?什么“公眾”,一出門,就是“咔咔咔咔”地響成一片,舒暢的排泄物直奔地上的膿性兄弟。
通向辦公樓的馬路,雖然設(shè)有紅綠燈,但是大家照例熟視無睹地闖紅而過,奔進電梯,你還得雙手護脅,靠墻的不一定最后下,站在門口的也不一定先走。他們會狼一樣優(yōu)美地暴躥起來,用肘部撞開胴體的叢林,揚長而去?;緵]有謙和的招呼,或者“謝謝”。
下班和朋友約好了,去附近的“桑拿”,它有一個很闊的名字;大浪淘沙。
大池里,水很清。這是大家早就蓄意脫得精光而偷偷打量彼此本錢的地方,但又有人連靈魂也脫光了——我清清楚楚地聽到了兩個熱水已經(jīng)沒到胸部的老漢之間的對話:
“小便急煞了!跑到外面廁所太遠了……”
“就地撒脫拉倒,管伊啊,啥人看得到……”
于是那老漢眼光漸漸強直了,定漾漾地盯住一個方向:脈沖開始了,那是每個男人孩提時就熟悉的快意痙攣……我憤怒,我驚異某些人缺德至如此低下。
真正的災(zāi)難在晚上,白天晾在外面的被子被鄰居未擰干的羊毛衫淋得精濕。
不會有人為此事負責(zé)的。零下3度吶,我們捂著它簌簌抖地入睡,聽孩子們唱著升級版的“生日歌”——
祝你生日倒楣
祝你蛋糕發(fā)霉
祝你爸媽雙規(guī)~~~(照例拖腔慢速)
讓你全家見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