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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琪

2009-07-01 03:27王偉偉
廈門文學 2009年6期
關(guān)鍵詞:手鐲棺材外婆

王偉偉

一看到向平,我著實嚇了一跳,雖然他在電話中已經(jīng)對我打了足夠的招呼:就是這么回事了,你不要大驚小怪的。當時我全不在意,因為電話的背景聲響太噪雜了,我一直就著手機對他嚷:怎么這么吵啊,聽不清楚??!于是他再一次地提高了聲音:你等下看了,不要大驚小怪!就是這么回事了!我仍是對他嚷著:馬上到了!不用說了!但我怎么也沒想到,他說的就這么回事,竟然是這么一回事。

向平的母親去世了。今天已經(jīng)是第三天了。向平的母親是在離我們城區(qū)二十幾公里的一個叫斗米塘的小村子里去世的,她從二十一歲嫁到余家后,就再也沒有離開過斗米塘。所以,八歲離家進城的余向平,就必須回到斗米塘村,為母親奔喪。

下午是他母親出殯。我們乘坐的大大小小七輛車子,北京時間一時正,從向平家樓下正點出發(fā)。向平各個時期的這些至愛親朋們,也就是我們以前常說的重要社會關(guān)系,換言之時下流行說法就是重要社會資源,全都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送殯,而來了一次大集中、大檢閱,乘進了這大小不一的七輛車中。我是向平童年到少年時代的代表,代表了他小學到中學的同學,其他還有他下鄉(xiāng)同隊的插友、電大同學;他先后工作過的三個單位的至好同事,直到他女兒卉子男朋友的父親,等等。這各式各樣的人是向平的前半生走過每一站時的活見證。我們這些身份不等、懸殊很大的人混雜一起,來了一個大集合,充分說明了向平為人成功,人緣之好是我所望塵莫及的。這些平時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塊的人,就為了一個吊唁這樣的共同目標走到一塊來了。

在車上坐了差不多一個小時,最后一段路況很差,顛得人七零八落的,眼看著前排一位五十多歲的女性已經(jīng)臉色煞白,即將熬不住了,突然車停了,到了,斗米塘村到了。

一打開車門,隨著“呼”地涌入的新鮮空氣,卻是一陣兇猛的哀樂。很久沒聽到這音樂了,乍一聽,真的是忍不住的頭皮一炸:辦喪事了。

為了抄近路,我們一行的男男女女在田埂上七上八下地前進著。

我們從田埂上繞到了村頭一塊開闊地,這地點有些像我們下鄉(xiāng)時的曬谷坪,但沒鋪水泥,是赤裸裸的黃泥地。已經(jīng)用蛇皮布搭出了一個大篷帳,大篷帳里帳外全是人,第一眼看去的就是帳篷外有幾個穿著天青色制服戴帽綴肩章的年輕女郎,一時真讓人有點目不暇接,好一陣子我還是沒明白干什么的,然后才覺得自己是看不過來了,我這么看來看去的,突然想到怎么就沒看到向平,今天我們這大小七車的人可全是沖著他而來的,怎么就不見了他的人影?

正奇怪著,忽然從擺滿供品的桌子底下鉆出一個怪模怪樣的人來,冷不防的嚇了我一大跳,那景象有點像水滸傳中武松看到了他的哥哥武大郎陰魂從供桌底下鉆出來的模樣,幸虧是這么青天白日的大白天,還不是十分嚇人,那人卻沖著我們這伙來吊唁的人招呼著:噢噢,來了,你們都來了。

沒想到他就是向平,更沒想到就成了這么一副模樣:一身的黑衣也就算了,外面還加了件麻背心,其實就是個麻布袋子,潦潦草草的用根麻繩子扎在身上,更叫人意想不到的是頭上竟然還戴了頂極其滑稽的帽子:有點像文化大革命時“黑幫”們的高帽,只是平頂,兩頭還垂著兩顆白色的絨線球。

這就是披麻戴孝了。向平分明看到了我嘴角邊的那絲笑意,看了我一眼,忙著和他的至愛親朋們招呼去了。我這才發(fā)現(xiàn),剛剛鉆出個向平來的四方桌下面,說得準確些是拼接在一起的兩張舊四方桌下面,鋪了草席子,竟然密密地蹲坐著一大團的人,清一色的男性,卻是向平一直留在斗米塘的大哥、二哥還有他們?yōu)閿?shù)不少的兒孫們。

