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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二題

2009-07-16 03:43
大家 2009年3期
關鍵詞:外公外婆

葛 亮 馬 季

本期“大家雅座”依舊由著名評論家馬季先生設座,邀請的“在座作家”是近年來聲名鵲起,在中、短篇小說、散文、文化評論各個領域均有佳構的作家葛亮先生。愿各位看官同我們一道共賞其文之余,也通過對話和評論對他的創(chuàng)作路徑和特色有更深的了解。

過客

Ⅰ. 夜?見

香港。

她站在東鐵車廂的角落里,望著窗外,眼前的景致,是灰與黃。香港首先呈現(xiàn)給她的面目,是荒涼的。上水,粉嶺,太和。這些地名,也是鄉(xiāng)野和空曠的,籠著高大的高壓線塔與枯敗的草,一路向她的眼睛撲過來。

她看車上貼的路線圖,在沙田與大學之間畫了短促的一條線。中間指了一個地名,馬場。

馬場,這個地名多少讓她會心。有些想笑。這是真正的賽馬場,隸屬于香港賽馬會。這里,應該也有些人在吶喊與號啕。她的城市,有許多城中村,散落著大小的外圍賭馬場。違法的,卻與賽馬會母子連心。

車廂里,有些小販,推著巨大的編織口袋,神情懈怠。人流中輕微的波動,他們立刻目光警覺。也有些年輕學生,嘴里說著不清楚的廣東話,女孩子很昂揚,男孩子卻顯得柔弱。他們穿著深藍或墨綠的校服,中規(guī)中矩。耳朵上,偷偷地閃過一顆耳釘?shù)墓饷ⅲ粍x那的,暴露了他們的青春和不安分。她看著他們,覺得自己驀然蒼老。

而真正老的,是個穿著厚厚絨線衫的婆婆,冷漠地打量她。她們的目光相遇,她來不及躲閃,惟有微笑。婆婆的眼光依然冷漠得很,不卑不亢的。這時候婆婆身邊有個人下車了,另一個男人要坐下,婆婆卻一把用手占住,眼光逼視了她,大聲地說,坐。廣東話的坐,發(fā)音是“挫”,聽起來,其實是極為嚴厲的。婆婆似乎還有些耳背,這邀請就無異于一聲斷喝。男人受了驚似的走開了,她坐下,想婆婆可能會跟她說些話。然而婆婆卻把頭低下去,時時又抬起頭,冷漠地看他一眼,一言不發(fā)。到了沙田這一站,婆婆就下車去了。

在九龍?zhí)吝@一站,她下了車,他說好在這里的A出口等她。九龍?zhí)琳镜某隹谶B接著香港最為繁盛與昂貴的商區(qū)——又一城。通明的燈火里,人流不息,大多其實都是看客。然而,她知道,這兩年,內地的看客漸漸反客為主,將這些價錢望而生畏的商品大包地帶回去,讓香港本地人汗顏。她過了出口,找到了他??吹剿雒婵粗环薮蟮奶焖蟊淼膹V告,廣告上的男子額間鏤著深深的皺痕,目光嚴肅,而嘴角上的法令紋更是觸目驚心。她想這會給買表的人帶來歧義,以為這款表就是苦難的代名詞。他回過頭,恰看見她,她是很快樂的樣子。他微微一笑,卻向前走了,她惟有跟上。他們在人群中且停且進。到了偏僻的階梯,四周倏然安靜。天色已經(jīng)完全黯淡下去。

在出口后面的停車場,她看到了他的車,是墨藍色的寶馬。四平八穩(wěn)的樣子,油光水滑。是好車,但她很想念那輛雅閣。上次年檢后,就被他封存在樓下的車庫里。她突然明白,在那座城市里,本田雅閣對于他,其實是有必要的謙虛,而現(xiàn)在沒必要了。

她上了車,跟他走。這車穿越一道天橋,上了大道。他告訴她,叫窩打老道。她聽他講起香港街道的掌故。香港的街名,因要迎合粵語的翻譯,多是別別扭扭的,成心要你記不住。街道一路都是低矮的兩層住宅,顏色陰暗,很不起眼似的。然而他告訴她,這里是香港的高尚區(qū)之一。他們到了一個酒店跟前,停了車。

這酒店的招牌炫目,寫著華信兩個字,在暗暗的夜色中跳將出來,有些急功近利。他們也不知道,這間酒店曾經(jīng)很大地傷過元氣。因為急于要掩飾下去的聲名。曾經(jīng)甚囂塵上的SARS,就是從這間酒店流傳出來,彌漫了香港。他看中這間酒店,只是因為它的安靜。然而現(xiàn)在到了夜里,似乎也不盡然。

