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娃
1
甄煙繁走出夏思遷家大門的時候,鞋跟突然就斷了。她追著李小刀的背影大叫了兩聲,李小刀轉(zhuǎn)過身來看了看她,沒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于是重又往前走。等李小刀的背上遭了一次不輕不重的粉拳襲擊時,甄煙繁已經(jīng)光著一只腳怒氣沖沖地站在他的面前。
李小刀一臉茫然:你又在玩什么花樣。
甄煙繁變得咬牙切齒:李小逃,你真豬頭!我的鞋跟壞了……她絮叨著,竟然在眼底泛出一點淚光來。李小刀亂了方寸,他還從沒見過甄煙繁如此嬌柔的時候。沒等他來慰問,甄煙繁已經(jīng)跺著腳要求他賠償其新鞋一雙了。
李小刀亦步亦趨地跟在甄煙繁的身后。步行街的鞋坊很多,甄煙繁很挑剔,她一再地念叨著:寧缺勿濫,如果找不到自己喜歡的,那就打著赤腳好了,李小逃你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李小刀看著這個手里拎著鞋,撅著嘴巴生悶氣的女孩子,很憐惜地說了一句:咱別折騰了,好嗎?你有煩心的事,我看得出來。
甄煙繁哼了一聲,把頭一抬:李小逃,你連鞋子壞了都看不出來,你還能看出什么來?你欠我的多了,想賴可沒門!
2
至于哪里欠了甄煙繁,李小刀是再明白不過的。大一時候,李小刀就失戀過,對象是甄煙繁的室友和師姐——高他們一屆的中醫(yī)學(xué)院針灸系的系花。當(dāng)時,甄煙繁挺身而出,高調(diào)宣布自己是李小刀的新任女友,連李小刀本人都意外到大跌眼鏡??蓛H僅只過了一個月的時間,甄煙繁轉(zhuǎn)而又對所有認(rèn)識他們倆的人放出了風(fēng)聲:李小刀把她給甩了!
甄煙繁在訴說所謂的分手場面時,用手掌對著自己做了一個抹脖子自殺的姿勢,她說李小刀的心硬著呢,就這樣的威脅也沒能阻止得了他的腳底抹油——逃了。她那足以亂真的凄凄切切的樣子吊足了旁人的同情,李小刀從此被更名為“李小逃”。在一舉消滅了李小刀半個月伙食費換來的零食之后,甄煙繁說:李小逃啊,為了給你找回一點男子漢的尊嚴(yán),我付出了多大的犧牲!李小刀只有惋惜:甄煙繁,你不去讀表演專業(yè)真是太屈才了!
可真就從那時起,甄煙繁的身邊變得冷冷清清。一再聲稱自己口才文筆相貌俱佳的甄煙繁因此將罪過完全歸咎于李小刀。
在甄煙繁面前,李小刀從來都是逆來順受的,其中另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他們倆是發(fā)小,一條胡同里穿開襠褲長大,甄煙繁還比他大了16個小時呢。只是這個原因由于無人道破,在他們就讀的這座醫(yī)學(xué)院里就成了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
3
大學(xué)期間,甄煙繁與李小刀從所謂的戀人到所謂的朋友,分分合合,虛虛實實,始終保持著不清不楚不咸不淡的關(guān)系,實在賺足了公眾的眼球。到了畢業(yè)的那一天,他們彼此攤了一次牌,事情才算畫上了一個句號。
那是在吃大學(xué)最后一次晚餐的餐桌前。甄煙繁建議李小刀用那頓飯來紀(jì)念這對即將人各天涯的老相識持續(xù)了二十余年的友誼,但李小刀做夢都沒想到甄煙繁會把她寢室里除了“系花”的所有姐妹們都給請來。那系花早已于一年前畢業(yè),不知所終了。甄煙繁貼在李小刀耳邊說,也好,免得勾起你的傷心事。
席間,在甄煙繁眾室友的溫聲軟語中,李小刀被灌了一個人仰馬翻,可他還能大著舌頭說話:我,甄煙繁,比鐵還硬比剛還強的哥們關(guān)系……說得甄煙繁把席面上的一個豆沙包生生塞進(jìn)了李小刀的嘴里。
畢業(yè)后,甄煙繁應(yīng)聘于市三醫(yī)院的針灸科,開始工作后的第二天,李小刀就眉開眼笑地出現(xiàn)在她面前。甄煙繁舉著手高呼:陰魂不散,怕了你!接著又扔下一句狠話,李小刀你給我記住了,以后再別玩失戀,咱倆以后是你走你的陽關(guān)道,我走我的獨木橋,如若破壞本姑娘的好事,定不輕饒!