我再次感到十二分意外。人活著的時侯,應該是有許多許多的事情好做的,不然活著干什么呢?死了,那是一了百了,那個陸游,陸放翁這老頭不也老早就說過死去原知萬事空,那就算了,沒什么事了??涩F(xiàn)在的事情好像不是這么回事,遠的不說,就說眼前,比如我自己本人吧,活的好端端的,一聲下崗,買斷,就什么事也沒了,成天無所事事的,不知道干什么才好。而向平的老媽一死,卻生出這么多的事情來,實在是多得叫人眼花繚亂,復雜無比。

我正這么地胡思亂想著,冷不防春雷一聲驚天地,耳邊炸響起了極其嘹亮的銅管樂聲,真沒想到在斗米塘這么偏僻的村子里還會有銅管樂隊,說是樂隊,那是夸張,一共是三把銅號,也就是小號長號加圓號,吹的卻是極有聲勢,尤其那把小號,簡直就是在攻打占領(lǐng)敵人的山頭陣地,一馬當先直滴滴打打的響,其他兩把銅管,雖然是舊的可以,同樣不甘落后地狂吹一番,于是就爭先恐后地各吹各的,把一首樂曲真叫作吹得七上八下的。他們吹的曲子,是我熟得不能再熟了的《學習雷鋒好榜樣》。

學習雷鋒好榜樣,忠于人民忠于黨,愿意做革命的螺絲釘,立場堅定斗志強。

一聽到這曲子,我的大腦立馬就蹦出這么些歌詞。全然不用記憶。這是我在小學就會了的革命歌曲,那時不但自己天天唱,就是大街小巷里,能聽到也全是這曲這調(diào)這詞。那才叫做流行。再也沒有比《學習雷鋒好榜樣》更流行的流行歌曲了。

銅管樂的這曲子還沒開響,那些站著的年輕女郎就擺開了一個陣勢,四個人站成了一個幾何圖形,不十分規(guī)則的棱形,她們穿著天青色制服,綴了帶金色流蘇的肩章,還戴了帽子,就是電影上民國初期軍閥們戴的那種,這使她們的臉孔顯得特別小,差不多只有拳頭大,一人一副面無表情的模樣,開張著手臂,《學習雷鋒》一響起,她們就舞了起來,一板一眼的動作像廣播操,卻又不時地來點出胯扭屁股。她們的眼瞼始終是低垂著的,顯然她們都知道四周站著蹲著的那些村民觀眾們,除去那些小孩和婦人,差不多的目光全落在她們不時出扭的腰胯屁股上。所以自始自終地低垂著眼瞼,這不但是表示矜持,更表示著一種貞潔的態(tài)度。

《學習雷鋒》停了,她們也就停了。下一個出場的是墩墩的小伙子,那一頭和剛剛《學習雷鋒》的四個女郎同樣長的長發(fā),一下子就說明了他的歌星身份。他是獨唱,唱的是多少年前的一首《信天游》:

我抬頭,向青天,追逐流逝的歲月,白云悠悠慢慢地游,一切都沒改變……

從我第一次聽到這首歌至今,其間流逝的歲月大約是二十幾年,或許就是這個歌星小伙的年齡。我記憶中的歌詞仿佛不是這樣的,他卻唱成了這樣。也許歌詞本來就是這樣的,是我的記憶出了問題。反正我是搞不清楚了。

白云悠悠慢慢地游,一切都沒改變。

他唱得真響,脖子上都暴出了粗大的筋梗。

白云悠悠慢慢地游,一切都沒改變。

他唱得跟吼沒什么兩樣。那音響本來就開到了最大檔,他唱得真響,這才叫震撼人心,震耳欲聾。我不由地抬頭看了看天,天上并沒有白云,天是藍的,卻是朦朦的,很渾,這些年本城的周邊一直在引進大的化工廠,城里城外的天上差不多看不到什么白云了。他卻唱著白云悠悠,一切都沒改變。

這時我突然發(fā)現(xiàn),棚子里多了一張大紅紙,本人孫端的大名,也赫然寫在上面了,緊跟在我姓名后面的是墨汁未干的200元,就是這個200,一個帶2的三位數(shù),讓我在滿紙50、20、10這些擠擠挨挨的兩位數(shù)間,顯得鶴立雞群。這種不同凡響的感覺真好,對那些兩位數(shù)們我一下子就感到了一覽眾山小??墒呛镁安婚L,在孫端姓名后面,還有人名下雖然同樣是三位數(shù),前面帶的卻是5。更后面,竟然還有帶著三個0的四位數(shù),而且還不止一個人,天哪,這完全超出了人們的想象,你們這些城里人,難道一定要來斗米塘這樣的窮鄉(xiāng)僻壤炫富嗎!后來我才知道,包了四位數(shù)紅包的人有一個是向平未來親家,另外兩個,向平卻不肯透露。不過正是這三個四位數(shù),使得這張墨汁未干的紅紙,變成了一面獵獵作響的大旗,在偏遠的小村莊斗米塘高高飄揚。

