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爾吉·原野
沿著浩瀚的海面,風(fēng)從千里萬里跑來。
磊落的石壁被它所看不清的風(fēng)撞暈了,身上卻沒有傷痕。山回頭看風(fēng),風(fēng)的身體透明。云是什么?那是風(fēng)奔跑時的呼吸。
山扎根海邊,比內(nèi)陸的峰嶺更簡約、結(jié)實,也更黑,跟漁民差不多。它身上沒有一點浮夸的飾物,啰嗦零碎都被風(fēng)吹走。山眼前,海浪像卷心菜層層疊疊地開放。山的背后是山的背簍,里面的草木大棵如羅漢松,小片是山花野草。
如果把這座山看成一條魚,脊背這一側(cè)草木蔥蘢,另一側(cè)裸巖光潔。
——光潔的石壁上開著花,一片又一片的野菊花。
這不是做夢。假如去福州的東京山頂峰一游,此景頃接眼底。在被海風(fēng)勁吹的疏闊的山坡上,野菊花片片開放。
平地的野菊花,每株可以長幾十個、上百個花苞。東京山的野菊每株只開一朵花,葉子也精簡到兩片。
野菊花緊緊貼在山坡上。它用了多大力量才在這里生長?如果是人,早跑到了避風(fēng)的地方。東京山的菊花對海風(fēng)說:“不!”
說“不”的花有鋼鐵般的力量。什么叫搏斗?什么叫堅持?它們都知道。
野菊放射炫目的黃,像大桶的顏料灑在褐石板上。也如梵高的向日葵,葵花聚合強烈的日光……
看到這片花,我本想說“心疼”,而后收回了這個詞。它們一定不允許我使用這個貌似溫情的詞。大自然不需要溫情也沒有溫情,生命體把美和力量裹在了一起。
在野花的種屬里,只有它們見過海浪,仰面接受赤裸的太陽的照耀,它們悉知懸崖孤松的心境,有一副松樹的情懷。
山頂上,我不忍采集如此頑強生長的花。曾想采一束送給那些吃苦如飴、面朝大海的人們。他們雖然吃苦,雖然低微,卻長在臨風(fēng)的山梁。(孫秀啟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