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 勝

第一筆生意

俗話說：“馬無夜草不肥，人無外財不富?！痹诳棽紡S打工的楊秀英，一門心思要找機會發(fā)外財。機會還真來了!

這天，楊秀英抱著三個月大的兒子上街，正巧遇到一個老鄉(xiāng)，對方看到她后眼睛一亮，問她想不想賺點外快。楊秀英說：“當(dāng)然想，我正愁錢不夠花呢?！?/p>

老鄉(xiāng)便說：“我有個朋友，老婆剛出車禍死了，撇下兩個月大的孩子。他想找人幫忙把孩子送回福州老家，因為路途遙遠，就想找一個哺乳期的女人，可以一路給孩子喂奶。”見楊秀英有些猶豫，老鄉(xiāng)又說，“事情很簡單，到了有人接站，你把孩子交給對方就好了。而且，人家答應(yīng)出一千塊錢呢，你愿不愿意辛苦一趟?”

楊秀英一聽有點心動，沉吟道：“行倒是行，可我還要喂我自己的孩子啊……這樣吧，一千五我就干?！崩相l(xiāng)齜牙笑了：“你還真會討價還價，好吧，就一千五?！?/p>

第二天晚上，楊秀英抱著老鄉(xiāng)送來的孩子，上了去福州的火車。第三天的早晨，順利到站后，孩子的爺爺來車站接走了孩子，一千五百塊錢就這樣輕輕松松到手了。楊秀英很興奮，這可比她一個月的工資還要多，又比做工輕松百倍啊。只可惜，這種活兒可遇不可求。

想不到的是，剛過了兩天，那個老鄉(xiāng)又來找楊秀英，說：“還是跟上次一樣的活兒，你干不干?”楊秀英先是一喜，而后一驚，心里就懷疑開了，她不笨，知道這種事絕對不會經(jīng)常發(fā)生，便狐疑地問：“怎么可能呢?你們……不會是人販子吧?”

老鄉(xiāng)高深莫測地一笑，不承認也不否認，只是說：“我也不清楚，我只是中間人。你呀，只管賺錢，其他事情不要多問。一句話，你干不干?要不，我就去找別人了?！?/p>

楊秀英明白了，看來還真是人販子，上次那孩子并不是回老家，而是被販賣到了福州，怪不得當(dāng)時自己感覺那“爺爺”的神情怪怪的。想到這里，她不禁有些后怕：“不會有什么事吧?”老鄉(xiāng)輕松地說：“能有什么事?孩子又不是偷的搶的，是從他父母手里買來的，沒人會追究。再說，你不過是被人托了送孩子的，什么都不知道，就是出事了，也跟你沒有關(guān)系啊?！?/p>

楊秀英覺著這話有些道理，心里就輕松了一些，又想到那厚厚的一千五百塊錢，心就癢癢的。老鄉(xiāng)立馬看出她的心思，趁熱打鐵道：“這事兒一點危險都沒有，小孩子又不會說話，有奶便是娘，路上要是有人問起，你就一口認定是自己的孩子，誰會懷疑啊?”

楊秀英回憶起上次送孩子的過程，一路上，不但沒人懷疑自己，反而倍受照顧，走到哪里都有人給讓座，那孩子認生啼哭的話，只要喂他喝奶就安安靜靜的了，誰都不會注意到自己。想到這里，楊秀英在心里對自己說：你不是想發(fā)財嗎?有錢不賺，你不是傻嗎?于是，她就下了決心，說：“行，我干!”

生意興隆

萬事開頭難，但只要有了一，就會有二，接下來三、四也就都來了。剛開始，楊秀英還有些內(nèi)疚，尤其是看見三四個月大的嬰兒，總覺得像自己的孩子一樣。她就這樣為自己開脫：反正自己不送，也會有別人送，那些孩子還是擺脫不了厄運。漸漸地，楊秀英就麻木了，她是越做越順手，越做越大膽，后來，干脆把工廠的工作辭掉，搞職業(yè)化了。

這“行當(dāng)”，并不是天天有活兒，有時候一兩個月沒生意，有時候可能要連軸轉(zhuǎn)，一趟接著一趟，整月都不著家，即便回家，也是來去匆匆，顧不得跟兒子親熱一會兒。好在兒子有奶奶照顧著，即使喝不到母乳，只喝奶粉，也長得很快，跟莊稼似的，見風(fēng)就長，幾天不見，小模樣就有變化。

