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香菊
(一)
張繡兒嫁給陳方真就是因為媒人大舅媽對媽媽說的一句話,你看她那老實樣,有人要就不錯了,還嫌人家二婚年齡大呢!人家是城里學(xué)校的校長,要不是原來的媳婦亂搞,誰上農(nóng)村來找這種老實巴交的人?你好好掂量掂量,機會難得,過了這村可沒有這個店!人家可說一結(jié)婚就將她的工作調(diào)到城里去呢!
大舅媽一向說話刻薄,事事占小姑子繡兒媽的上風(fēng)。被訓(xùn)得無話可說的繡兒媽吃過晚飯,就急忙拽繡兒一起回到她們娘倆住的小房間,低聲和繡兒商量這件事。她怕那屋兒子和兒媳聽到。
進(jìn)屋就一頭扎到炕上的繡兒不說話。她的腦海中一直轉(zhuǎn)著一個男孩的形象,那是她在師專讀書時的同學(xué),她喜歡的,畢業(yè)時,為了留在城里工作,和一個城里姑娘結(jié)婚了。她很痛恨他,更恨自己管不住自己,人家結(jié)婚了,還忘不了,就一直想自殺,刀子都買好了,是一把地攤上的小彎刀,刀柄畫著深藍(lán)色的古畫,細(xì)看是呂布戲貂嬋。刀身不到五寸,略有點彎曲,寒光閃閃,如一彎弦月。這把刀很貴,幾乎是繡兒喜歡的一件連衣裙的價錢,但繡兒一看到這把刀就喜歡得心里亂跳,所以不惜一切買了下來。她想就算自己給自己置備一件送葬的禮物吧!死在這把刀下,自己會含笑??傁胫溃粗鴷矊⒁坏赌苤旅牡胤阶聊ズ昧?,但每次拿起刀對準(zhǔn)自己敞開胸懷的那個地方時,又總是猶豫不定,總覺得這人世還有什么事情扔不下。所以在猶豫間就將自己要死的念頭耽誤了,一耽誤就將自己耽誤成快到三十的老姑娘了。雖然這老長時間了,心里一憋屈,或者感覺活著沒啥意思時,就拿出那把刀,對準(zhǔn)胸口的那個地方試試,但終是沒有一刀攮進(jìn)去。其實也不是沒有攮進(jìn)去的勇氣,關(guān)鍵是她一拿那把刀,一對準(zhǔn)自己的胸口,不論怎么懊惱煩躁的心,都會在剎那間平靜下來,仿佛這個世界從來沒發(fā)生過什么令人不愉快的事情,這個世界也在此刻突然間平靜明亮起來。看來這把刀是能夠治愈抑郁和煩惱的良藥呢!所以她更喜歡那把刀了,經(jīng)常帶在身邊,時而摸摸潤滑的刀柄,似乎就多了不少生活的勇氣;手指從那冰涼的刀刃上滑過,就有一種快樂的感覺從心里小風(fēng)般飄過。
看你這煙不出、火不冒的,你倒是有屁放一個,我也好回人家的話啊!本來很老實的繡兒媽也急了,望著繡兒連說帶罵,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唉!眼看奔三十的大姑娘嫁不出去,誰不愁不急哦?何況這個家似乎越來越多余她這個人。
聽媽媽這樣磨叨自己,鉆到炕上的繡兒身子就感到非常煩躁,手就從炕里卷著的行李邊摸了進(jìn)去,那把上班帶著的刀,回到家就被她藏到褥子底下了,睡覺時,摸摸它覺得安穩(wěn)?,F(xiàn)在摸到它,她就不怕媽的絮叨,突然間似乎有了主意。
你看著行就行吧,我無所謂。繡兒的手已經(jīng)握緊刀柄,眼睛看著別處皺著眉說。她知道媽是怕弟弟和弟媳,總想把這個老姑娘快速嫁掉。弟弟本來是好弟弟,但自打娶了媳婦后總找茬和她干仗。顯然后邊的指使人是弟妹。那個厲害精總看她在家不順眼。再說繡兒在附近的農(nóng)村中學(xué)工作了七八年也不順心,也許因為她不愛說話,更不會交往,不管怎么拼命地干工作,總是吃力不討好。快點嫁掉,離開家,也離開這所學(xué)校,這是繡兒做夢都想的事。能夠進(jìn)城去,那當(dāng)然是好事哦,多少人剜門盜洞地想去還進(jìn)不去呢!
