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　范

自虐

劉嘉明是某所中學的語文教師，因為教學經(jīng)驗豐富，關心學生，頗得家長的信賴。這幾年所得的榮譽，數(shù)都數(shù)不清。最近，他卻莫名其妙得了一種怪病。睡起一夜，不是手有傷就是腳有傷，而且身上的瘀青更是接連不斷。更令他郁悶的是，這些傷，全部來自他自己。他每晚都做噩夢，夢中總有一個黑色的影子拿著他的手拼命擊打他。漸漸地，他都有點兒恐懼睡眠了?？善婀值氖?，不管喝多少咖啡，吃多少提神藥，他的睡眠總會如期而至。

每天鼻青臉腫，劉嘉明自然不能再上課。校長看到他的樣子，不無憂慮，趕緊讓他停了課，去醫(yī)院檢查。

醫(yī)生為他的腦部做了掃描，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問題。再檢查他的其他身體部件，也很健康。于是，醫(yī)生開了些安定心神的藥，認定他是教初三壓力太大，當務之急是為自己緩解壓力。劉嘉明皺起眉，就因為這個？他年年教初三，沒覺得有多么大壓力?。♂t(yī)生嘆了口氣，說：“先吃吃藥試試看。如果不行，恐怕你得到專門的醫(yī)院治療。”

“專門的醫(yī)院？”劉嘉明疑惑不解，但很快他就明白了，醫(yī)生說的是精神病院。

逃一般離開醫(yī)院，劉嘉明將自己鎖在家里。三年前妻子跟著一個有錢人跑了，他獨自一人居住。翻開號碼本，他打電話給哥們兒張鐵。聽他說起自己的癥狀，張鐵竟然在電話里笑了起來。無疑，他壓根就不相信。

劉嘉明無奈地嘆了口氣，說：“今晚如果沒事就來我這兒住吧。我快要瘋了。我請你喝酒！”

聽劉嘉明說得如此嚴重，張鐵收起嬉皮笑臉說：“半小時后到。擺好酒菜吧?！?/p>

張鐵說到做到，半小時后果然來到劉嘉明的住處。劉嘉明下廚做了幾個菜，又打開了冰箱里的紅酒，兩人推杯換盞，很快就有了醉意。酒下去半瓶，就被劉嘉明拿走了。他怕張鐵喝醉了，自己做什么他壓根不知道。

看看表，已經(jīng)是深夜11點，兩人合衣躺到了床上。劉嘉明很快沉入到夢中，可剛剛睡著，他就感到一陣陣的胸悶氣短。接著，他感覺到一個黑影走到他身邊，捏起他的胳膊用力擊打他的全身。劉嘉明想喊，卻喊不出聲，想推醒身邊的張鐵，可張鐵睡得如同死豬一般，鼾聲如雷。

清晨，張鐵先醒了過來。他看了身邊的劉嘉明一眼，如殺豬般叫了起來。只見劉嘉明的眼角破了，一片血污，鼻血流到了下巴，已經(jīng)干在臉上。他用力去推劉嘉明，劉嘉明過了好一會兒才醒過來。照照鏡子，劉嘉明目瞪口呆。

張鐵十分驚恐，捶著自己的頭說：“我睡得太死了，居然沒聽到任何動靜。真該死！你，你為什么要打自己？”

劉嘉明木呆呆地看著沾滿血跡的雙手，半天沒說話。張鐵雖然表面粗拉，可實際卻是粗中有細的人。印象中，他睡覺一向十分警覺的。莫非，這屋子里有鬼？

驚魂療養(yǎng)院

劉嘉明向?qū)W校請了長假。他不準備再去醫(yī)院了，醫(yī)生看到他的樣子，一定會叫他住進精神病院去。他想換換環(huán)境，于是想到了郊區(qū)的東湖療養(yǎng)院。那兒的風景不錯，收費也不高，應該對他的身體有好處。

從銀行取了幾千元錢，劉嘉明乘車直奔療養(yǎng)院。好在離市區(qū)并不遠，兩個小時后，他已經(jīng)到了療養(yǎng)院門前。放下行李，劉嘉明特意要了角落里的一個單間。