最近，生意特別紅火，楊秀英南下北上，已經(jīng)整整一個月沒回家了。這天，她剛回來，還沒到家呢，就接到雇主老李的電話，讓她立即去廣西接一個孩子，楊秀英只好立馬轉(zhuǎn)身，直接返回火車站，南下去了廣西。

在廣西卻遇到點麻煩，因為當(dāng)?shù)仫L(fēng)聲緊，警方正在拉網(wǎng)查找該男嬰，楊秀英在一家小旅館足足躲了七天，等風(fēng)聲過去，才抱了孩子登上返程的列車。一路上，楊秀英是歸心似箭，心說：都一個多月沒見兒子了，小家伙一定又長了不少吧?

列車到站，楊秀英按電話指示，將嬰兒送到了指定地點。來接孩子的是人販子老李，老李驗完貨，非常滿意：“好貨，能賣個好價錢?！闭f著，把一沓錢交給楊秀英。楊秀英一點，有三千塊，心里一喜，就問：“漲價了?”“不是?！崩侠钐统鲆粡埢疖嚻保f，“你馬上把這孩子再送到甘肅，還有一個小時就發(fā)車?！?/p>

楊秀英不太愿意去：“甘肅太遠了，來回又得一周。我很久沒回家了，你換別人去吧。”老李說：“有錢賺還不愿意?好吧，再給你加五百，總行了吧?”說著，點出五百塊錢，拍在楊秀英手上。楊秀英眉開眼笑，對著鈔票猛親了一口，說：“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再跑一趟吧。”

七天后，楊秀英順利返回。在火車站，老李將一個男嬰送到她懷里，而后是一卷鈔票和一張火車票，說：“把這孩子送到安徽，這次很近，來回三天就夠了?！睏钚阌⒖纯幢?，距發(fā)車時間很近了，又來不及回家看兒子了。她不由嘆口氣，心說：反正已經(jīng)一個多月沒回去了，也不差這三天。她把錢掖進腰里，腰里頓時鼓鼓囊囊的，令她興奮：有了這，再怎么辛苦，也值了!

賠本生意

楊秀英抱著孩子上了火車，坐定后，她打開了襁褓，大概是老李給孩子喂了鎮(zhèn)靜藥，孩子正睡得香甜。看這孩子，也就八九個月光景，長得白白胖胖，肥頭大耳。她心說：這孩子可真胖啊，吃什么好東西吃的?

鄰座的一個中年婦女探頭看了一眼楊秀英懷中的孩子，驚訝道“這孩子怎么這么胖呀?”楊秀英驕傲地說：“我兒子吃得好呀?！敝心陭D女搖搖頭：“我看這不是正常的胖，倒像是大頭癥的癥狀?！睏钚阌⒉桓吲d了：“你兒子才大頭癥呢!”

中年婦女也不生氣，微微一笑，說：“我建議你盡快帶孩子到醫(yī)院檢查一下，現(xiàn)在市場上有一些劣質(zhì)奶粉，嬰兒喝了會患大頭癥?！睏钚阌⑼α送π馗?，說：“我家寶寶是母乳喂養(yǎng)的?！敝心陭D女見她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也就不再多說了。

其實，楊秀英也聽說過劣質(zhì)奶粉的事情，她也覺得這孩子有些不正常，不過跟自己有什么關(guān)系呢?明天，還不知他會成為誰的孩子。

第二天下午，楊秀英把孩子交到了接站人的手里，那人見孩子胖乎乎的，還挺高興：“嘿嘿，這大胖小子，值了!”而后，楊秀英就返程回家。

這次，終于沒有新任務(wù)了，楊秀英直奔回家，還沒進家門，她就感覺有些異常，屋里好像有人在哭，沖進去一看，見婆婆正在抹眼淚。楊秀英顧不得別的，先去看兒子，床上卻沒有，她問：“媽，寶寶呢?”婆婆“哇”的一聲大哭起來：“閨女，俺對不起你，俺沒用，寶寶丟了!”

頓時，楊秀英腦子里“轟”的一聲，冷汗都冒出來了，連聲問：“什么時候丟的?怎么丟的?”

