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文龍

住在漂亮“別墅”里，擁有豪華“辦公室”，有人陪同外出散步，有人專門負責按摩……

它就是去年“5?12”大地震中，在廢墟下創(chuàng)造了生命奇跡的“豬堅強”。它的故事經(jīng)媒體報道后，迅速躥紅全國，網(wǎng)友們根據(jù)它的故事創(chuàng)作了很多勵志詩詞、歌曲，改編了無數(shù)搞笑段子，甚至有人搶注“豬堅強”商標。不少企業(yè)家還以“豬堅強”為榜樣，在全球金融危機中學習“豬堅強”的精神。

如今，“豬堅強”成了建川博物館“紅得發(fā)紫”的一塊寶，每天過著“朝九晚四”的生活，慕名來訪者絡繹不絕。

不知不覺中，“豬堅強”已在民間成為一種精神和象征。然而，“豬堅強”紅遍全國的幕后故事卻鮮為人知——

（一）

作為全國第一個報道“豬堅強”的記者，最初寫它時，我完全沒有想到它后來會紅遍全國，受到這么多人的喜愛和追捧。

那時，“5?12”汶川大地震過去了1個多月，災區(qū)救援任務開始轉(zhuǎn)為災后防疫、安置重建工作，誰也不會想到廢墟下還有生命的奇跡。

我從成都軍區(qū)空軍有關部門獲悉，他們駐扎在彭州市龍門山鎮(zhèn)的救援小分隊從廢墟里刨出一頭豬，還活著。

我?guī)缀醪桓蚁嘈?，一頭豬被埋了36天還活著？我將信將疑，卻又有幾分好奇，最終決定去龍門山鎮(zhèn)實地看看。

龍門山鎮(zhèn)位于彭州西部山區(qū)，屬于重災區(qū)，到處是山體崩塌的痕跡，滿眼廢墟。進入龍門山鎮(zhèn)，我首先找到當時救那頭豬的成空某飛院三團機務一中隊的10多名救援人員。他們向我講述了發(fā)現(xiàn)和救援那頭豬的整個經(jīng)過，我仍心存疑慮，畢竟口說無憑。我問他們豬被救出來時有沒有視頻、圖像證據(jù)，中隊指導員黃杰向我展示了他當時用手機拍攝的幾張照片。我一看，豬確實是從廢墟下刨出來的，很瘦很臟。

我覺得這事兒靠譜，但還是不太放心。救援部隊只能證明豬是6月17日從廢墟下救出來的，但它是地震時就被壓在下面，還是村民后來放進去的？我讓黃杰帶我到村民家里去看看豬，再聽聽村民們的說法。

這只豬是團山村12組萬興明家的。他家在半山腰上，“5?12”之后，龍門山鎮(zhèn)時常有強烈余震。為了安全，他們?nèi)叶及徇M了山下的臨時安置點。我們從安置點一路尋訪，說起萬興明家的豬，村民們都很激動，說簡直太神奇了?？磥磉@頭豬在附近村民中已經(jīng)小有名氣。

萬興明家的房屋毀了近一半，震垮的豬圈和他家正房隔著一座便橋。在那里，我看到了從廢墟下救出來的豬，瘦骨嶙峋。

這頭豬是萬興明的妻子劉大會喂養(yǎng)的。2007年農(nóng)歷五月初十（6月24日），劉大會從龍門山鎮(zhèn)的豬市上買回這頭豬，當時大概兩個月大，20多公斤重，平時主要喂玉米粉和青草。劉大會說豬沒生過什么病，有時不吃東西，她就煮一盆面條喂它，吃完就好了。2007年臘月，到了農(nóng)村宰過年豬的時候，萬興明家宰了另一頭更肥的，這頭豬逃過一劫。

到了2008年5月份，這頭豬大約有300斤重。

5月12日上午10點過，劉大會用玉米粉、青草和熱水，調(diào)了一桶大概30斤重的豬食喂它，中午就吃得干干凈凈。

下午2點28分，發(fā)生了8?郾0級特大地震。當時劉大會正在附近山上割青草，萬興明在地里打理四季豆豆苗，兩三分鐘的地動山搖使他們摔倒在地。等劇烈晃動停下來后，他們跑回家一看，房屋倒了一半，豬圈全部垮塌，磚塊木板堆在一起。