房間是事先訂好的。他脫了衣服,去浴室沖涼。她叫住他,問,你不回去么﹖別濕了頭發(fā)。他說,不回去了,跟她說去廣州見客戶。

她應了一聲,沒再說話。

她竟然就睡過去了,半夜她醒過來,看見自己和衣蓋著毛毯。

他背對著她,坐在床尾。她覺得他瘦了,她似乎能看得見他的肩胛。電視里閃出藍色的影子,再一閃,又是黃色。她坐起來,看過去。原來是溫網(wǎng)的回放。她看到崗薩雷斯高高地昂起頭,鏡頭切過去,費德勒輕描淡寫地笑了一下。她看到,這個夏天回來了。

Ⅱ.晝?行

她再醒過來,天已經(jīng)大亮。他衣著整齊地坐在沙發(fā)上看早新聞。背景好像是某處的街市,一個消防隊員,很倉皇地從高處窗口探出頭。再接著,是個面色蒼白的男子被用擔架抬出來,這是個輕生的人,在廚房里燒炭。這在香港似乎是很流行的死法,然而他卻不得法,引起了火災。她從床上爬起來,心里想著,一早上起來看到這樣的新聞,總不算個好意頭。于是悻悻地說,這樣狼狽的,要是我,這輩子都沒臉再去死了。

他沒接她的話,只是將一只信封放在茶幾上,說我夠鐘要走。發(fā)布會要準備一下。你想去看,里面有張請柬,地點時間都印在上面。

她問他在哪里。他告訴她在力寶大廈。他將她引到窗戶前面,指著個遙遠的位置說,就是那座綠色的樓,在中環(huán)。海那邊,是鱗次櫛比,她并看不見有綠色的樓,卻看到巍巍然的一座灰色建筑,鶴立其中。她問他那是什么。他說,那是大名鼎鼎的IFC。國際金融中心,現(xiàn)在是香港第一樓。

他突然壞笑,問她看這樓的形狀,有沒有起了什么樣的聯(lián)想。

她仔細看看,只是覺得造型突兀,卻也無可厚非。于是搖搖頭。

他緩緩拉過她的手,卻一下捂在自己的襠部。她掙脫開來,滿面羞紅,卻是再明白不過。

他卻正色,對她說,舉凡高大的建筑,所謂摩天樓,都有著陽具崇拜的暗示。臺北的101,上海的金茂大廈,紐約的倒下的世貿中心,多倫多的CN塔。定海神針似的杵在那里,只因這一個突起,城市的性別就理直氣壯起來。不過如IFC這樣形似加神似的。倒真是豁出膽子來的。

她放眼過去,再看到那座樓,驀然覺得有些仇恨。

他走了,她將信封里的東西倒出來,除了請柬,里面還有一張借記卡,一張八達通,一份香港的觀光游覽地圖??ㄉ腺N著密碼,是她的生日。

發(fā)布會是在下午,她還有若干個小時可以打發(fā)。

從尖沙咀地鐵站迎海的出口走出來,遠遠地,她看到巨幅的招貼畫。畫里橫亙的女體,血紅色的顏料流淌下來,將女人的線條溫柔地稀釋開來,其實是蠶食了女人的身體。

她認識這幅畫,也知道這個展覽,曾經(jīng)在亞洲巡回,出自意大利的前衛(wèi)畫家,米尼亞思。這一站是香港藝術館。

米尼亞思的洛麗塔系列,主題為紀念納博科夫五十周年應景。她有了一看的興趣。然而,進去才發(fā)現(xiàn),米尼亞思理解的洛麗塔,其實和納氏并不搭界。畫里的意大利女人,總有些言不盡意。這讓她迅速地難受起來。透明的背景,女孩子蓓蕾似的乳,男孩子柔軟的四肢與胯。不分明的性別,新生的體毛與胡須。性蠢蠢欲動,動物的感情,與愛無關。洛麗塔。她想,洛麗塔,總還是有一點愛的。

她在展廳里,走馬觀花。終于,在一幅畫前面久久地站住。這幅畫,叫做《婚姻》。

她的心,剎那之間沉靜下來?;野椎牡咨?,依然是不見面目的男女。兩具線描的身體,穿著滿是皺褶的長裙、襯衫、褲子,松松垮垮、懈怠、一無是處。然而,他們的雙手,緊緊地握在一處。

標題在畫的下方,又如腳鐐般拴牢了他們,THE MARRIGE。

一瞬間,她對畫家生出了疼愛的情緒。

在展廳盡頭,懸掛著米尼亞思的黑白照片。這是個面帶迷惘神情的男人。但是身形簡潔,干凈利落。不似他畫里的優(yōu)柔。

照片下面是男人的自白﹕

對于畫家,最近我愛上不安,諷刺﹑迷畫風的馬克·拉頓Mark Ryden。音樂方面,我喜歡浪蕩的搖滾樂﹔我最崇拜涅磐Nirvana(卡慈賓高是詩人Kurt Cobain), 黎明的系統(tǒng)(劇烈的搖滾樂) ,酗酒者the Distillers(搖滾性感) 和洞Hole(殷勤的愛Courtney Love事實上已是搖滾音樂的句號。) 當代的作家中,我愛J.D.莎靈哲Salinger的黑麥中的捕捉者(影響性的反叛的);謝菲利·尤津尼德Jeffrey Eugenides 的處女自殺(肉欲的和哀傷的) ,沾加路Jim Carroll的籃球日記(性愛﹑藥物與籃球) 及白蘭納·由思慕大Banana Yoshimoto的叱侘Chitchen(年輕﹑憂郁﹑及浪漫) 。

