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 子
要道德還是要人權?這是一個吊詭的問題。在文明成熟的社會里,所謂人權,不單單專屬于那些站在道德制高點的主流人群,也包括往往被大眾忽視甚至蔑視的弱勢群體。
門外是滿坑滿谷的記者,閃光燈、麥克風、攝像機,每一個人都帶著嗜血的興奮表情擠上前來:“請談談你現(xiàn)在的感想!”
門內(nèi)是忙作一團的警察,取證、調(diào)查、審問,每一套制服似乎都有權對你發(fā)號施令:“再想想那天發(fā)生了什么?”
還有那些與這棟房子無關但不斷傳來訊息的人們,短信、電話、網(wǎng)絡,每一句話都帶著大大的驚嘆和幸災樂禍:“殺人的真是你哥哥?”
對十五歲的中學生紗織來說,生活的艱辛剛剛開始。哥哥突然被指認為殺害雙胞胎小學生的嫌犯,警察、媒體和以道德衛(wèi)士自居的熱心人士們一擁而至。無論房子的哪一個角度都有攝影設備等候,不管轉移到哪一個地點都有媒體聞風追來,即便在去往下一地點的車上,也有瘋狂的記者驅(qū)車隔窗拍攝。
一時之間,紗織成為占據(jù)所有新聞版面的焦點,一言一行都受到毫不相干的人們關注,以期從中找出點懺悔之意來慰藉自己的好奇心或者道德感。這還不算什么,最可怕的是警察輕描淡寫拋下的那句經(jīng)驗之談:“他們會跟著你一輩子。”在為躲避媒體而連續(xù)轉移幾個審訊地點之后,紗織聽說媽媽已因承受不住突如其來的噩耗和壓力自殺身亡……她放聲大哭,聲音撕心裂肺:“我什么都沒做,為什么要我來承受這些?”
是啊,她什么都沒做,她只是殺人犯的妹妹。但在如今這個人人“嫉惡如仇”,有滿腔憤怒又不知道往哪兒發(fā)泄的時代,這個理由已經(jīng)足夠。
已不需媒體引導,網(wǎng)民們以“家屬若不出來道歉,與兇手同罪”的號召,自發(fā)開展起熟稔的人肉搜索技巧,發(fā)布罪犯家屬的所有個人信息,誓言追查到底。即便警察為了保護紗織帶她離開東京,網(wǎng)上也在第一時間公布出他們所在的旅館位置,并迅速聚集了一群拿手機拍照、用石子砸玻璃的圍觀人士。
這個時候,紗織小男友的出現(xiàn)更讓人心寒。原以為他帶著少年純真的感情前來探問,誰知卻把她帶到某處以攝像頭監(jiān)視,得意洋洋公布第一手網(wǎng)絡直播……當警察扭住他質(zhì)問時,他理直氣壯地嚷:“誰會跟殺人犯的親戚交往?”
罪犯親屬遠比罪犯本人要遭受更多的追逐曝光。媒體為了搶新聞早已不在乎所謂新聞倫理,管你是不是未成年人一律公布照片、姓名;網(wǎng)絡則形成難以控制的暴力,言辭越來越激烈,憤慨越來越濃厚。在重重壓力與困境下,誰來守護罪犯家屬?他們因與罪犯同居一個屋檐下就理應遭眾人唾棄?
那么可不可以指望政府、指望法律呢?警察做了一系列保護罪犯家屬的措施:為茫然失措的父母安排離婚再結婚程序,使全家改從母姓氏,讓妹妹短期休學,并安排法庭、教育單位人員悉數(shù)到場以便所有法定程序立即生效。
然而罪犯的家屬應不應該得到保護,這又是新一輪爭議的焦點。有人質(zhì)疑罪犯造成那么大的社會危害,憑什么還要花費納稅人的錢去保護其家屬?
這讓人聯(lián)想起年初關于韓國連續(xù)殺人犯姜浩順的人權爭議。韓國自2004年起就規(guī)定罪犯面目不得公開,以保護罪犯及其家屬的人權,但這個平時聲譽不錯卻連續(xù)殺害八名女性的罪犯讓人們開始重新思考。反對者認為這等罪犯已沒有人權可言,且必須公布其相貌來喚起民眾對罪犯的警惕;支持者則認為公布照片不僅侵犯其本人人權,也會給與其面貌相似的人帶來無謂的困擾。
要道德還是要人權?這是一個吊詭的問題。在“殺人償命、父債子還”的傳統(tǒng)里,命案罪犯的親屬也難辭其咎;而在文明成熟的社會里,所謂人權,不單單專屬于那些站在道德制高點的主流人群,也包括往往被大眾忽視甚至蔑視的弱勢群體。
當然在某些神奇的國家里,受害人家屬都無人問津,更輪不到探討這類高度重視人權的話題。觀眾只是借由一個半小時的銀幕故事,意淫一下超乎現(xiàn)實的問題罷了。大部分時間里,我們還是得像片中警察說的:“誰都不能保護你,只有自己保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