從相親到訂婚,繡兒覺得自己就是被大家牽來牽去的一只羊,那男人什么樣,她根本沒看清。煩躁時,她就將手握住自己那柔軟的小挎包,從挎包外邊摸摸自己的那把刀。被那男人盯著看的時候,她就是覺得心里惶惶的,握住挎包的手也越來越緊!
錢啊,財禮啊,都是弟媳攛掇媽媽做主要的,她沒有問過;張羅結(jié)婚要買要做的一些東西,繡兒也都隨媽媽和弟媳她們?nèi)埩_,再說她上班也沒有工夫,就是讓她張羅也不會不懂,用媽媽的話說,橫針不知豎線的,就知道讀書了!弟媳說,你閨女除了會讀書,還長了一個漂亮的人樣子,要不也不可能嫁到城里去。雖然二婚,那可是當(dāng)官的人家。弟媳說時滿臉羨慕的樣子讓她惡心。
繡兒不知道該為自己說點什么,做點什么。人家不來電話,不接她過去,她根本就不知道先聯(lián)系人家。弄得那男人握著她的手說,你老實得讓人心疼呢!繡兒就因為這句話,才好好地看看這個男人,才知道這個男人長得并不好看,黑黑的臉膛,小小的眼睛,個子不高,人卻有點胖。整體感覺倒不算惡心,看著還算順眼吧!若沒有剛才他說的那句話讓人覺得心暖,繡兒不會主動和他親熱,這會兒心里一熱,緊握小包的手就松開了,一頭鉆入他的懷中,嚶嚶地哭泣起來?;槠诙ǖ煤芸?,婚禮舉行得也很神速。幸福的感覺和這婚事一樣似乎都是從夢里突然鉆出來的。
好在繡兒在結(jié)婚時真的感覺很幸福。從草窩到了富貴窩,不僅是眾親屬的感嘆,也是她自己從頭頂?shù)侥_心的深深感受。陳方的前妻在和他離婚時是凈身而出,所有的家產(chǎn)財物都?xì)w了陳方,還帶走了女兒。結(jié)婚時,沒用繡兒說話,陳方就將不少生活用品全部換了新的,盡量使前妻的影子和氣味消失干凈。這種做法讓繡兒很感激,甚至還有那么一絲的不安,好像是自己強求了人家似的。
新婚之夜,陳方給繡兒上的第一課不是性,而是人生是做人的道理。他緊緊摟抱著繡兒躺在婚床上,讓幽暗曖昧的燈光和他動情的話語一起流淌。這世界就黏黏稠稠的,散發(fā)著水果糖一般的甜蜜氣味。婚床是水貯的,隨著他們的呼吸與體動,浮浮悠悠得如一個搖籃,搖籃里的自己和陳方宛如一對孿生的嬰兒,雖然他大了她十二歲,但他們感覺從來就沒有過從前,仿佛自打來到這人世,他和她就應(yīng)該在一起的。好事多磨,這句話說的不是別人,而是他們自己。他們的好事就應(yīng)該發(fā)生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
陳方告訴繡兒,他心目中的妻子不應(yīng)該是女強人,應(yīng)該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女人。文化不要太高,心計不要太多,若是略微有點愚蠢更好。繡兒就想,我可能就是這個有點愚蠢的女人呢。做女人的,就不應(yīng)該太爭強好勝,最緊要的是要有福氣,嫁個好男人才是正理。這是奶奶和媽媽說過的話,這樣的話早就在繡兒的心里扎了根哦!所以聽到陳方的話,她覺得很對心思。
陳方對繡兒說,他希望自己的妻子將心思全部放在家中,相夫教子那是古人要求的,咱們倒是不必那么嚴(yán)格要求,但一定要給回家的男人一個有家的真感覺。繡兒一邊點頭一邊想,自己是真正喜歡家的,怎會不給自己的男人回家的感覺呢?