里面摻雜著港式的譯名,七葷八素。她像個小學生一樣,將這段言不簡意不賅的文字,抄寫在了筆記本上。

力寶中心還算是座熠熠生輝的建筑。

她被人引入大廳,坐定。一切當然是煞有介事。大小媒體﹑業(yè)內三教九流,面面俱到。

坐在她旁邊的印度女人,披著明黃色的紗麗。很溫良的模樣,對她頷首微笑。

女人身后,是個一扇門樣的黝黑男子。女人轉過頭去,只一瞥。眼神突然之間變得鋒利起來。

這時候有了掌聲,他出現(xiàn)在主席臺上。

黑色的雙排扣西裝,領結。隆重地將他的散漫包裹起來。

面對鎂光燈,他時而應景地笑一下,恰到好處。

他配合司儀說了些客套話,開始介紹公司的簡況和上市過程。

她這時候極想打一個呵欠,他的英文其實很拖沓。最鏗鏘的音節(jié)卻被他懶懶帶過,這與他嚴肅持重的神情有些不稱。兩相配搭,竟似帶了傲慢之氣。她想,他昨天應該是沒睡好。

發(fā)布會選擇了英文作為語媒。然而有些記者,非常倔強地用廣東話發(fā)問。

突然有人問﹕為什么終止了和業(yè)內一間事務所長達九年的合作。他猶豫了一下,說,道不同,不相為謀??跉馐謴娪?。然而其中的不耐煩則是一貫的。

對于那個印度女人的離席,她記憶猶新。那一扇門似的男人,輕手輕腳地緊跟其后。但是,龐大的身形卻暗藏著洶洶的氣勢。在眾目睽睽之下招搖而去。

他們按照約定在陸羽茶室見面。威靈頓,狹窄的一條街道。她看到了金綠色的招牌。走進去,里面的舊和樸雅都是上世紀的背景。

其實是三十年代的風氣。紅木桌椅。壁上的名家小品。頂上懸著黑吊扇,因為有空調。電扇是不會轉了,仍然掛著,誠心誠意要留住時間,然而時間終歸是留不住,窸窸窣窣地流淌了過去。

她舉目四望,想起舊年這里也發(fā)生過一樁著名的槍案,震驚中港的,也沒痕跡了,一并被時間吞噬盡了。

阿伯樣的侍者來引她落座。只字詞組,態(tài)度清淡。在臨窗的座位,她看見了他。他在翻看一份報紙,施施然的。衣服換下來了,穿上了她在云南買的麻布對襟襖。這讓她有些高興。蜜黃色的燈光里頭,他的輪廓也是暖融融的。她笑了,想他左手放上一籠鳥,右手捧上一柄紫砂壺,就是一幅夕照圖。

她坐下,向窗外看過去?;剞D身,卻看見他正看她,目光是疲倦又溫暖的。他點下一個“大紅袍”。將菜單跟她讓一讓,又抽過來,說,還是我來。他要了茶室的招牌點心,柱侯蒸排骨﹑釀豬膶燒賣﹑叉燒甘露批。都是甜膩濃重的,他繼續(xù)點下去。她有些抗議。他眼睛促狹地一閃,指指她微微凸起的肚子,說,原本不是點給你一個人吃的。他的聲音有些夸張。她臉一紅,環(huán)顧了四周。茶客都是安靜凜然的神情,并沒有誰注意他們。

他呷了一口茶,說,我是第一次和女人來這里。

她看出他是累了。她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就問他,開過發(fā)布會,可以歇一歇了吧。他臉上有了漠然的神色。

她也沉默下去。

他閉上眼睛,過一會兒,再睜開。卻松弛地笑了。他看著她,敲了下桌面,嘴里一個過門兒,兀自哼起一個旋律。她聽了聽,也笑了。他哼的是,滄海一聲笑。

其實對蘭桂坊這樣的地方,她全無興趣。她跟他來,是拗不過他的性情。他一定要她見一見他所欣賞的一支菲律賓樂隊。這支樂隊有個奇怪的名字,風柜。他們坐在MILK BAR里,時間還早。沒什么人,樂隊也沒有來。遠處燭光里,有個外國人,悶著頭喝悶酒。他們這桌也亮起來。他給她點了一杯血瑪麗,她趴在桌子上,迎著光,穿過杯子望出去。BAR里的陳設都變了形,一波三折,浸泡在猩紅的液體里。她對他說,你看,好像個屠宰場。

