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 帆
天津原反修中學下鄉(xiāng)的同學大多數(shù)去了山西和黑龍江,返城后知青聚會成了交流的平臺,可是每次都見不到也下鄉(xiāng)了的張茹珍,張的去向無形中成了聚會的一個話題。張茹珍小學與我同班,是一個小個子靦腆愛羞的女孩,常常受淘氣男生的欺負。上中學后男女生之間交往少了。后來聽說她也下鄉(xiāng)了,但沒有有關她的消息,同學們都挺想她。然而,這個幾十年來未變的柔弱小姑娘印象,被一次邂逅打破了。那是不久前一個星期天,我到附近的農(nóng)貿(mào)市場買菜。
這是一個狹小而擁擠的巷內(nèi)市場,因陋就簡的攤位一個挨一個。市場盡頭站著一位賣山芋的中年婦女,個頭不高,圓臉曬得紅里透黑,一頭短發(fā)黑里有白。見我走來,女攤主開口了:“大哥買山芋?這邊一塊錢一斤,這堆一塊五二斤?!彼榻B道。我緊緊盯住她,盡管從面容上不敢相認,但從口音上聽出這位大姐就是“失蹤”多年的張茹珍。接過她遞過來的山芋,我內(nèi)心的判斷已經(jīng)出結果了,我語氣肯定地問她:“張茹珍,你到哪兒下鄉(xiāng)去了?”
她一下愣住了,瞪眼望著我,兩道眉毛擰成一個問號。“別看了,我肯定沒認錯?!蔽覍λf。她回過神來了:“唉呀,江帆,你這眼夠毒的,讓你說對了,我去的內(nèi)蒙古兵團,三師二十六團基建連?!?看著多年不見的校友,張茹珍大聲笑起來,“我說你這人是怎么回事呢,說買山芋吧又不挑,說不買吧又不走,原來是老同學!”
張茹珍是獨生女,不該下鄉(xiāng)的,可不知怎么搞的,留城的指標讓人家給頂替了,她母親怕她一個人下鄉(xiāng)孤單,便讓她隨表哥去了內(nèi)蒙古兵團。交談中得知她下鄉(xiāng)回來分在工廠,但沒安穩(wěn)地干上幾年廠里就開不出工資了,后來廠子讓人家合并了。
張茹珍說:“合并后讓我去新廠子上班,太遠了,孩子又小,猶豫中拖了20多天,還是報到去了。一到廠人家就告訴我,你報到太晚,好工種都分完了,有什么崗就是什么崗吧?!闭f起往事,她都顧不上賣山芋了,幾個挑揀山芋的買主直喊她。
“沒好崗也得上班,不然誰給錢。見我同意了,人家讓填一張登記表。你猜怎么著?我的一手好字救了我。”她抬起手,那只曾經(jīng)拿筆的手上現(xiàn)在全是土?!拔覄偺?,廠里人就贊嘆開來,‘嘿,這字寫得真漂亮,行啊,沒看出來。我告訴他,當年在兵團,我在團部里是搞宣傳報道的,不到20歲就坐科室,想當初也好家伙的了!”憑著一手令人刮目相看的好字,她分到了一份好工作——鍋爐房看儀表。
看著看著儀表,她不安分了,上班太遠,工資又不高,鍋爐房的師傅們要帶她去練攤,好多掙點外快?!拔也蝗ィ嚯y為情啊。可師傅非拉上我。就這么著,我練上攤兒了。第一次練攤,我至今記得一清二楚,八里臺橋下賣西瓜。這一練就不可收拾了,從那起我‘下海了,這小買賣一干就是22年?!闭f到此,她感慨得聲音都有些發(fā)抖。
22年!我暗自吃了一驚。22年前下海的人很少,人們還是以在國營企業(yè)工作為重,錢多錢少,心里踏實,有事有人管,尤其知青,有工作干就知足。下過鄉(xiāng)的張茹珍可是夠勇敢的。
“這些年,我一直干小買賣,干腌果品為主,風里來雨里去,已經(jīng)適應了。咱69屆不就小學水平嘛,還能干嗎,能干點適合自己的事,掙上錢,也就行了?!彼桓睙o怨無悔的樣子。
“咱下過鄉(xiāng)的人能吃苦,賣東西也不欺。別說缺斤,就是短兩,自己心里都別扭,多稱點心里踏實?!睆埲阏渥兞?,變得潑辣了,她嘴一份與我說話,手一份賣著山芋,一會工夫山芋賣出不少。
與她分手,我向市場深處走去。近一個小時后,我往回返,遠遠看見張茹珍正在收拾家伙,一地山芋已經(jīng)賣光了,她自己靠在三輪車前,從一個塑料袋里掏出早點:一塊餅,一瓶礦泉水,邊歇息邊吃起來。
我沒有再過去,只是在她不注意的地方停下腳步,再看一眼,再體會一下。當年那個愛哭怕事的小姑娘讓我心生敬意,她在市場上自食其力,摸爬滾打了22年,不避風雨,自強自立。這也是老知青的一種奉獻。
(責編:辛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