陳方說,我們男人這一天天在社會上拼爭真的很累,雖然外邊的世界多姿多彩很吸引人,但在心理上都很需要家,需要家里的燈光照著自己回家,需要家里的女人伴著燈光等著他,甚至需要一雙很舒適合腳的拖鞋讓自己很慵懶地走在家的地板上。繡兒就想,自己很愿意做這樣的女人,哪怕他天天很晚地回來,也愿意為他守著那盞燈,為他守著這個家……
陳方的話語很多,絮絮叨叨的像奶奶,聽在繡兒的心上很暖,就像寒冷的冬日走在溫暖的陽光下。她想命運真的很照顧自己,自己正想要這種生活,命運就給了這樣的生活,她本就該屬于這樣的生活。無欲無求,與世無爭,這是自己的本性。只是以前的生活沒給自己這樣的土壤。
在初中時,自己拼命地學(xué)習(xí),不過是害怕沿襲父母那種順壟溝揀豆包的生活。在農(nóng)村的工作崗位努力工作,不過是盡自己的職責(zé),也怕不好好工作會下崗。自己從小生活在農(nóng)村,現(xiàn)在有了陳方有了這個家自己就什么都不怕了,家為自己遮風(fēng)擋雨,有陳方當(dāng)校長,自己干工作也會有不少照應(yīng)的。從此之后不用再去強迫自己做那些怎么努力也做不好的事情。自己可以總這樣,抱著這個粗大的胳膊,安心過自己想要的幸福生活甜蜜的小日子了。
丈夫是樹,自己是鳥!多幸福啊!自己就這樣永遠(yuǎn)做陳方的小女人好了,幸福甜蜜!繡兒這樣想著的時候,那張如滿月的臉龐全是動人的光彩,眼睛如星星一樣亮,這讓一直凝視她的陳方心里一動,便緊緊抱住了她。
肉體的結(jié)合之前,真的是靈魂的結(jié)合。陳方他太會也太優(yōu)秀了。在繡兒那甜蜜又疼痛的呻吟中,他感覺自己很強大,很滿足。特別是身下那朵牡丹花的盛開,讓他感到很迷醉,很得意,恨不得一口吞了這個讓他這樣幸福的小女人。
滿臉幸福的繡兒在陳方強有力的進(jìn)入與沖撞中,變成了一個盛滿幸福和鮮花的小船。這艘小船今后就由陳方掌舵,哪里有幸福,他們就會在哪里。繡兒真的很愿意有個男人這樣主宰自己。但是她做夢都沒想到忘情的陳方在他們一起沖到頂峰時會說出這樣一句話,媽的,我這輩子都經(jīng)了五六個女人了,頂數(shù)你最好!
天啊!五六個?一頓好好的美餐怎么就吃出一堆死蒼蠅!繡兒一下子驚呆,將頭伏在床邊就開始嘔吐。轉(zhuǎn)過身去想要流眼淚,心想自己沒經(jīng)交往稀里糊涂出嫁,怎么碰到這樣一個人哦?陳方也被自己的得意忘形嚇住。他還是反應(yīng)快的,緊緊抱住繡兒的身體,一邊親吻,一邊一個勁地說,我愛你繡兒!我愛你繡兒!你是楊貴妃我是唐明皇,我們都不管以前,我們都往后看。不管我以前有多少女人,往后的三千寵愛都給你。
繡兒不相信陳方的話,但是木已成舟,她還能咋樣?她能夾著小包回家嗎?母親那關(guān)好過,弟弟和弟媳會怎樣看自己?原來的工作單位還能回去嗎?不嫁此人,自己還能嫁給誰?好在自己的母親在婚前事事都有個提醒,她說,以后給人家當(dāng)媳婦,事事要含忍,城里人都開放,你千萬別把自己變成醋壇子。你姥爺在解放前就有三房小,最后和你姥爺白頭偕老的,還是你大房的姥姥。做女人要認(rèn)命,還要想得開。