“豬肯定砸死了?！彼麄兌歼@樣認為。

家里還有85歲的老人在睡覺，救人要緊，他們來不及多想豬的事情！萬興明和鄰居一起沖進里屋，把從床上甩到地上的老人扶了出來。

當天余震不斷，萬興明家在附近地勢平坦的地方搭了個簡易帳篷，過了一夜。

5月13日，劉大會的弟媳突然想起那頭大肥豬，提議說，豬養(yǎng)得那么肥，砸死了好可惜，趁現(xiàn)在還新鮮，趕緊找?guī)讉€男人刨出來吃了。

地震后，村民們的糧食大多被埋在廢墟下，都擔心吃的東西不夠。豬圈垮下來成了一大堆廢墟，很沉，萬興明一家人根本挖不動。他正要去多找?guī)讉€村民來幫忙時，接到鎮(zhèn)政府的緊急通知，讓所有人立即搬到山下的安置點去。為了安全，大家都搬進了安置點，萬興明家的豬圈也就沒人管了。

5月23日，萬興明回家拿東西，看到豬圈還是沒有動靜。后來，災區(qū)群眾都在為未來焦慮，他們家人雖然白天都要從山下回到家里清理有用的東西，卻沒有人再提起豬圈和豬的事情。

（二）

6月17日下午，成空某飛院三團機務一中隊指導員黃杰帶領10多名戰(zhàn)士，到團山村幫村民清理廢墟。他們剛到半山腰，天就下起了大雨，只好到萬興明家的屋檐下躲雨。雨小些后，黃杰問萬興明家有沒有什么活需要幫忙。萬興明就指著豬圈的廢墟說，豬圈上的木板我們搬不動，想抬到山路邊去，以后修房子用。隨后，萬興明又隨口補充了一句：“里面還壓死了一頭豬，可能已經(jīng)腐爛了?！?/p>

“有一頭死豬？”黃杰緊張起來，埋怨萬興明不早說。都36天了，還不知道腐爛成什么樣子，萬一引起疫病怎么辦？

黃杰命令隊員們趕緊把死豬刨出來，深埋消毒。10多名隊員戴上口罩，開始搬廢墟上的磚塊、木板和雜七雜八的東西。

黃杰檢查了一下豬圈旁邊的山泉水，發(fā)現(xiàn)沒有受到污染，松了口氣。他在豬圈旁邊選了一塊空地，準備掩埋掏出來的死豬。

隊員們刨豬圈廢墟時，黃杰覺得奇怪：“怎么沒有聞到腐爛的臭味？”大家刨了很久，在挪動底層的最后一塊木板時，萬興明驚喜地喊了起來：“我的豬還活著！”

怎么可能？周圍的人都把頭湊過來，從木板間的縫隙看下去，果然有一個黑乎乎的豬頭貼在地上，一動一動的。大家頓時來了精神，使勁刨廢墟。

“老劉，豬還活起的，快給它弄點吃的！”萬興明興奮地朝在附近地里拔草的妻子喊道。劉大會有些不大相信，但聽戰(zhàn)士們也催她“快去給豬弄點吃的”，她趕緊用冷水沖面粉，端了一瓢過來。

待壓在豬身上的東西被刨開后，大家驚呆了：這哪里是肥豬啊，瘦得像只山羊，最多只有100多斤，身上全是黑炭。劉大會見狀，一陣心酸。

戰(zhàn)士們用磚頭把壓在豬身上的木板支撐到1米多高，想讓豬自己出來，但它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已經(jīng)虛弱得站不起來了。萬興明伸出雙手把豬扶起來，它的腿不停戰(zhàn)抖，特別是承重的后腿，好像隨時要軟下去一樣。

劉大會趕緊把豬食遞過去，豬大約只用了10秒鐘，就吃了個精光。奇怪的是，它吃完豬食，又去吃地上的木炭。

村民們都很肯定，這頭豬就是從5月12日一直埋到6月17日的，但讓大家疑惑不解的是它靠什么活下來的。

萬興明家的豬圈上面是木板閣樓，堆放著許多木板和木炭。房子垮塌，一邊的墻倒下，無數(shù)磚塊壓在木板上，木板閣樓和地面之間留下半米高的夾縫。豬的背高超過1米，它根本站不起來，更無法走動，只能趴在地上。