婆婆斷斷續(xù)續(xù)說了事情的經(jīng)過。

原來，三天前，趁著孫子熟睡，她出門去買菜，回來發(fā)現(xiàn)孩子不見了，還以為是被兒子抱走了，也沒在意，后來等兒子回家才知道不是，趕緊報警，卻已經(jīng)晚了。如今找了三天了，毫無音訊。

楊秀英氣急敗壞：“出了這么大的事，你們怎么不打電話給我呢?”婆婆低聲說：“我怕你著急，又以為很快能把孩子找回來呢，就……”

楊秀英絕望地一屁股坐在床上，恨得是咬牙切齒，卻又無計可施。突然，她腦中一激靈：三天前，會不會……她問婆婆：“寶寶現(xiàn)在長什么樣了?有照片嗎?”婆婆抽泣著，找出一張照片：“這是上星期剛照的?！?/p>

楊秀英只看了一眼，就猛地跳起來——照片上的一個大頭娃娃，正是三天前老李交給自己的那個嬰兒。她目瞪口呆，心里咒罵道：這老畜生，偷孩子竟偷到我身上來了!只是楊秀英奇怪，當(dāng)時自己竟沒認出兒子來，一方面是根本想不到，另一方面，一個半月未見，兒子的變化也太大了啊，她忙問：“媽，咱寶寶咋胖成這樣了?”婆婆道：“吃得好啊，那奶粉比你的奶質(zhì)量都好。”

楊秀英氣得渾身發(fā)抖：“什么呀!這是得了大頭癥啊，誰讓你給寶寶喂奶粉的?”婆婆委屈地說：“你又不在家，不喂他奶粉喂啥呀?”楊秀英一聽，頓時啞口無言。

最后的生意

楊秀英把兒子送到合肥火車站就出手了，具體被賣到哪兒不清楚。她急忙撥打老李的手機，語音提示：電話暫時無法接通。楊秀英再打自己那老鄉(xiāng)的電話，倒是通了，等她把情況說完，老鄉(xiāng)也急了：“這老李太不仗義了，連你的孩子都偷!唉，可我現(xiàn)在也找不到他啊?！?/p>

楊秀英哭泣道：“那我要報警，讓警察去找他。”老鄉(xiāng)立刻阻止道：“千萬別!一報警，事情就敗露了，你也得栽進去?！睏钚阌⒄f：“他是重罪，我怕什么?我不過是幫著送送孩子。”

老鄉(xiāng)卻說：“那也是同謀，也是重罪!小楊，你算算一共送了多少個孩子?一個就能判你三年五年，十多個，夠槍斃了，千萬不能報警!”楊秀英傻眼了：“那怎么辦啊?”老鄉(xiāng)說：“你先別急，我一定幫你找回兒子。你等我的消息?！?/p>

十天后，絕望中的楊秀英終于接到老鄉(xiāng)的電話，她迫不及待地問：“找到老李了?”老鄉(xiāng)說：“老李沒找到，但我打聽到買主的地址了?！睏钚阌⒋笙玻@可比找到老李還要管用，激動之下，她哽咽著連句道謝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老鄉(xiāng)問：“小楊，你有沒有把你做的事跟家里人說過?”楊秀英說：“沒有，他們一直以為我在外面跑供銷呢。你快告訴我，我兒子被賣到哪里了?”老鄉(xiāng)說：“你別著急，咱們到火車站見面，我再告訴你?！?/p>

楊秀英急忙收拾好行李，對家人說聲要去出差，就直奔火車站。在候車廳，老鄉(xiāng)交給她一張紙條，說：“這是我好不容易查到的地址，你趕快去吧，別讓他們又把孩子轉(zhuǎn)移了?！睏钚阌⑶Ф魅f謝，老鄉(xiāng)擺擺手道，“咱這關(guān)系，你跟我千萬別客氣!”

老鄉(xiāng)把楊秀英送上火車，等火車開動后，他不慌不忙地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說：“貨已經(jīng)上路了，你收到后，就把錢打到我的賬號里。還有，這女人心眼多，你讓買主千萬看管好，別讓她跑了。”對方道：“放心吧，她心眼再多還不是著了你的道兒?自己被賣了都不知道，還幫你數(shù)錢呢。”“哈哈……”

列車上，楊秀英透過車窗，看到站臺上的老鄉(xiāng)在打電話，心里感激萬分：真是好人啊，他肯定是為了自己的事，還在到處聯(lián)系。列車開動了，楊秀英凝視著漸漸遠去的車站。此刻，她當(dāng)然不會意識到，這是她參與的最后一筆生意——她將沒有機會再看到這座熟悉的車站，她的余生，將要在紙條上所寫的那個荒僻的山村中度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