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炯臣

秀英這幾天感覺很累，肚子里像有一個球在滾動，睡也睡不好，有時候下腹還伴有陣痛，床也躺不住了，沙發(fā)上也坐不穩(wěn)了，煩躁得狠。

秀英娘看秀英這樣，瞅著瞅著就樂了，眼角的皺紋擠成了一堆，放下手中的掃把，拿起遙控器關掉了正在播放官兵救災畫面的電視。秀英爹正看得起勁，對于秀英的變化和老伴的笑臉，他全沒看到，電視突然沒影了，急得扯著嗓子喊：“你干什么，正放著解放軍救人呢，你讓我看會再去給你灌煤氣，行吧！”

秀英轉過身來看到爹娘又為看電視吵嘴，笑了笑就回到自己房間關上了門。秀英娘在秀英進屋的空當兒，撫摸了摸她，細聲細氣地說：“閨女，慢慢地，上床躺會兒吧！”秀英爹正伸手要跟秀英娘搶遙控器，結果讓秀英娘一巴掌打了回去，陰著臉說：“你現在就知道吃飽了不餓，除了看電視還能干什么？”“咋了，我咋了，部隊正向災區(qū)開進，說不定能看到咱家小軍！再說我熬個退休容易嗎？我歇歇怎么了？”秀英娘不依不饒地說：“你個死老頭子怎么就不會看點事，沒看見閨女這幾天不一樣了？”秀英爹一聽這話，兩個眼珠子一下子瞪得老大：“怎么了，閨女怎么了？”秀英打小就討爹喜歡，爹雖然是個粗枝大葉的人，但對閨女從來都是心細如發(fā)，小時候吃飯夾菜、睡覺蓋被、下雨送傘的事基本沒用秀英娘管，那真叫一個放在手里怕摔著，放在嘴里怕化了，真真地是一個心疼。

一聽老伴說閨女不一樣，他緊張地問個沒完?！拔铱撮|女八成這幾天要生！”秀英娘把秀英爹朝客廳拽了拽，滿臉堆笑地說?！吧叮窟@就要生，那還不抓緊地，給醫(yī)院打電話，給孩他爹打電話，給親家母打電話……”聽到這個消息，秀英爹當時就亂了分寸，一下子回到了老伴生秀英時六神無主瞎念叨的樣子?！斑@可咋辦你說，這可咋辦??？她娘？”“咋辦，把準備住院的東西準備好了，和給秀英做檢查的醫(yī)生聯系好，你把要用的車聯系好，然后就是等著！”秀英娘倒是處變不驚，一副過來人的沉穩(wěn)。

醫(yī)院婦產科的走廊里人頭攢動，像個集市。要說秀英的預產期還真準，說是5月18號就是18號，這天一大早秀英就發(fā)現不對勁，肚子出現了未曾有過的痛，她抓緊按響了床頭叫醫(yī)生的按鈴，一會兒工夫，醫(yī)生帶著兩個護士就將秀英推進了產房。秀英爹當時在陪床，秀英娘在家里殺雞給她補身子，秀英爹也算是有陪人生孩子的經驗，跑前跑后的一點沒閑著，等秀英進了產房，他又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在走廊里來回走動。

“可惜了不是，長得這么漂亮，給人家當小三。這老頭還真有本事！”讓秀英娘沒想到的是，當她火急火燎地跑回病房時，聽到的是兩個婦女在背后嚼舌頭。秀英娘當時就氣不打一處來，真想上去扇這種人嘴巴子，但想著閨女重要，放下東西，摔了一下房門發(fā)泄了自己的氣憤。去產房的路上她想：“全當沒聽見?！?/p>

拐過路口與秀英爹撞了個正面，秀英爹一看到她就喊：“生了，生了，是個大胖閨女，呵呵，呵呵！”“幾斤？”“醫(yī)生說八斤八兩呢！厲害吧！”秀英爹用手比劃著八斤八兩，高興地有點忘乎所以。