恰逢此時,夏思遷出現(xiàn)。此人母親身患中風(fēng)后遺癥,在甄煙繁給其母實施了幾次康復(fù)治療后,開始對她表現(xiàn)出了濃厚的興趣。
夏思遷先給母親定下了三個療程的治療時間,每次都是陪同前來,其間不失時機地向甄煙繁介紹著自己的年齡、未婚和身家背景。年紀(jì)不過三旬的他竟然擁有一個資產(chǎn)數(shù)百萬的廣告公司,真正一個鉆石王老五。
三個療程結(jié)束后,甄煙繁向李小刀發(fā)布了一條爆炸性新聞:與夏思遷的首次約會就定在了本周末晚七點,屆時將在錦繡華天大酒店舉行豪華晚宴。
李小刀愣了愣,酸溜溜地說了句:一直認(rèn)為甄大小姐根正苗紅,決不會為那區(qū)區(qū)百萬折腰。甄煙繁鼻子一哼:那只能說明你太不了解我了——女人最大的事業(yè)就是釣到一個金龜婿。李小逃,哪天你也在病人堆里釣回一女富豪,咱決不眼饞。
4
周末如期而至。在約定的下午六點之前,甄煙繁一直在為出席晚宴的服裝而操勞著。但在六點過十分的時候,她撥打了李小刀的電話。
進(jìn)了門,李小刀劈頭蓋臉一陣數(shù)落:男主角呢,按常理他應(yīng)該手捧華衣嘴叨玫瑰,讓甄大小姐從此脫胎換骨飛上枝頭當(dāng)鳳凰的。可現(xiàn)在卻要我來英雄救美,真是豈有此理……
甄煙繁趾高氣揚地打斷了李小刀的話:你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是他放心不下他那個癱瘓在床的媽媽才臨時取消了這個約會。沖著這份孝心,我已答應(yīng)他親自上門去給他媽做康復(fù)治療了,你就是我找來的幫手,就別再說風(fēng)涼話了!
李小刀嘀咕著:看來你是身在江湖心在豪門,就想著討好未來婆婆了,可干嗎要拉我入水呢?甄煙繁冷笑了一聲:因為你欠了我的,現(xiàn)在到了我收債的時候了!
李小刀低眉順眼地當(dāng)起了甄煙繁的跟班,給夏母做起康復(fù)按摩來也是不遺余力。結(jié)束了這次康復(fù)治療,夜已晚了,夏思遷再三言謝,一臉懇切地把兩人送到了門外。
夏家的大門關(guān)上的一剎那,甄煙繁很期待地問李小刀有什么感受,李小刀如夢初醒地大叫了一聲:餓!豪華晚宴換成了西北風(fēng),你家這位也太摳門了。
甄煙繁于是把李小刀帶到了金牛角餐廳。她先點了一個牛排,李小刀咳嗽了一聲說,瘋牛病。甄煙繁對服務(wù)生說:改豬排。李小刀又小心翼翼地說,口蹄疫。如此一番折騰,西餐到底是吃不成了。
最后,李小刀和甄煙繁各捧著一碗“來一桶”坐在了新一佳超市前的臺階上。甄煙繁說:突然想起你送過我一盤王菲的專輯《唱游》。李小刀回答得很順口:猴年馬月的事了。甄煙繁突然就感性了起來,她說:其實我一直很喜歡。
甄煙繁說這句的時候,新一佳超市的音箱里正有一個慵懶的嗓音在唱著那首纏綿的《紅豆》。李小刀想說點什么,卻突然給嗆住了。等他緩過神來,甄煙繁已經(jīng)走下了臺階。他喊了那么一嗓子,甄煙繁頭也沒回,新一佳超市臺階上已經(jīng)人來人往。
5
李小刀從此陪同甄煙繁往來于夏思遷家。到了甄煙繁鞋跟壞了的這一天,他們已為夏母進(jìn)行了為期近兩個月的免費治療。
夏思遷一周未曾露面。他是為了躲債。如果不是無意中撞破了債主登門的現(xiàn)場,甄煙繁和李小刀怎么都不能相信這堂堂鉆石王老五早已因生意失敗而千金散盡,那幢所謂的豪宅也已成了銀行抵押品。尷尬之中,他承認(rèn)了當(dāng)初接近甄煙繁的目的多半也是為了患病的母親,只是沒想到甄煙繁的幫助如此慷慨,他也就順?biāo)浦壅諉稳樟恕?/p>
夏思遷的假面就這么給撕破了。但令李小刀意外的是,甄煙繁卻是滿不在乎:咸魚還有翻身的時候呢,夏思遷正是那條大魚,我就愿意放那根長線。