歌星小伙吼唱完了,猛地又一番吹吹打打,吹打彈拉的就是本地歌仔戲的曲牌了,同樣也是十二分的喧騰熱鬧。吹鼓手們吹拉了開場之后,高高張貼的那張大紅紙下便有了兩個白衣古裝的戲扮女子,雖然化了厚厚的戲裝,卻一眼看去就能看清都有相當?shù)哪昙o了,扮小生的婦人涂得一個面白唇紅,肥大的身軀卻是十分難看,扮小旦的眉眼描得很濃很俏媚,人瘦得就像個老絲瓜絡,干干的,臉上的濃妝重彩根本就壓不住那種觸目驚心的憔悴,她一開口,一排牙齒焦黃焦黃的,她卻是大開著口,在響鑼重鼓喧囂的配合下,和那胖小生你來我去地對唱。

她們兩人站著蓋著紅緞繡花罩子的棺材前,那罩子分明蓋過了不計其數(shù)次的棺材,又舊又邋遢,但這絲毫不影響這兩個戲裝的婦人你一句我一句對唱得那么聲情并茂,我以為在唱《梁山伯與祝英臺》,看去確是那么一個架式,其實并不是,她倆正同心協(xié)力地贊美著斗米塘村余家祖上風水好,有積德,出了向平媽媽這么一位有福氣的好老人,養(yǎng)了這么一群好兒孫,現(xiàn)在就要上路去天堂了。聽她們這么樣地唱著,一下子就感覺到時光倒轉(zhuǎn),好像回到從前,是當年的毛澤東思想文藝宣傳隊,才這樣敲鑼打鼓熱鬧喧天放聲謳歌著鶯歌燕舞的祖國大好形勢。

她倆唱完一個段落,向平和他的兩個哥哥等全體余家男性,就從兩張舊四方桌下鉆出來,在靈前子前孫后跪成兩排,香爐供果排得滿滿的供桌前有個老頭,也是一身黑,顯然是他們余姓宗族長老,雙手捧著個大酒杯,兩腳一前一后站著馬步弓著身子,雙手一拱一拱對著下跪的孝子孝孫們拱送著酒杯,就像個提線木偶,樣子十分的滑稽,他卻滿臉肅穆,嘴里念念有詞,可是他年紀太大了,嘴巴漏風,和剛剛字正腔圓大唱贊歌的那兩位根本不是一個檔次的,所以誰也不知道他在念什么,向平的大哥畢恭畢敬地從他手中接過酒杯,進行奠祭,跪在地下的余家子孫們,于是就全體地三跪九拜,磕頭。

這時剛剛大唱贊歌的戲扮婦人退到了旁邊,那位肥壯的小生坐在拉著二胡彈著三弦的幾個半老不老的吹鼓手中間,和吹鼓手們有說有笑的,很熱絡。干瘦得發(fā)癟的旦角卻獨自一人坐在他們后面,自顧自的只是抽她的煙,她那抽煙的架式一看就知道是個地地道道的老槍,一口,一口,徐徐地噴吐著云霧,將自己迷迷騰騰地罩進了自己噴出的煙霧中。那一閃一閃的紅色煙頭只剩下短短一小截時,她翹起一個蘭花指,將它輕輕一彈,小煙蒂頭就飛出一個漂亮的弧形,從半空中落到了地下。這時,她在靠坐的小竹椅子上仰起臉,給自己滴眼藥水。那張臉上涂的白粉,真叫一個厚,那滿臉的疲憊消乏透過這層層的粉刷,無遮無攔地展現(xiàn)在人們眼前,那是再厚的脂粉也無法涂改的。這么刺人的一種憔悴,真叫人不忍相看,她卻是滿不在乎地閉著眼睛仰面小休了一陣,然后徐徐地站起身,輕輕撣了撣身上的塵灰,那其實只是一個動作,整了整頭上簪了珠鈿花翠的發(fā)髻,然后穿花拂柳地從吹鼓手中走了出來,她那一身素白的戲裝,很骯臟了,尤其是鑲了湖藍色邊的白戲裙,整個就是邋里邋遢的,還有那白綢褲,膝頭全是黃泥巴,這滿蕩蕩的兩大片黃泥巴就隨著她一步一扭的戲步子左右晃蕩著。