樂隊里都是貌不驚人的角色。三男一女,一樣的臉色暗黃。而那個女人,穿了低胸的小禮服,也是不合時宜的。女人的體態(tài)很飽滿,高聳的顴骨卻讓面容顯得枯瘦。而眼圈周圍一抹濃重的青,似乎是過度縱欲的結果。他們的出現(xiàn),倒的確引起看客們小小的騷動。音樂響起來,他們的眼神忽然間抖擻起來。這是暖身的旋律,曲風熱辣。她聽過,好像是某年格萊美的得獎曲,南美的,忘記是什么名字了。樂手們且歌且舞,突然起了奇妙的和聲,好像蜂群席卷過叢林。他捏了一下她的手,面有得色,仿佛這支樂隊是他訓練出來的。唱了三四支,都是歐美的老歌。女人調了一下麥,手輕輕一揚,身后響起了輕靈舒緩的前奏。女人開了口,她卻驚了,是鄧麗君的《何日君再來》。唱得字正腔圓,卻還有余暇對著下面的看客飄過眼風,飄到了她身上,卻莫名地停住??粗@樣唱下去,不依不饒的,好像句句道中了她的心事。

唱完了,女人一笑,用口音粗重的英文說,今天是一位先生和一位小姐的相識兩周年紀念日。先生要獻歌給小姐,大家來看看,誰是這位LUCKY GIRL。她下意識,和大家一起左顧右盼。卻不見了他。

再抬起頭,卻看見他已經(jīng)站在臺上,取下麥向她走過來。沒有音樂,他兀自唱開了,Love me tender, love me true ……底下有人鼓掌了,卻全都朝她看過去。她的臉上這會兒是紅騰騰的。他這會兒也是做足功課,要扮好翻版的尼古拉斯?凱奇,只差一件蛇皮衣。這當然不是貓王的版本。他一改松松垮垮的樣子,眼神凌厲,些微地憤世嫉俗。凱奇的溫柔里面,其實是很霸道的。走過來,他牽起她的手,一把攬過她。這是高潮了,掌聲也是如潮。她有些眩暈,看燭光里頭,他的臉有些辨識不清了。

Ⅲ.晚?歸

離開香港的東鐵上,乘客寥寥。她回憶起昨日的情形,心里響起了那支旋律。身體竟也有些搖晃起來。她想,真是太難得有時候,揮霍這份虛榮心了。

車廂里是溫潤的氣息,窗上布了薄薄的霧。她用手指在霧里輕輕地擦開一道痕。外面是一片清晰的黑。

這時候,遠處的燈火亮起。然而又暗下去,是夜色稠密地聚攏來了。

金婚

外公外婆金婚的時候,父親請相熟的書法家題了一幅字:“琴瑟和同” 。

對外公外婆的身世,父母從來緘口。后來,不知道從哪里聽來一鱗半爪——外婆的父親大約是個豪紳,據(jù)說是頗能干涉些地方事務的那種,抗戰(zhàn)時,又給政府捐過飛機的。

后來各種運動中,自然都落不下好。可是前幾年修地方志,又成了當?shù)刈钤绲母锩裰魅耸?,彪炳史冊了,甚至還印了些掛歷來紀念。所以胡先生說得沒有錯。歷史是隨人打扮的小姑娘。所謂歷史人物,更落到了陪房丫頭的結局。

外婆是家里正出的小女兒,成人時正值家里的多事之秋。結婚那天,父親溘然長逝。

外婆至今仍有些耿耿于懷,好在一個大家的小姐,婚結得那樣潦草。外婆說到這些,就會去撫摸那張硬木的八仙桌。這桌子是她的嫁妝。本該是一堂紅木家具,硬是給一個壞心地的庶出兄弟給換掉了。不過雕工和漆藝倒還很精細,所謂減料卻未偷工。新婚燕爾之際,外婆竟沒察覺。幾年以后,外公不留神說了出來。事隔多時,外婆還是禁不住羞惱,埋怨外公不早些說。外公就笑道:那時說,怕你心里會難受。細細想想,外婆就有些感激,外公的確是宅心仁厚的。

外公是個外來的女婿。早些年和叔父南下做生意,成家之前,大半個中國,居然也都走遍。外公又是極聰明,直到現(xiàn)在,還講得出一口地道的上海話﹑寧波話。學起馬三立,天津話幾可亂真。廣東話也聽得出子丑寅卯,我在南方待了幾年,親戚們玩笑著慫恿我說些粵語,外公聽罷仍能指出不地道之處,讓我汗顏。