吃過晚飯，劉嘉明感覺渾身疲累，早早上床休息?？墒?，他不敢入睡。從隨身攜帶的咖啡杯里舀了兩大勺速溶咖啡，他幾口喝了下去。

歪在床頭看電視，劉嘉明不知不覺中還是睡著了。很快，他似乎被一只巨手再次拉入了噩夢?；秀敝?，他感覺到那只手將他的左手放到床角，而另一只卻攥住了鋒利的水果刀。接著，他用力朝著自己的手腕劃去。劉嘉明渾身軟綿綿地，想喊，卻出不了聲；想動，可身子卻不聽使喚。

當劉嘉明醒來，看到床頭一大灘的血。他的手腕，有長長一道口子，鮮血已經(jīng)凝固。那一瞬間，劉嘉明的心沉入了深淵。他覺得自己完了，他被鬼魂纏上了！

有人敲門，劉嘉明趕緊裹住手，將床單拉下來。

是服務員來換床上用品。劉嘉明背著手，連連說不用換了，很干凈?？煞諉T卻說：“這是規(guī)定，每天必須更換的?！?/p>

服務員拿過枕頭正要取下枕套，突然“叮當”一聲，一柄帶血的水果刀從枕套中掉出來。服務員嚇得高聲尖叫，驚恐地看看劉嘉明，沖出門奪路而逃。

劉嘉明蹲在地上，半天沒起來。沒過幾分鐘，療養(yǎng)院的負責人來了。看到帶血的水果刀，看到床單上的血跡，他認定劉嘉明有暴力傾向，精神有問題。盡管劉嘉明再三強調(diào)不會傷害他人，但還是被請出了療養(yǎng)院。這可不是兒戲，萬一哪天他一時興起殺了人，療養(yǎng)院怎么擔當?shù)闷穑?/p>

站在街上，劉嘉明心里一片茫然。他該怎么辦？他隱隱預感到，遲早有一天會把自己殺死。蹲在路邊，劉嘉明痛苦地雙手抱住了頭。

這時，手機響了起來。是張鐵的短信，問他現(xiàn)在怎么樣。劉嘉明老實回答：“很不好。”很快，張鐵的短信又來了：“你信不信鄉(xiāng)下的巫婆？能通靈的那種?！蔽矣X得你這癥狀，有點兒像夢里被鬼魂附體。劉嘉明一愣，馬上回道：“你認識這樣的人？如果方便就聯(lián)系一下吧?！?/p>

張鐵滿口答應。半小時后，短信又回了：“大馬村西組11號，土廟后有一間神屋，屋內(nèi)住著神婆?！?/p>

看著短信，劉嘉明暗暗嘆了口氣。冥冥中，他也覺得自己是撞鬼了。否則，怎么會出現(xiàn)這樣的怪事？

神的啟示

攔了出租車，劉嘉明直奔大馬村。按照短信中所說，他順利找到西組11號，果然看到一座搖搖欲墜的土廟。繞過土廟，劉嘉明來到了神屋。

一個滿頭銀發(fā)的老人來開門了，她漠然地看了一眼劉嘉明，什么都沒問。

劉嘉明打量一下屋子。房間簡陋，而且十分昏暗。狹小的窗子被封死了，簡直就像個地洞。劉嘉明在神龕前上了香，按照神婆的指點坐了下來。神婆端起一碗“圣水”，叫他喝下去。

沒過多久，劉嘉明感覺腦子里輕飄飄的，不由地閉上眼睛。神婆緊緊抓著他的手，說：“什么都別想，什么都別問。你聽我說?！?/p>

神婆的聲音，宛如能催眠一般，劉嘉明竟感覺有些困倦?？蛇@困倦持續(xù)了沒有幾秒鐘，他突然被神婆的喊叫聲驚得一哆嗦。

“女孩，一個女孩！兇手就是她！她一直都跟著你，她在踢打你，她拿著水果刀割你的手腕。她說，她說今天晚上要剜你的眼睛！她，她跟定了你！”神婆說著，渾身顫抖，體如篩糠。劉嘉明嚇得毛骨悚然，他想站起身，想逃，卻發(fā)現(xiàn)雙腳綿軟軟地，根本無法動彈。神婆渾身還在抖著，突然又發(fā)出一聲慘叫：“她要剜你的眼睛，挖你的心。就在今天，明天的晚上！”