唉!不認(rèn)命想不開咋樣?就是自己現(xiàn)在起來,夾著小包走,不會人情世故的自己,也不知道該怎樣去生存哦!嘔吐后的繡兒覺得輕松了許多,在陳方的軟語溫存里,她只是一個勁地流眼淚,惹得陳方說,繡兒你厲害點,打我一頓解氣吧!繡兒不語,接著流淚。陳方說,要不明天給你送回娘家,想好再回來?繡兒還是不語,眼淚還流。陳方說,繡兒我以前錯過,那是因為媳婦跑了,我憋不住,就請你原諒我,你的眼淚和你的老實實在讓我心疼呢!繡兒流淚,卻又一頭扎在了他的懷中。她就怕他說,她的老實讓他心疼。在這個世上誰還會為她說這句話呢!但是她也后悔,結(jié)婚時沒把自己的那把小彎刀帶來。
(二)
這一晚,繡兒和陳方正依偎在沙發(fā)上看電視,有人敲門,是一種小心翼翼的敲門聲。有門鈴不按,猶猶豫豫地敲門,一定是求人送禮之輩,陳方說,別理他。他討厭單位人到他的家中來打擾他。繡兒本來也想不開門,她的眼皮跳動了兩下,就想別是自家的親戚吧!就用手撐著陳方的肩頭,從沙發(fā)上爬起來,趿拉著拖鞋,到門鏡邊去察看。門鏡里的人很小,在聲控?zé)舻恼丈湎拢芮宄?。那個清楚的小人讓繡兒的腦袋如箏,嗡地一下,全身的血液就凝固了。就在血液凝固的剎那,她的手迅速扭開了門鎖。人在剎那間變成了一個冷面羅剎,傲然站立在來人面前。
多虧陳方及時趕了過來,八面玲瓏的陳方?jīng)]有表現(xiàn)一丁點的不快,他熱情地向來人伸手招呼,程野、小陳,快進(jìn)來!快進(jìn)來!那個為了自己留城負(fù)她的人才尷尬地笑著,點頭哈腰地走進(jìn)客廳來。
冷著臉的繡兒甩袖就想往臥房走,她想將這個犢子丟給陳方,陳方自會處理他手下的工作人員。誰想程野卻恬不知恥地喊,啊!哈!老同學(xué),不歡迎啊?
陳方奇怪地看著繡兒問,你們是同學(xué)?
哦,啊……繡兒一時不知道怎么回答。那程野卻將話接過說,師專一個班的,那時她就不怎么說話。是我們班最老實最厚道的一個好人,大家伙都挺喜歡她的。
哼!喜歡什么!繡兒心里說。腦子里回想那時的情景,她覺得那時候,大多數(shù)同學(xué)都是瞧不起她的。本來以為他真心喜歡自己,不過也是犢子一個。這樣想著的繡兒覺得自己的心里都是恨!
啊,是這樣!陳方說時仍用眼睛掃著繡兒。繡兒不知道說什么,急得想哭,索性一轉(zhuǎn)身甩劑子進(jìn)了臥房。繡兒這動作明顯告訴陳方,來者不是好人,我懶得搭理他。程野卻對陳方說,我們班大部分女生都像她這樣,虛頭巴腦的事情,一點不會來。
繡兒是不想出來給他倒茶上水果的,陳方催得緊,她覺得自己太冷淡,等這個犢子走后,也無法向陳方解釋,就出來了,從冰箱取了幾個橘子端上,又從熱水器接水沏茶,給兩個人倒上,然后依然冷著臉,目光不看程野地說了幾句無關(guān)痛癢的家常話,覺得自己在沙發(fā)上和他們坐在一起難受,就起身回臥室了。
在臥室也是無法坐太平的,覺得身上生了虱子一般地難受,心情更是煩躁不安。暗忖,這世界還是太小了。怎么不管自己到哪里都有他的影子?結(jié)婚那天挨著酒桌敬酒沒看到他啊?自己是一點都不知道他工作的學(xué)校就是陳方的學(xué)校哦!更沒想到他這么不要臉,居然打著和自己同學(xué)的旗號找到家里來。怎么辦?對,給陳方吹枕頭風(fēng),讓陳方好好整整他!這么想了,再出去就有了不少自然。
聽到那人在和陳方說局里要提拔一批年輕有為的校長的事。她就有點著急。黃鼠狼來給雞拜年,原來是有所求啊!繡兒不由得佩服那人的能屈能伸,生怕陳方答應(yīng)他什么,在不知不覺間,已將手上握著的幾瓣橘瓤,抓成一把流汁的醬。如果自己的那個小彎刀在身邊該有多好,可是上次回家想帶來,猶豫了半天還是留在娘家了,她有點擔(dān)心陳方發(fā)現(xiàn)自己喜歡刀。這個癖好畢竟不該屬于女人的。