外公的母親,姓孟,是外公的養(yǎng)母。母親說太奶奶是孟子的N代嫡親孫女,存有家譜流傳。我見過照片,老太太極嚴厲的模樣,據(jù)說在世時就很有家長的氣魄,說話做事斬釘截鐵。外婆雖有些脾氣,對這個婆婆也是言聽計從。太奶奶對孫輩卻十二萬分的和善,尤其對母親這個長孫女,更是視若珍寶,毫無弄璋弄瓦之別。母親現(xiàn)在憶起,仍語帶哽咽。說老奶奶臥床數(shù)年,有天突然神思不清。氣若游絲卻久不肯瞑目,直到母親放學歸來,她大叫一聲孫女的乳名,用力握住母親的手,這才走了。老奶奶身體冷了下來,手卻握得越發(fā)緊。大人們想把祖孫倆的手分開,竟沒有辦法。母親說,讓我陪陪奶奶吧。兩只手握了一夜。第二天清早,外公說,媽,楨兒去上學了,太奶奶的手竟就松開了。太奶奶說過,楨兒是要做女狀元的。就為了這一句話,母親在最難的時候,上山下鄉(xiāng),也沒放棄過讀書。恢復高考后,硬是憑著往日的底子考上大學。這在老三屆里是極稀有的。

外公外婆一共生了三女一兒,除了母親稍稍抓住了些繁華的尾巴,舅舅姨媽們卻都是跟著家庭經(jīng)受過不少苦處的。熟識的都說,張老師這輩子值了,四個兒女,有錢的有錢,有學問的有學問。外婆當面笑著應付,背地卻總有些憤憤,說要不是這運動那運動,我們家里還要好呢。外公就說,太太,知足常樂,知足常樂。

對于外公外婆年輕時的種種,我所知甚少。不過對他們的性情,我卻很熟悉。我們表兄弟四個都是在外公家長大。堂屋里那張很大的春凳,也是外婆的陪嫁之一,夏天睡過四個胖小子,赤條條一字排開,著實讓人眼熱。孫輩皆為男丁,也是外人羨慕的指標。外婆卻又不以為然,說人家沒見識,哪里就有孫女貼心。

外婆篤信血統(tǒng)論,高興不高興起來都叫我小蠻子。父親也是個外來的女婿,真正書香世家出身,可惜早年失怙,如父長兄又被錯劃成了右派。大學畢業(yè)后,父親從南方省城分到蘇北工作,在當時是有些被發(fā)配的意思。又過去了幾年。其時母親尚待字閨中,在個人問題上卻犯了才女的通病,一覽眾山小,聽憑韶華蹉跎,視追求者若無物。外公外婆卻知婚姻大事任性不得,終于落了媒妁的俗套。有人就說文化館有個南方的小伙子,省城大學畢業(yè)的,人又很厚道。

父親不通世故,空著兩手到了外公家。談起話來,外公卻覺出這年輕人謙和有禮,不似時下青年志大才疏,心里就有些歡喜。父親走后,外婆就說,蠻子就是蠻子,又是滿口學生腔。母親喃喃道,要不是個蠻子就好了。說完想起不妥,臉紅了一下,全家就有些懂得母親的意思了。

父親成了外公家的??停ㄓ型馄艑λ?,他也不覺。周末大家閑坐,外公養(yǎng)的貓從暗影里走出來,在陽光底下伸了個懶腰。父親掏出鋼筆,信手在香煙殼上勾了幾筆,一只小獸躍然紙上。外婆看后禁不住笑了,說這倒是很有趣。父親就受到鼓舞,把平日所作都拿給外婆看。依父親的性情,想來這樣倒不是為了討好丈母娘,卻更似他鄉(xiāng)遇知己,所以美芹十獻。外婆翻看著,問父親一張粉彩的小畫是什么。父親就答是西斯廷圣母,他九歲時臨摹下來,現(xiàn)在留作紀念。外婆頓時覺出了這青年的不凡,這才想起細細問起父親的家世淵源。父親就一五一十地作答。外婆越發(fā)驚異了,想這孩子如此的出身,比自家是只強不弱的。再一轉念,看父親現(xiàn)在孤身一人,落到如此境地。心中就生出些悲憫,嘆了口氣。父親為人單純,以為外婆是對畫作有了批評,忙問:不好么﹖外婆也趕忙答道:好,好。

以后,外婆對父親的慈愛竟勝過對其他兒女。她偶爾也教父親當?shù)氐姆窖?,也笑著學幾句父親的蠻話,暗暗地就為母親備下了嫁妝。

我出生時七斤六兩,是個真正胖大的孩子。父親的朋友就說是南北血液混合的優(yōu)良品種。父親調回省城,母親隨著去進修。外婆就把我攬在懷里,有些慷慨地說,這孩子我給你們帶。帶我并不容易,那時外公外婆尚未退休,好在家里有個小姨,卻沒有帶孩子的經(jīng)驗。我吃得很多,早上要消耗兩瓶牛奶。外公天擦亮就去很遠的地方拿奶,熱奶的時候,自己先打起瞌睡。外婆授課的學校在離家不遠的地方,常常上完一節(jié)課,就跑回家里給我喂奶,再小跑著趕回去上下一節(jié)課。

我四歲半的時候出水痘,外公外婆都慌了神。外公騎著自行車到黃河故道的邊上轉悠,到處找剛剛生芽的柳樹枝。找到了,就求人給打下來。嫩柳枝煮雞蛋,是個偏方,我吃了后,水痘果然就退了。