一走到蓋著繡了花的紅緞罩子的棺材旁,她就猛地撲了下去,雙手撫著棺材,號哭開了,那哭是哭得渾身發(fā)抖,瘦得幾乎只剩下一身骨頭架的身子抖得這一身白孝戲服,像秋風中的落葉一樣,飄飄蕩蕩希里嘩拉的響,她號哭了一陣子,又開唱了,雖然聲音嘶啞得幾乎分不出男女性別來了,那調(diào)子卻是極其標準的歌仔戲大哭調(diào):

阿母啊———

天堂路上你先行,

兒孫個個有孝心,

兒子有孝掙大錢,

孫子大學有題名。

聲音雖然難分性別了,她咬字卻是十分清楚,這唱功顯然不是一般走江湖混口飯的功底。我正在詫異,旁邊卻有人悄悄捅了我一下:你知道她是誰嗎?

捅我的是向平未來的親家。我搖搖頭:不知道。

向平女兒卉子男朋友的父親的聲音更低了:你真的不知道?她就是二十幾年前鼎鼎大名的陳安琪。我的腦子一下子反應不過來了,這個正哭天哭地在撫棺哭靈的婦人,又是刺破青天的一聲“阿母啊”地仰起臉,滿臉淌淚水———絕大部份是眼藥水,淚水在滿臉厚厚的白粉間犁得深一道淺一道,鋪在紅緞罩子棺材上的這張哭臉,實在是亂七八糟的一張臉。這張臉的主人怎么可能是陳安琪?

向平未來的親家和我差不多是同齡人,我們這個年齡的人,當然都知道那個大名鼎鼎的陳安琪。

已經(jīng)是二十幾年前的事了,那時外婆還在世,住在我們家。那天傍晚我剛下班回家,前腳進家門,隨后就有人在敲門。開門一看,我差不多是愣住了,眼前是一個十分年輕的女郎,笑吟吟地問我:仙桃阿婆是住在這里嗎?她見我只是站著不動,又問了一遍,仍是那么盈盈地微笑著,我這才猛地省悟過來,忙忙點頭:是的、是的,我外婆在家。說真的,這才是一個真正的“仙桃”,我從沒見這么美麗動人的女郎,笑臉是白里透著粉紅,只怕是王母娘娘后花園里的仙桃才有的顏色吧,她的衣著十分素色,卻越發(fā)襯得她是人面桃花,叫人看上一眼就發(fā)呆,至少是我在看到她的第一眼時,就是這樣,其實說起來我并不是那種十分好色的人。別說是我,就是當時已經(jīng)七十開外直奔八十了的外婆,一見到她,也好像是天上掉下個活仙女,高興得差一點連魂也掉了。連連的就請她進屋,一口氣說了十幾個坐、坐、坐,快請坐。她卻坐了不到十分鐘,就走了。她是專程上門來還手鐲的。她就是市歌仔戲團鼎鼎有名的當家花旦陳安琪。外婆去看她演的《陳三五娘》,這戲在解放前叫《荔鏡記》,看了不知多少回了,結(jié)果是越看越著迷,最后竟然一門心思地想認她作干女兒,瞞著媽媽,把那只傳家寶手鐲,是外婆的外婆傳下來的一只翡翠手鐲,悄悄托人送給她了。

她是專程來還手鐲的,還同時送給外婆兩張前座戲票,請外婆去看她剛上演的新劇目《秦香蓮》。那時候媽媽根本不知道外婆還有這么一只傳家寶手鐲,等到陳安琪飄然離開后才如夢初醒,然后就哭得聲淚俱下質(zhì)問外婆:難道我這個女兒還抵不上外面的一個戲子?難道我不是你親生的?外婆很是不屑,說媽媽就那么淺的一點眼格,陳安琪可是什么世面沒見過?人家去南洋新加坡演出,那邊那些有錢阿姆,那才真叫一個有錢,什么金項鏈金手釧,用手帕一包,就從臺下往她身上扔,她可是正眼看都不看一眼!于是,外婆便全然不理媽媽,忙著張羅著和她的親家母也就是我大舅媽的媽媽一起去看《秦香蓮》,我大舅媽的媽媽和外婆剛好湊成一對,也是陳安琪的絕對戲迷,兩個老太太歡天喜地的商量著去看《秦香蓮》。倒是大舅媽不好意思,一直陪著媽媽,勸解她,最后還下了保證:她保證要說服老太太,在百年之后,把手鐲傳給女兒也就是我的媽媽,這才讓媽媽收住了如同黃河之水天上來的滔滔眼淚。外婆看戲回來,一進門就直夸陳安琪演得真好,好得戲院里所有的人,不分男女老少,全都淚雨滂沱。然后直接轉(zhuǎn)向已經(jīng)年近花甲的我父親:你不要學陳世美!又對我媽說:我這么黑包公似地教育女婿,為了什么?就是為了你好,你好意思說你不是我親生的?