透過臥室的門縫,繡兒看到陳方和程野居然嘮得很融洽,一邊抽煙,一邊喝水,還不時地爆發(fā)出一陣笑聲。好像在他們學(xué)校里發(fā)生的一些事,都是他倆策劃出來的似的。這快樂的情緒在不知不覺中感染了繡兒,漸漸地,一些仇恨,就像一些應(yīng)該丟棄的物件,隨手放在了一邊。
程野走時,從衣袋中掏出一個報紙包,聲音略低地對陳方說,陳校長,這是我買給嫂夫人的新婚賀禮,你們大喜時,我出差在外沒有趕回來,這次補上。
繡兒快速地走出去,她想緊隨出門的他,將這包東西甩出去,但是在走進(jìn)客廳的剎那,她看到程野向她投來一束哀求的目光,相戀三年從來沒有過的一束目光,讓此時的繡兒愣在那兒,一時不知身在何處,該做何事。
陳方送程野到門口,邊走邊說,這次真是一次機會,你要好好把握,看情況,我?guī)湍恪3桃盎仡^再次握住陳方的手說,全靠大哥了!看繡兒冷冷地在廳內(nèi)站著看他們倆,他就喊,嫂子,我走了!繡兒很不情愿地說,慢走。
陳方回來拿起那個報紙包,對還愣愣呆在那里的繡兒說,這小子,還挺出血呢!繡兒順過目光,看到陳方已經(jīng)打開那個紙包,手中拿著一對黃燦燦的手鏈。繡兒以往生活在農(nóng)村,沒見過什么好的首飾,工作后農(nóng)村教師工資不高,她也沒有過買首飾的想法。結(jié)婚時,陳方讓她隨便挑選首飾,她也什么沒要。關(guān)鍵是在心靈深處也一向?qū)κ罪棝]興趣,她常想有錢買書也不買那東西。此時看陳方擺弄那東西,目光抑郁著游移到別處,她不想看程野留下的東西。
耳邊卻聽陳方說,這小子心挺細(xì),發(fā)貨票和信譽卡全帶來了,是在萃華金店買的,一個標(biāo)價就是五千八。
他為什么要送這么貴重的禮物?繡兒顫著聲音問。
他想當(dāng)校長。
和你有關(guān)系嗎?
局長是我同學(xué),我舉薦的人一保一地成。
你答應(yīng)了他?
他是你的同學(xué)。
我不喜歡他。繡兒本想說我恨他,到嘴邊終是改了說法。
為什么?
繡兒回答不出來。
我覺得他在我們學(xué)校還行,這小子心思挺活,上下維護(hù)得都不錯,是個當(dāng)官的料。
我不希望你幫他。
那我應(yīng)該幫誰?
繡兒依然回答不出來,急得眼淚要流出來。
別參與我們男人之間的事!陳方拍拍她的肩膀輕聲說,那口氣宛若在說自己的女兒。
時間不算太長,繡兒就聽說程野提升了十五中學(xué)的校長,繡兒正好在十五中工作。當(dāng)初陳方不知為什么不讓繡兒進(jìn)他工作的十三中,也不知道是誰派程野來十五中當(dāng)校長的?;蛟S這就是命!
(三)
以后的一段時間,程野就常到這個家來。陳方飲酒過量,他常將陳方送回來。繡兒埋怨陳方,你本來肝就不好,不該這樣喝酒的。程野總在一邊說,有些事情不喝不行。繡兒就埋怨程野,你們總在一起應(yīng)酬,你怎么就不護(hù)著他點?程野嬉笑著說,別看我倆都是校長,他可是一手將我提溜起來的恩人,他要喝,我敢奪他的酒杯么?
告訴你,以后他再醉著回來,我跟你沒完。繡兒這種威脅的話,是很沒有力度的。以后陳方依然醉著被程野送回來。繡兒咋樣不了人家。何況人家現(xiàn)在是她張繡兒的直接領(lǐng)導(dǎo);何況醉中的陳方,嘴里還一個勁地喊程野好兄弟!