現(xiàn)在想來,五歲的時候,外婆就開始把我當神童培養(yǎng)。在某種程度上,我算是辜負了老人家的期望。外婆培養(yǎng)我,用的是私塾的辦法。每天要描紅大字小字若干頁,每天背唐詩若干首。我記性不錯,卻是個不求甚解的。直到考小學,還以為“籬落疏疏一徑深” 是關于某個叔叔的軼事。不過當時出口成詩,已經(jīng)讓主考的老師大跌眼鏡,小出了一回風頭,這都是后話。

外公外婆后來都退休了。

外公又被一個紡織品公司聘了做經(jīng)理。其實是個閑差,因為外公德高望重,坐在位上用來服眾的。公司有時請外公給員工作些思想教育工作。外公又是認真,有次帶了個年輕人回家來談話,這個青年據(jù)說是私拿了些公家的財物。雖然外公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那青年卻不領受,話不投機,突然說了一句:外國有個加拿大,中國有個大家拿。一向溫文爾雅的外公就有些動了氣,說如果大家都來拿你家的東西怎么辦云云。年輕人離去的時候,狀態(tài)上是悻悻的。外公還在自說自話,說有些事情是原則問題。外婆就有些怪外公,說老了老了,跟小孩子一般見識。都退下來了,在人家嘴里還落不下好了。外公就長嘆一聲,不說話了。

外婆退下來那年,政府搞土地開發(fā)。外公家的獨院子被劃進了征地范圍。全家就開了個會,舅舅是堅決反對搬遷的。其實誰也是老大不情愿。尤其是我們表弟兄四個,都在這院子里長大的。雖說離開了,這院子還是我們的百草園,這一搬一拆,將來朝花夕拾就沒了地方。外公想了一夜,對全家說,還是響應政府號召吧。誰都知道其實心里最痛的就是外公,光是東廂房門口的那棵養(yǎng)了幾十年的大月季樹,當年上過地方電視的,就夠讓人舍不得。

終于還是搬了。院子拆了,后來我去憑吊過一番。原地建起了一座星級酒店,設計得不見得好,和政府的理想應該有些出入。

老街的居民被政府一鍋端到了新建的住宅小區(qū)。小區(qū)離市中心遠了,卻是濱湖的。環(huán)境還不錯,適合老年人頤養(yǎng)天年。外公就有些自得,對外婆說,老伴你看,焉知非福,焉知非福。外婆卻很不習慣,以前在市里的時候,幾十年的老友,都是知心的,現(xiàn)在卻斷了交際。再一層,由于是整街搬遷,所以引車賣漿者流,吆喝煎餅果子卷大蔥的,都在樓里抬頭不見低頭見了。大家都對外婆客氣得很。外婆卻覺出這熱熱鬧鬧里,她是頂孤立的一個。有一天,外婆買菜回來,在樓下小賣部門前看見一伙老太太打麻將。外婆打了個招呼,卻又慢下腳步,多看了幾眼。就有個老太太站起身來,說,張老師,來打一圈吧。外婆忙擺手說自己不會。老太太卻有些熱情似火地把她拉到跟前坐下,說好學得很。麻將本不難學,加上外婆聰明,幾圈下來已經(jīng)很上手。老太太們開始還讓著, 有些扶上馬送一程的意思。及到后面,發(fā)現(xiàn)外婆已經(jīng)后來居上了,又是特別擅擺清一色,常常有出人意表的創(chuàng)舉。彼此融洽了,老太太們就經(jīng)常敲家里的門,有時是叫外婆打麻將,有時就送來些自己做的家常吃食。外公發(fā)現(xiàn)家里不如之前清靜了,可是看到外婆的臉色一天好似一天,心里也暗暗欣喜。后來外婆耳里傳過些話來,說有個老太打麻將打得昏天黑地,有些過分了,就被兒子罵。她就回嘴,說樓上張老師能打,我怎么不能打,人家還是某某的閨女呢。外婆知道了有些委屈,覺得自己被利用。外公就勸她。再后來老太太們覺得打衛(wèi)生麻將不過癮,就要來些彩頭,外婆順勢退出了。就又有人暗暗議論,張老師那樣的家底,還疼這幾個錢。外婆也不和他們計較,說人和人到底是不同的,有些是個原則問題。外公聽出了自己的口氣,心里就笑??墒怯X出外婆其實又有些寂寞了。

外公就想著帶外婆去旅游,趁腿腳靈活,帶外婆把年輕時沒走過的地方走一走。就去了廬山,知道三峽快要被淹了,又趕著去了三峽。這樣趕了一程子,外婆覺出腿腳狠狠地酸痛起來。外公想想,大概是途中奔波,傷筋動骨了,就帶外婆回了家里。將息了幾日,卻總不見緩過勁來,外婆越發(fā)覺得腳心刺痛。人也有些焦躁,不停地喝水,嘴里邊嘀咕著說自己這回是得了大毛病了。外公也怕了,就打電話給自己做醫(yī)生的朋友。那朋友細細了解了一回,問外公說,嫂嫂家族里是不是有糖尿病的遺傳。外婆猛醒,她的姐姐們,就是我去世的兩個姨婆,生前都是得過這病的。老兩口趕緊去了醫(yī)院,這回確診了,血糖還高得很,三個加號。