外婆去世時,在她的遺物中根本就沒那只手鐲。外婆去世后媽媽還叨念了好些年頭:一定是又送給那個戲子了。直到前些年,我最小的小表弟結(jié)婚,在排場熱鬧的婚禮上,小舅媽打扮得一身貴氣,手腕上還晃著只通體碧透的手鐲,碧澄澄的十分扎眼,我只覺得有點眼熟,婚宴散后在回家路上,我才驀然想起,這只碧綠澄澄的翡翠手鐲,我見過一面,是當年美麗絕頂?shù)年惏茬麟p手捧著還給外婆時有過一眼之緣。

白云悠悠,一切都已改變。

往事如云煙。我正想掏出煙來,吸一根,卻就想到了剛剛一口、一口徐徐地吸煙的那個老婦人:她就是當年那個陳安琪。我想掏煙的手不自覺地就縮了回來。

阿母———

哭靈的陳安琪這時再一次地撲到了棺材上。

那個尖亢銳利的長長尾音剛剛“啊”出來,突然像是被一只巨大的腳猛踩了一腳,斷了,沒聲音了。鬧哄哄的靈堂一下子就陷入了萬籟俱寂中,靜得就像沉到了黑暗的中心。

這種古怪的靜寂不過持繼了十幾二十秒,哄的一下,棺材邊突然又像炸開了似的,鬧哄哄的亂成一團:雙手撫著棺材正在哭靈的陳安琪,大約是哭過頭了,竟然癱軟在棺材上,昏死過去了。

一身重孝的余向平,還有他兩個從桌底下鉆了出來的哥哥,全看傻眼了,不知如何是好。幸虧人多,人們把昏死了的陳安琪抬離開棺材邊。幸虧這一天車也特別多,我們城里就一下子上來了七輛,人們又將昏迷不醒的陳安琪抬上了這七輛車中的一輛,直駛醫(yī)院。

車子還沒到最近的鎮(zhèn)醫(yī)院,陳安琪就咽氣了。

后來我才知道,她這么地哭靈,只要撲上去摸一次棺材,就是二十元。

那天下午,她不知摸了多少次棺材。

后來我問向平,他知不知道當年大名鼎鼎的歌仔戲團當家花旦陳安琪,怎么會淪落到成一個專門為人哭靈的“孝女”?向平說他不知道,他根本就不知道陳安琪是誰,只知道這方圓百十里的鄉(xiāng)間,凡有喪事,必請這樣的“孝女”來哭靈。唱歌仔戲哭靈的“孝女”也不單單是她陳安琪一個,另外還有好些,時下就是當哭靈的“孝女”都有競爭呢。

再后來好長的一段時間里,斗米塘和它周邊的人們,尤其是那些上了年紀的婦人們,凡是一提起和喪事沾點邊的事情,就必提到向平母親的這回喪事,都嘖嘖地稱贊這老太太實在是有福氣,在去天堂路上,還有人專程陪她一起上路,專門地為她哭,為她開路,專門地侍候她,那可是從前皇帝老爺子才有的待遇。也有人不屑,說那不過是一個戲仔,過時背氣的老戲子,好什么好啊?不過說這種話的畢竟是極少數(shù),可能還不到5%,甚至是更少,所以向平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斗米塘的人都眾口一詞地說:老太太能有這么好的福氣,全是因為有了向平這么好的一個兒子。而我在意的卻是向平這么聲勢浩大地辦了一回喪事,是虧還是賺?說到底就是一個“錢”字。向平笑笑:辦這種事情,是盡一個兒子的本份,怎么能說賺還是虧?他總是一副這么道德文章的模樣。我偏不賣他的賬,一路窮追問到底,最后他被我問得不耐煩了:怎么會賺呢?全村每家都有人來吃,流水席不停的大魚大肉還要加酒,你那天不是還很仔細地看了那張紅單子,每家每戶出的份子你沒看到?

那張高高飄揚的大紅紙上,一個個墨汁剛干的姓名下,最多的數(shù)目是10元。也有一些是20元的,但差不多和20一樣多的另一個數(shù)字是5。

【責任編輯 肖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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