這天，秀英娘去打開水。在開水房門口，她聽到里面人說話：“聽說102病房那個挺漂亮的小媳婦，其實是個小三，你看那個老頭樂的，還請了個挺厲害的保姆，你說現在這些小年輕咋就這么開放呢？”秀英娘停住了腳步，心里實在不是滋味。

秀英娘精神恍惚地提著暖瓶回到了房間，一開門，閨女正和女婿打著電話，孩子正在吃奶，秀英不方便接，秀英爹幫著按了免提，聲音清晰得整個房間都能聽見?！败?，你在哪兒呢？怎么才打電話??？”聽見愛人的聲音，秀英牽掛和委屈的淚水奪眶而出。這邊陪床的婦女一臉的不屑，扯著嗓子喊：“能不能小點聲，孩子睡覺呢！”

“我在映秀，秀英，在震中映秀呢！你不用擔心，我沒事，我們正在搶救受災群眾！”電話中聲音非常急切，還伴著裝載機的馬達聲和吵吵嚷嚷的叫喊聲，可以想到現場是多么的忙亂。“你沒事，我就放心了！” 這些天，壓在秀英心頭的石頭算是落了地。

秀英愛人李軍，是某部的一名連長。因兩地分居，每年只有40天的探親假，自打知道秀英有了身孕，他幾次想請假回去看看，哪怕是陪著秀英去醫(yī)院檢查一次，他也滿足了。就是這個常人看來再正常不過的事，對李軍來說，就是一個實現不了的奢望。他知道除了秀英不讓她請假回去，就是部隊的事太忙，也的確走不開。最終秀英告訴他：“等孩子出生時你再回來，讓孩子第一眼看到他爹。”

就在幾天前，愛人李軍按照之前的約定，在孩子即將出生的時候，他安排好手頭的工作，準備休假回家陪秀英生產。5月12日那天，他在候車廳等火車，沒想到會遇到地震，在站前廣場的新聞播報中，他知道地震災區(qū)在汶川。接著，他接到了戰(zhàn)友的電話，說是部隊準備參加抗震救災。后來，李軍匆忙地給秀英打了個電話，部隊有緊急任務，作為連長，他必須回部隊帶著大伙參加，不能來陪她，讓她保重身體。

接過這個電話前，李軍已經十多天杳無音訊。秀英太激動了，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秀英，你在哪兒呢，算日子咱們的孩子應該出生了，我不在你身邊，要照顧好自己！”電話里的聲音溫柔又熱切，傳達著一股愧疚的愛意?！拔以卺t(yī)院呢，軍，我生了，是你想要的女兒，咱爸咱媽說眼睛像我，鼻子臉像你！”秀英幸福地說。

電話里沒有聲音?！败?，軍，你在嗎？”秀英娘一著急干脆把手機放到了秀英的耳朵旁。電話里傳來了一陣忙音，電話斷了。秀英著急地問娘：“娘，你說軍沒事吧，怎么電話斷了，我看電視上說，災區(qū)交通中斷、通信中斷，余震不斷，滑坡不斷，隨時都有危險！”秀英娘趕緊安慰秀英：“沒事，這不都通上電話了嗎？放心吧，咱家軍身體素質好，還是老兵，肯定沒事！”

過了幾分鐘，鈴聲又響了。

“秀英，我們只能用衛(wèi)星電話，信號時好時壞，領導讓每人給家里報個平安。秀英，在你最需要我的時候，我卻遠在千里之外。對不起！”電話里，李軍流露出深深的自責?！败姡阌腥蝿瘴夷芾斫?，我這還有咱爸咱媽照顧著呢，放心吧！”聽著電話里的聲音，看著傷心的女兒，秀英娘早已控制不住，也是兩眼淚水，秀英爹頭扭向了窗外，臉上同樣掛著淚珠。

“秀英，我得掛電話了，一個人只有三分鐘，后面還有一堆人等著打電話報平安呢，秀英，你等著我！”

“小軍啊，你給孩子起個名??！”秀英娘見對方要掛電話，想著抓緊辦正事，結果卻聽到了一片忙音。

病房里變得特別的靜，包括那位嚼舌頭的婦女在內，所有人都向秀英豎起了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