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志忠
“三爺,你可苦了我呀!”桃花見三爺聞聲由屋至院,跟見了仇人似的,滿腹哀怨,捋起袖子,揭起衣襟,露出青一塊紫一塊的傷痕。
桃花不是本村人,是鄰村商戶之女。柱子是本村青年,忠厚老實(shí),由于家境困難,三十出頭了,還討不上媳婦。柱子上門求三爺,三爺愛其敦厚樸實(shí),憐其家道衰落,便應(yīng)允了。后來,三爺騎著“踏雪”,遍訪四村八鄉(xiāng),終于在商戶村,為柱子相中了長相俊俏、潑辣能干的桃花?!疤ぱ笔且活^毛驢,渾身的毛色像黑綢緞一樣,油黑發(fā)亮,四足蹄腕雪一樣白的毛繞匝一周,從遠(yuǎn)處看,疾馳的黑毛驢,像踏雪無痕的武林高手,飄飛在雪地上,姿態(tài)極俊?!疤ぱ陛d著三爺,走家串戶,成就了無數(shù)青年的婚姻大事,三爺成為遠(yuǎn)近聞名的說媒高手。三爺家境富裕,衣食無憂。他說媒純屬積善行德,從不要人家一分報酬,再說了求他說媒者皆家境貧寒,哪有錢犒勞他?話又說回來,三爺也從來不為有錢人說媒。
桃花最初不肯答應(yīng)嫁給柱子,后來同意了,只是因?yàn)槿隣數(shù)囊痪湓挘骸叭绻藿o柱子,過得不如意,你盡可指著鼻子罵我?!焙右淮蟀训娜隣斣挾颊f這分了,桃花豈能駁他的面子?其實(shí),桂花內(nèi)心也喜歡濃眉大眼、敦厚樸實(shí)的柱子,只是覺得他家也太窮了,嫁過去要想過上好日子,非脫層皮不可。
“閨女,讓你受委屈了?!比隣斚仁欠愿览习?,把桃花領(lǐng)進(jìn)屋,好言相勸,然后大步流星地走出院門,朝著柱子家走去。
“你倆究竟為何事吵架?”三奶端了一盆清水,讓桃花洗了臉,拉著她的手,坐在炕沿上,問起了事情的起因。
桃花說柱子有了外心。
“不可能,柱子不是那號人,這孩子是在我眼皮下長大的,他能吃幾個饃,我心中有數(shù)?!比填^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怎么不可能?”桃花說先前村人風(fēng)言風(fēng)語地說柱子和小寡婦桂花好上了,她還不相信,可是昨日柱子去集上賣了一百公斤羊毛,卻沒拿回家一分錢。問柱子,他不說。她懷疑,柱子將錢給了桂花,并拽著柱子去桂花家對質(zhì),柱子死活不去,于是情急之下,她便胡亂罵了起來,激怒的柱子動手打了她。
“你這個犟驢,打了媳婦還有理?”桃花正向三奶倒苦水,三爺一把推開堂屋的門,將柱子推進(jìn)了屋。
“桃花,我錯了,不該動手打你。你原諒我吧!”柱子像做錯事的孩子,低著頭細(xì)如蚊音。
“你不當(dāng)著三爺?shù)拿?,說清錢的去向,這事沒完。”
“閨女,柱子是把錢給桂花了,可是……”三爺把柱子說的話,又重述了一遍,桃花才明白,原來是桂花兒子住院急需錢,柱子把錢借給桂花了,可是他擔(dān)心桃花誤解,不愿說出真相。
“三爺,給您添麻煩了。”桃花很不好意思。
“沒關(guān)系,誰攤上這事不惱?”
“老頭子,你這次長記性了吧?說了多少次,讓你別管閑事你就是不聽。管好了,你撈不著一分錢的好處,管不好,惹人上門責(zé)備?!碧一ê椭觿偝鲩T,三奶便絮叨起了三爺。
“他娘,話能不這樣說,撮合成一門親事,抵得上修一座橋的功德,再說了咱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些忠厚善良的好小伙,因家境困難一輩子討不上媳婦不管?”三爺啜了一口碧螺春茶,咂吧了一陣嘴唇,慢悠悠地說。
“好吧,你愿管你管,反正挨罵的人,又不是我。”三奶見三爺氣定神閑,一副救世主的樣子,撅著嘴,進(jìn)里屋了。
“三爺,咱二牛的事,你得費(fèi)個心了……”寡婦花嬸,拄著拐棍,剛顫顫悠悠地邁進(jìn)三爺家的門檻,就急著求三爺給兒子找對象。
“這事你得問你三嫂,她若不答應(yīng),我也沒辦法?!比隣斖现L腔,朝里屋努努嘴,狡黠地一笑。
“老頭子,別人的事可以不管,二牛的事不管可不行!”三奶慌忙揭起門簾,從里屋出來,唯恐怠慢了三嬸。三嬸的男人,木根,原是本村的村長,婚后第二年在一次抗洪搶險中犧牲了。生性忠烈的三嬸,再沒嫁人,一心抓養(yǎng)兒子。誰承想兒子二牛,連爹的一半聰明也沒有,口拙心笨,干活就知道出死力?,F(xiàn)如今已三十有二了,還看不到媳婦的影子,你說三嬸能不急嗎?
“好嘞,老伴聽你的,咱管?!?/p>
“三嬸,你放心在家,等好消息吧!”
“老伴,把‘踏雪牽出來?!彼妥呷龐?,三爺喝完杯子里的茶,從墻上取下皮鞭,一邊穿罩衣,一邊吩咐老伴。
“老伴,你進(jìn)屋吧,我走了?!比隣斀舆^三嬸手中的韁繩,踩著鞍蹬,跨上了“踏雪”的背。
“老頭子,早點(diǎn)回來,這找媳婦的事急不得!”
得,得……三爺右手一揮,甩了一個響鞭,兩腿一夾,“踏雪”便四蹄飛揚(yáng),踏著白雪,像一只輕捷的獵豹,奔向遠(yuǎn)方,漸漸消失在三奶的視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