看見豬吃木炭，大家估計在這期間豬可能以此維持生命。黃杰檢查發(fā)現(xiàn)，黑黑的一地木炭里，有一些圓潤的黑團，看來是豬拉的木炭糞。同時，地震后連續(xù)下了幾天雨，部分雨水流進廢墟。豬有了水源、“食物”，便在廢墟下堅強地活了下來。

隔了兩個小時，劉大會又用熱水沖面粉喂豬。大家看到，豬的兩眼竟然刷刷地流淚。萬興明的情緒也受到了感染，說：“它就像人一樣，只是它說不出話來?！?/p>

黃杰被這頭豬的堅強感動，對主人說：“這頭豬最好不要殺，也不要賣了。經(jīng)歷了大地震，連豬都這么頑強地活著，人還有啥活不下來的？”萬興明應著，說喂到年底再說。

（三）

6月20日晚，我因為頗受感動，根據(jù)采訪素材，以“第一人稱”寫了關于這頭豬的第一篇報道。第二天見報后，我接到許多讀者的電話，都請求豬的主人不要殺它。還有讀者說，如果主人家要殺年豬，他們寧愿出錢買下來自己養(yǎng)。隨即，很多網(wǎng)友也在網(wǎng)絡上呼吁留住這頭豬的性命。

我沒想到報道會引起這么大的反響，開始意識到這頭豬出名了。6月21日，我請彭州市龍門山鎮(zhèn)畜牧獸醫(yī)站獸醫(yī)潘邦貴到萬興明家為這頭豬體檢，發(fā)現(xiàn)它一切正常。潘邦貴根據(jù)自己10多年當獸醫(yī)的經(jīng)驗，分析這頭豬在廢墟下存活36天的原因跟我們之前的猜測完全一致。

當時，正在做汶川大地震展覽的建川博物館，得知這頭在地震中創(chuàng)造生命奇跡的豬的故事后，立即與萬興明家協(xié)商，以3008元買下了這頭豬。得知萬家房屋垮了一半，博物館館長樊建川又個人捐助萬興明家1萬元。隨后，一家大型飼料企業(yè)也打電話來，表示愿意免費為這頭豬提供飼料。

豬被運走時，60歲的萬興明掩面哭了起來，妻子劉大會的眼睛也濕潤了，說：“喂了1年多，舍不得。等它長好一點，我們再去博物館看它?！?/p>

這頭豬在建川博物館受到了優(yōu)厚待遇，博物館為它取名“豬堅強”，為它配了專門的圈舍、飼養(yǎng)員，還指定了畜牧獸醫(yī)專家?！柏i堅強”每天享受“美食”，身體一下子就“發(fā)福”了。這不，博物館開始張羅著給它減肥，讓它每天都走出自己的“別墅”到外面散步1小時，并請專人給它按摩。

“生命有很多苦、很多痛、很多無奈，但要像‘豬堅強那樣頑強地面對?！薄W(wǎng)友們紛紛在網(wǎng)上發(fā)表著自己的感嘆。學習“豬堅強”精神的不僅是網(wǎng)友，許多企業(yè)也把它奉為偶像。近50名四川商界精英到建川博物館看望“豬堅強”，商討“催肥”企業(yè)大計。地產(chǎn)界大腕馮侖說企業(yè)要學習“豬堅強”，即便瘦身也要頑強地存活下來。阿里巴巴董事局主席馬云在“2008中國企業(yè)領袖年會”上談金融危機時，說：“所有的企業(yè)只要你想活，你一定能活下去。連‘豬堅強都能活，你為什么不可以？”

如今，到建川博物館看望“豬堅強”的人越來越多，博物館干脆為它修建了一間豪華“辦公室”，每天朝九晚四“上班”，與游客見面?！柏i堅強”被網(wǎng)民評為“2008年感動中國年度十大動物”之首，說它“活生生地展現(xiàn)了永不放棄的精神”。

編后：“5?12”特大地震后，我們見證了許多痛苦和悲傷，也見證了許多不屈和頑強，使我們每一個人都更加尊重和敬畏生命。但我們希望，在給“豬堅強”們提供各種優(yōu)越待遇的同時，全社會能將更多的關注目光集中到地震災區(qū)千千萬萬受災群眾身上。

（壓題圖：村民們送“豬堅強”去建川博物館。）

（責編 王 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