都知道糖尿病是個頑癥,外婆沒有過什么生病的經(jīng)驗,情緒一下子就落到了低谷。開始投入到做病人的角色,以前早上天擦亮就和外公去湖邊鍛煉的?,F(xiàn)在早上醒過來也是在床邊坐著,魂不守舍的。外公心里也慌張著,嘴里只管說些安慰的話,說太太你別老是對自己作消極的心理暗示,有病治病,你也知道現(xiàn)在醫(yī)學多發(fā)達的。外婆就很喪氣地說,再發(fā)達,也沒見艾滋病給攻克了。外公就不言語了。雖是這樣說,外婆也還是循規(guī)蹈矩地吃醫(yī)生給配的藥。過了幾日,藥吃了一個療程。她自己卻說毫不見起色,情緒越發(fā)放任了,說是小城出庸醫(yī),都是些催命的。有個老街坊就上門了。她也曾是外婆的麻友之一,自認為是情同姐妹。這老太太端著一碗賣相不甚好看的面餑餑,卻迎著外婆的一張冷臉。她也還是賠著笑說,張老師,你這病要忌口。這是個偏方子,吃些糠餑餑,是有好處的。外婆聽著臉色就變了,語氣也很黯淡:我們家里有的是好藥,不要這種東西。那人就訕訕地走了。外公就喃喃地勸道,人家也是好心,這又是何必。外婆就把頭偏過去不理他,眼睛卻潮濕了。

母親知道外婆生病的消息,一夜沒合眼。第二天大早跟學校請了假就往老家趕。外婆看到母親,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情緒高昂地說,你看看你們幾個,哪里有一個有你們大姐孝順。大家都知道這話是言過其實,可阿姨舅舅們都怕掃外婆興似的,爭先恐后地說,就是就是。唯有小表弟趁出來的時候拉一下母親的衣角,說大姨,姥姥這些天越來越像個老太后了。小姨媽就狠狠地瞋了兒子一眼。母親就知道,這恐怕也代表著家里的輿論了。

母親抄了外婆的化驗報告,回到省城,就去些大醫(yī)院找專家咨詢。在網(wǎng)上看到哪里有關糖尿病的專題講座,也風塵仆仆地趕過去聽。這樣多日下來,她就舒了口氣,有些自信地說,我現(xiàn)在也算是半個醫(yī)了。有了這半個醫(yī),外婆自己心里好像也有了底,遵這半個醫(yī)的囑配合著吃各種半個醫(yī)寄過來的進口特效藥,生活態(tài)度也積極起來。

病情真的就控制住了,外婆有些喜不自勝,好像迎來了生活的第二春。可是她又起了些念頭,把那些甜得似是而非的木糖醇﹑甜味素拋在腦后,開始琢磨著吃些讓自己恢復味覺的東西。無奈外公早就對外婆的毅力不信任,未雨綢繆地把一些禁食品都藏了起來。外婆就打了孫輩的主意,看到小表弟吃水果,就問,寶寶你愛不愛姥姥。寶寶不知道這是個圈套,當然痛快淋漓地說愛。然后外婆就有些著急地把圈套收攏了,說你愛姥姥就把桃讓姥姥吃一口。寶寶警惕地握緊了手中的桃,大聲疾呼道,姥爺……外婆又是嗜辣的,以前頓頓飯是無辣不歡。病情厲害時忘了這口兒,現(xiàn)在回憶起來了。外公當然是極謹慎的,外婆就沉住了氣,觀察了幾日。無奈外公步步留心,沒有留下破綻。外婆最后把疑點落到實處,趁外公不在旁邊,在冰箱里翻動起來,翻得太心急火燎,發(fā)出很大的響動。外公悄聲走到她身后,待她黯然地關上冰箱,就適時對她進行些思想教育。

有天一覺醒過來,外婆就有些看不清,覺著眼前老漂浮著些東西。母親聽了就有些著急,對外公說,這可能是高血糖引起的并發(fā)癥,視網(wǎng)膜病變了。外公一聽心就涼了。退休以后,少了交際,外婆越發(fā)手不釋卷。得了病后,不大出門,每天更是要讀書看報,將大半時間打發(fā)過去。現(xiàn)在怎么是好,因為這個情緒上再有了反復,對外婆的病是有百害無一利的。外公就拐彎抹角地把事情跟外婆說了,剛要想著說些安撫的話。外婆卻開口了,老頭子,你和孩子們的心意我都懂,其實哪里就有個人定勝天啊。這么說著,很有些認命的意思。做兒女的聽了更不安了,以前聽外婆把一些狠話說到身上。大家心里難受著,卻是踏實的,因為說明外婆心下還是不甘,是想要和這病抗爭著的?,F(xiàn)在的情形,倒好像自己先要放棄了。外婆卻安慰道,你們別瞎琢磨,我是真想開了,咱們家這么多年,興興頭頭地過,比誰不強。我也知足,老頭子,你不是也說知足常樂么。話雖如此,大家的心還是沒有放下來。

