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　摩

家？多長時間沒回了，有的一兩年，有的五六年，甚至有的超過十年。這是無數(shù)珠三角農(nóng)民工的生活寫照。一場突如其來的經(jīng)濟寒冬，讓他們卷起鋪蓋，奔向暌違已久的家鄉(xiāng)和父母。這一場取暖之旅，拉近了本已疏遠的親情，讓人重新審視家庭的價值。

這樣的故事不僅發(fā)生在農(nóng)村。

31歲的傅小箏第一次在一個月里如此密集地看見丈夫。在她的月歷牌上，紅星的數(shù)目第一次壓倒了紅叉。她萬萬沒想到，一場席卷全球影響到蕓蕓眾生的經(jīng)濟蕭條，幾乎挽救了她與丈夫瀕臨破碎的婚姻，這莫不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以前我一個星期7天，只有兩天晚上能看見他。其余5天，他基本上都是喝到后半夜才回家?！蹦鞘墙?jīng)濟景氣的時候，她老公“蓋茨”加盟了一家餐飲連鎖店，飯店規(guī)模很大，樓上樓下好幾層，一千多平方，加盟費就掏了400萬。丈夫常常因為應酬，夜夜笙歌。

“我以前給他畫過考勤表，按時回家就在日歷上打一個紅星，過了12點還不回家的，就打一個紅叉，你真應該看看去年他生意最紅火、工作最忙的那幾個月的日歷牌，上面幾乎全是紅叉叉！”她翻到其中一張，全部紅叉叉的上面，又打了一個最大的紅叉，把整個日歷都叉住了?！斑@是一次吵架后我畫的，當時真覺得是用大紅叉給這個婚姻判了死刑了?！?/p>

“蓋茨”毫不掩飾地對傅小箏翻了個白眼。“幼稚死了！當我是幼兒園小朋友啊，為了你畫一朵小紅花就要乖乖表現(xiàn)？”

傅小箏喜歡這種斗嘴，斗嘴是在乎的表示，一個肯跟你斗嘴的老公，總比一個下落不明的老公好得多，所以她更起勁了，一天不落地惦記著小紅星。這幾個月，紅星閃爍，老公的公司業(yè)務下滑，應酬少了，回家吃飯多了，本來只負責打掃衛(wèi)生的保姆又多了一項任務：燒晚飯。

經(jīng)濟不景，餐館虧損，在一家國有企業(yè)工作的傅小箏成為了家里每個月支付銀行抵押貸款利息的中流砥柱。“蓋茨”閑下來以后，示好般的接送傅小箏上下班。

經(jīng)濟危機能讓家庭成員抱成團，這點傅小箏以前可沒想到。社會越進化，似乎婚姻的功能性就越消退，戲文里怎么唱的：你耕田來我織布，你挑水來我澆園……這種分工合作現(xiàn)在已經(jīng)漸漸消失了。七八十年代的小說里，女人賭氣一回娘家，男人就面臨著沒人做飯、沒人洗衣、沒人補襪子的尷尬境地，男人一出走，女人就陷入燈泡無人修、煤氣包無人換、買米無人扛的悲情角色，現(xiàn)在不會了?！拔乙郧俺３０l(fā)現(xiàn)，我老公確實不用回家，外面宴席比家常菜帶勁，酒吧比起居室自由，搓麻比看電視過癮，就連按摩妹都比老婆溫柔漂亮，他在外頭多滋潤啊！現(xiàn)在可好，舍不得頓頓應酬下館子買醉了，只好乖乖回家吃飯?！?/p>

“蓋茨”矢口否認自己現(xiàn)在戀家是因為沒錢，“誰愿意天天應酬？有錢有生意做的時候，誰都粘著你，跟你稱兄道弟，沒錢沒生意做了，就看出來了，都是假的，只有家里人是真的?！彪m然他重新認識家庭的價值，是被迫和非自愿的，但畢竟算是認識了。

令人擔憂的是，如果某一天，經(jīng)濟回暖，這個男人，或者這些男人們，會不會又頭也不回地沖到外面那個熱氣騰騰的世界里去了？

中國歷經(jīng)30年的高經(jīng)濟成長后，也罹患了西方先進國家的文明病——對家庭疏離、追求個人主義。

有學者指出，過去，家庭的組合不談感情，夫妻對家庭只談責任和義務。但近十多年，浪漫的愛興起，對婚姻的沖擊很大，“因為愛情比婚姻更不易維持?！彪x婚率越來越高，家變得越來越脆弱。個人主義的需求讓現(xiàn)代人不知如何與別人共組一個家。現(xiàn)代人想活出自己，又想脫離社會桎梏，卻缺乏對生命價值的思考?！凹彝€人越來越不重要?！?/p>

這一代的年輕人被稱為親情荒漠的一代，他們的求學和工作遭遇了中國市場化、工業(yè)化乃至信息化進程，這個進程解構(gòu)了傳統(tǒng)的祖孫數(shù)代同堂、朝夕相處的大家庭，導致中國家庭形態(tài)和家庭關系的驟變——家庭成員四散謀生、離婚率猛增、婚外情泛濫，還有親情遭遇金錢離間……對許多七八十年代人出生的年輕人來說，許多人記不得父母的生日，父母的噓寒問暖遠水解不了近渴，而他們的諄諄教誨也成了觀念落后的嘮叨，包括我在內(nèi)的許多年輕人認為，荒漠親情已經(jīng)成為經(jīng)濟和精神獨立的代名詞，成為時尚，成為一種進步，成為后工業(yè)、后現(xiàn)代社會的表征之一。

經(jīng)濟蕭條的時代，我們需要取暖。家，首當其沖地，是我們想到的選擇。這個冬天讓我們反思，在這個社會激烈變遷的家庭碎片化時代，科技迅猛發(fā)展知識后喻化時代，父母的關愛、夫妻的嘮叨也許沒有技術上的意義，卻有著某種類似宗教的關懷，它也許無法助你完成某項具體的任務，卻是你在冷漠世事中的一股暖流，是一個精神上的航標，畢竟，血緣關系、夫妻之情是人類最自然的一種關系，也是最無私的關系。

鳳凰摘自《南都周刊》 編輯/孟醒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