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有雄才能濟世,
恥將虛譽顯于時。
這副對聯(lián)寫于1993年,是我學(xué)習(xí)書法20年來的一次演練,是我在一次書法創(chuàng)作中無意得來的作品。
我習(xí)書法20多年,傾情顏真卿《勤禮碑》,基本上以臨帖為主,偶爾也會創(chuàng)作,但常常囿于帖的窠臼而不能脫穎——“臨帖形神皆備,無帖面目全非”。其實當(dāng)時已有成熟的理論,即“先臨帖,后集字創(chuàng)作”??晌覅s一點兒不懂,“山回路轉(zhuǎn)不見君,雪上空留馬行處”。
一天晚上,我翻閱上?!稌ā冯s志,看到陶博吾先生的一副對聯(lián),內(nèi)容是“惟有雄才能濟世,恥將虛譽顯于時”。其用筆嫻熟沉厚,氣息從容自然,一派天真爛漫。我看了后很吃驚!寫字還能這樣寫?完全“隨心所欲”。我過去的每次創(chuàng)作,總是處于高度緊張之中。緊張是緣于對這個領(lǐng)域的敬畏,不能達到自由狀態(tài)。一提筆總是被帖上的影子所籠罩,亦步亦趨,不敢越雷池半步??戳颂詹┪嵯壬倪@副對聯(lián),我就想,我也可以像陶博吾那樣稚拙自在地寫來。由此。我心中已躁動著一種感覺,因為太晚,就睡了。
第二天凌晨5時,我突然醒來,又想起了陶博吾的對聯(lián),便穿衣洗漱,拿著《書法》雜志來到辦公室。此時的辦公樓,闃寂無人,安靜極了。我鋪開紙,濡好筆,定了定神,一揮而就。稍歇,似乎感覺甚好,遂又在旁邊落了許多小款,才放下筆,回家吃飯。
上班后進辦公室,第一件事就是把作品懸掛起來觀看,但并沒有找到當(dāng)時的感覺——作品像剛出生的小孩,毛茸茸,血淋淋,不僅視覺丑陋而且倍感陌生……我有點不想太多地看它,反正生下來7,就留它一條活命吧。其實在這之前,我已毀壞過許多幅這樣的作品,寫好伊始總覺得不好,就裁成小塊再用來習(xí)字。這次我有了經(jīng)驗,沒有馬上裁掉,留一段時間再說吧……
一天,著名編劇張子良先生來我辦公室聊天,他坐在我的對面(我的背后是開篇的那副對聯(lián)),與我聊天時,眼睛不時地在對聯(lián)上佇留,那情景,宛若我背后有一位美女站著。張先生學(xué)富才高,是西影的大編劇,有18部電影作品,其中《黃土地》被陳凱歌(導(dǎo)演)、張藝謀(攝影)拍成了電影。因為才高平素也就很少贊美別人,對我這樣一位年輕人(我那時大概三十七八歲),他的贊語更是吝嗇。但他這次金口卻開,臨走時,指了一下我背后的沒有裝裱的對聯(lián)說:“治權(quán),成了?!?/p>
我自然知道他說的“成了”是什么,我于是著意仔細地看了看,是的,“成了”,這幅對聯(lián)是我臨顏真卿《勤禮碑》和米芾《多景樓帖》的結(jié)晶,顏的基礎(chǔ),米的面目。《水滸》電視劇編劇楊爭光看了后說:“上聯(lián)好!”楊爭光曾與我在一個單位供職,短篇小說寫的奇幻詭異,有中國“契訶夫”之稱,我平素寫的書法作品他多看不上眼,但這次卻說“上聯(lián)好!”,雖有嚴格限定??梢沧屓讼矏?。他后來又說:“‘著筆不宜一味熟,稱心還常三分生,我所以說‘上聯(lián)好,是因為上聯(lián)寫得比較‘生?!?/p>
王國維用古詩詞將治學(xué)的層次歸納出“三境界”,其中“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是“一個境界”。我的許多書法朋友都是在導(dǎo)師指導(dǎo)下順利進入這一境界的,而我則基本上靠自學(xué),猶如一條小溪,東碰西撞,山阻嶺攔。但水流千里歸大海,——我的“水流”終于看到了大海。
我把這副對聯(lián)拿給鐘明善先生看,鐘先生贊許有加,建議寄上海《書法》。他后來寫文章說:“由于馬治權(quán)有了比較扎實的楷書基礎(chǔ),更有明確的求新意識與途徑,所以他的行書既有‘二王的筆法結(jié)體,又有顏、米的某些特點,如發(fā)表在上?!稌ā冯s志的‘惟有雄才能濟世,恥將虛譽顯于時一聯(lián),就屬這類作品?!?/p>
在文學(xué)上,很多人的處女作亦是成名作,但書法上不是這樣,成名有一個漫長的過程。追求書法20年了,僅“成了”這一幅作品,的確是有點難。
歌德說過:“誰要干白紙上寫黑字這一行,別人說他笨拙,就不應(yīng)該驚訝或者動氣?!崩頎柨艘舱f過:“不要說什么成功,挺住就意味著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