外婆倒是真的心平氣和的,每天還是按時吃藥。眼睛卻是一天天地壞下去,終于書報是沒辦法看了,電視也只能看到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外婆不埋怨,自己找著些樂子,聽到些電視里面的人聲,就對小表弟說,是不是倪萍阿姨出來了,寶寶你看姥姥說得對不對呀。小表弟卻是個直腸子,說,不對是周濤。外婆的眼神就黯淡下去。小姨媽就對兒子使了眼色,說小寶這就是倪萍啊。小寶卻是個拉不回頭的驢,說明明就是周濤,我認識的。小姨媽就急了,起身作勢要打他。外婆喝住了,說你這個媽怎么當?shù)?,教小孩子說假話。再說,這兩個人本來就長得很像,不是么。說完自己就沉默下去。

外婆腳里長著骨刺,行動就不靈便了,家里終于給她配了輪椅,又請了個家庭護士。這是個和善的年輕姑娘,和外婆很談得來的。每每說些可人心的話,說外婆到底是讀過書的老人家,心態(tài)這樣好??善銎鹗聛?,這姑娘是粗枝大葉,經(jīng)常讓外婆的腳磕著碰著。外婆咬著牙不說什么,外公更是把攥著心。這樣幾番下來,外公終于請她走了,自己擔負起照顧外婆的重任。外婆退休后,身形比以前胖了?,F(xiàn)在一舉一動卻都需要扶持,兒女不在的時候,外公幫著她如廁。外公是個瘦小的人,每次扶外婆回到輪椅上,自己先是大汗淋漓了。外婆幫他擦著汗,總是說些心疼的話。外公就裝出不以為然的樣子,說太太,這也是體育鍛煉,比去湖濱散步有效得多。閑些的時候,外公就戴起老花鏡,幫外婆剪腳趾甲。這是他的專職,自從有次舅舅弄疼了外婆,他就禁止別人插手了。這項工程是要用去外公個把小時的,細細地剪,剪好了再一個個用挫子磨光滑了,然后又尋著甲上的倒刺除掉。那樣細致的,仿佛在作工藝了。這時候,外婆的病情其實是比以往又嚴重了些。每每到了夜半,就被腿腳的疼痛折磨得合不了眼。她又強忍著不讓自己翻來覆去的,怕的是把外公鬧騰醒了。其實外公和她連著心,哪里就真睡著了,就把手悄悄伸過去給她攥住。外婆就回過頭來,說,老頭子,我真是疼啊。一邊就哽咽了。外公就說太太你心里別老惦記著,想些可樂的事情,把注意力轉移過去就不疼了。外婆試了一下,還是疼。外公就說那你聽好,我給你來一段,嘴里來了個過門兒,就壓低了嗓子給外婆唱起《三家店》。我起身上廁所,看見外公房里還亮著燈,推門進去的時候,外公正唱到“娘想兒來淚雙流。眼見得紅日墜落在西山后……” 外婆迷迷糊糊睡過去了,手還緊緊地攥著外公的手。外公的手是換過了,另一只手背上還看得見了粉粉的指甲印子。這時候天已經(jīng)發(fā)白了,外婆終于睡著了,外公還坐著,抬起頭來看著我,眼睛是渾濁的灰,眼角有些清亮的水跡。

這樣又過去了好多的日子,在外公的悉心照料下,外婆的病雖無太大好轉,但也沒有嚴重下去,外公越發(fā)老了,還是健康著,樂觀著。最小的外孫也成人了,小寶氣力很大,可以背起姥姥去外面和別的老太太拉家常了。兒女們掐指算了,兩個老人家,結婚快滿五十周年了。

外公外婆的金婚,辦得頗有些反響。兒女,朋友,排場都還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外婆退休前是市里的特級教師,一生桃李無數(shù),這時到了種豆得瓜的時候。大到省市級的干部,遠至移民歐美的游子,都聞訊趕來。還有些學生,自己也是孫輩繞膝的人了,就有些小孩子遵著囑咐給太爺爺太奶奶磕頭。外公外婆都帶著十二分的喜色,和身上定制的唐裝相映生輝。外婆的臉上施著淡淡的妝,眉目間依稀還看得見年輕時的影子。外婆當年是極為漂亮的。

熱鬧了一回,父親展開了一幅字——琴瑟和同。眾人嘖嘖稱贊,說是從筆力到意境都是極好。外公仔細看了,說好啊,我這把老琴,不知道下輩子有沒有運氣碰上這樣的好瑟了。轉過頭去,又對外婆唱道,我這張舊船票,能否登上你的客船﹖眾人就笑,外婆也笑,笑著笑著,她忽然一回首,是淚流下來了。

完稿于薄扶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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