劉嘉明冷不丁睜開眼，只見神婆倒在了地上，口吐白沫。他的額頭沁出一層冷汗，他伸出手，想扶起神婆，神婆緊閉兩眼，說：“懺悔吧，你一定要懺悔！”

緩緩地移到門邊，劉嘉明瘋了一般沖出門。

回到市里，劉嘉明投案自首。一年前，他班里的初三學生劉美娟跳樓自殺。在這之前，學校和劉美娟的家長并不知道，他和劉美娟的自殺有關。劉嘉明交待說，劉美娟死前曾和男生關系曖昧，在班里影響很壞。就在她跳樓前一天，他將劉美娟叫進辦公室狠狠地訓斥，還說了些難聽的話。想必，這是導致劉美娟自殺的原因之一。

聽到劉嘉明的懺悔，再看他身上的累累傷痕，倒讓干警們對他頗為同情。原來，因為這件事的困擾，他一直自我憎恨，所以才自虐？根據(jù)他的口供，劉嘉明雖然對劉美娟之死負有責任，但主要責任還是源于死者心理脆弱。所以，警察教育了他一番，還是將他放了回去。

但是，令人感到意外的是，就在劉嘉明回家的當晚，他刺瞎了自己的雙眼，跳樓自殺。在他的書桌上，發(fā)現(xiàn)他寫下的遺書。這份遺書，只有少數(shù)人看到，很快就被燒掉了。

這少數(shù)人中，包括劉美娟的父母。不過，他們并不是在公開場合看到的，而是在劉嘉明跳樓前。

劉美娟天性活潑開朗，父母怎么都不相信她會自殺。直到在她去世三個月后，一個拾荒老人打電話送回了她跳樓時掉在水井邊的手機。手機中，有一條寫給母親的未發(fā)出短信：如果我出了意外，劉嘉明就是兇手。我掌握了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時間顯示，短信是在劉美娟跳樓前幾分鐘寫下的。

因為這條短信，劉父和劉母更堅定了女兒并不是死于自殺的信念。他們買下劉嘉明對面的房子，架起望遠鏡日日夜夜觀察他。他不在時，當醫(yī)生的劉母設法潛入他的房間，將能強力致幻劑和鎮(zhèn)靜劑注射進他的食品，飲水機，咖啡筒，紅酒。他在夢中看到的黑影，其實是劉父。在療養(yǎng)院，也是他偷偷潛入了劉嘉明的房間，遺書更是他模仿劉嘉明的筆跡偽造的。

劉嘉明死后，劉美娟的父親收起了望遠鏡，撤掉了監(jiān)聽器。他是個電腦工程師，給劉嘉明發(fā)短信，將他誘到神廟的其實是他，神婆也是他雇的。暗地里，他給劉嘉明的手機設了防火墻，劉嘉明無法撥出或收到真實張鐵的任何信息?？上氩坏?，劉嘉明頑抗到底，十分狡猾，去自首還是沒有說出實情。不過，當他躺在床上，看到兩根鐵釘對著他的眼睛，他再也扛不住了。

劉嘉明，其實是個地地道道的衣冠禽獸。一年前，當他對一個膽小怯懦的女生施暴時，無意中被劉美娟撞到。她義憤填膺，聲稱要去告發(fā)，要讓他身敗名裂。劉嘉明嚇壞了，離婚后，他曾幾次以輔導的名義對這個女生施暴，一旦敗露，后果不堪設想。于是，他給那女生大筆封口費，設法將劉美娟誘上樓頂推了下去……他以為，這件事會神不知鬼不覺地過去。

“娟子，你在天上一定要好好地?！眲⒚谰甑哪赣H擦試著女兒的遺像，淚流如注。身后，劉父吸著煙，花白的頭發(fā)不住地抖動。不過一年，他們卻仿佛老了二十歲。 （責編：丫丫cy627@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