在步行街上逛著,甄煙繁一邊又跟李小刀討論起了夏思遷。李小刀皺著眉頭又是無語,甄煙繁突然捧著腳,一種痛不欲生的表情。李小刀條件反射似地往步行街尾的那間藥店跑去,又以百米沖刺的速度帶著消炎粉和醫(yī)用膠貼返回。甄煙繁哈哈大笑,伸著那只好端端的腳丫子給他看。她說李小逃,你獻(xiàn)什么殷勤,現(xiàn)在本姑娘已是名花有主,早干嘛去了。李小刀等她笑完了,一字一頓地說:甄煙繁,原來人如其名,就是真厭煩一個,咱再也不侍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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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步行街的那場爭吵之后,甄煙繁跟李小刀形同陌路了。此后連續(xù)四周每晚照例去夏家,甄煙繁都是獨來獨往。與夏思遷的關(guān)系,甄煙繁形容為光速向前發(fā)展,至于那個周六南郊公園的約會,據(jù)她估計便是到了夏思遷向她求婚的浪漫時刻了。
甄煙繁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了南郊公園,夏思遷也沒有遲到??上н@場約會卻依然是不順利的,因為追債的人來了。
索債如索命,僵持之中,夏思遷指著甄煙繁說這是我的未婚妻。夏思遷于是脫身了,甄煙繁成了債主們的籌碼。他們以為有一個甄煙繁在此,夏思遷這次是支票換嬌妻斷然不敢食言的。
李小刀就在這個時候從天而降。頃刻之間,烽煙迭起。一陣混亂之后,李小刀寡不敵眾,終于在甄煙繁那高分貝的驚叫聲中光榮暈倒在地。
等李小刀睜開了眼睛,已經(jīng)到了市三醫(yī)院的急診室。夏思遷也在,他對甄煙繁的解釋是:料想他們不敢傷害你的,何況我一出公園就打了報警電話。甄煙繁不由分說就把夏思遷轟了出去。
走了夏思遷,甄煙繁徑直朝李小刀靠了過來:李小刀,今兒我就挑明了吧,我喜歡你,喜歡了好多年!
李小刀張了張嘴,指著纏了繃帶的腦袋非常為難地說:真的還是假的?是不是腦子受傷,出現(xiàn)幻聽了?
甄煙繁逼視著李小刀:你只是輕微腦震蕩加上鼻梁骨折,決不影響正常思維,現(xiàn)在你只有一個選擇,那就是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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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刀的確有點激動,他說其實我猜夏思遷就是你用來激將我的,可打小我就自愧不如你,膽敢暗戀好多年,是因為從前還有個引以為傲的漂亮鼻梁配得上你,可現(xiàn)在就連它也指望不上了!
甄煙繁用一個響亮的吻封住了李小刀的嘴唇:夏思遷母親的恢復(fù)效果挺不錯,這免費的治療咱們還得堅持堅持,發(fā)揮人道主義,也算是還夏思遷一個人情吧,沒有他南郊公園里逃債弄出的那場風(fēng)波,我們還不知道要走多少的彎路。
九八年那盤王菲的《唱游》;大學(xué)里賄賂的那個守口如瓶的系花室友;新一佳的臺階上叫的那一嗓子;多年來的鞍前馬后——李小刀為甄煙繁所做的一切她都了然于心,是她不敢相信,所以不敢接受。原來不敢言愛,恰是因為太過相愛。還好,不用等到風(fēng)景都看透,他們已經(jīng)開始用很長的以后去看屬于他們的細(xì)水長流。
(責(zé)編:小薇 ypeilei@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