平時程野也太會來事了,時常打發(fā)媳婦給他們送來一點這樣或那樣的東西,比如,高麗參啊,珍珠粉啊,或者只是幾個老家來的黏豆包啊。每次程野送陳方回來,左一個嫂子,又一個嫂子地叫著,好像繡兒憑空揀了一個兄弟似的。這樣繡兒與程野的隔閡與恩怨似乎也淡了許多。
市政府與教育局聯(lián)合給各個學(xué)校的中上層領(lǐng)導(dǎo)蓋樓,兩家鬼使神差地分到一個單元,竟然對門。也許真是應(yīng)了那句話,不是冤家不聚頭。進(jìn)樓時,是程野家先搬進(jìn)來的。一個月后,繡兒與陳方進(jìn)駐。程野說,先住一天也是地主,先來的要給后來的接風(fēng)。陳方就大大咧咧地接受了他們的邀請,帶著繡兒到他們家去吃飯。程野家的裝修趕不上陳方家,陳方說,我是校長,你也是校長,我們兩家該弄得一樣。程野說,那怎么行?我們倆的經(jīng)濟(jì)條件趕不上你們。繡兒看陳方滿足地笑著就覺得不好,心說,還校長呢?竟然信他的鬼話。程野似乎看出繡兒不信,就說哥嫂畢竟都是端公家飯碗的,我們家就指著我掙的那倆錢。
程野的妻子馮自英聽了,在旁邊撇撇嘴。繡兒知道程野說的不是實話。這馮自英雖然是一個下崗工人,據(jù)說能耐大著呢。現(xiàn)在是商業(yè)城整個七樓服裝商場的業(yè)務(wù)經(jīng)理啊!別看滿臉的紅血絲,那說話也是風(fēng)風(fēng)火火,看人的眼光常常是居高臨下的,讓繡兒覺得很不自在。這人似乎很擅長與男人打交道,與陳方說話和與繡兒說話不一樣??赡荜惙皆瓉硎撬煞虻捻旑^上司,現(xiàn)在是她一家的恩人,繡兒只是一個農(nóng)家女。在別人的家里,陳方也不知看護(hù)自己的妻子,和那馮自英不大一會兒就嘮得黏糊。飯菜是程野做的,繡兒本來想過去打打下手,心想人家的妻子可是在沙發(fā)上聊天呢,再說還有以前那些事,自己不能不避嫌,于是就沒動。穿著人家的拖鞋,在客廳四處走動,佯裝看一些細(xì)微的雕飾和字畫,呆得很不得勁。但是這也比坐在沙發(fā)上看著兩個人談天說地好多了。
吃飯時也是這樣,好在程野很細(xì)心,時而找個理由給繡兒夾點菜或者與繡兒喝口酒,讓繡兒免去很多的尷尬。也讓繡兒漸漸生起對他的感激之心。她覺得要不是這樣,陳方看她的眼神都有點鄙視呢。畢竟繡兒太不會這些了。和程野的妻子比,自己不過是一個土老冒。那馮自英可是純粹的社會人。馮自英有時候斜過一只眼睛來,說看不出你還挺會關(guān)心人呢!程野的臉皮很厚,一點不知羞恥,一邊將菜往妻子的碗里忙乎,一邊說,大哥在這兒坐著呢,有什么!來者都是客,再說長嫂如母。
一句“長嫂如母”幾個人都笑起來。繡兒卻羞得臉色漲紅。
按理說程野的妻子是很優(yōu)秀的,在沒有第三個人在跟前時,程野卻對繡兒說,再優(yōu)秀也沒有文化,粗大姐一個。唉!繡兒不由得在心里暗暗感嘆,你們男人怎么都是這樣,得到的總不是最好,心靈深處總覺得有缺憾。陳方不也是這樣嗎?被女強人妻子甩掉,就想娶個純粹老實厚道的人做他的家庭婦女,但真正娶來了,與外邊酒桌上的女子一比較,還是覺得不如意。要是在外能干在家賢惠就好了——這世界哪來那么多如意的事情?
繡兒和程野關(guān)系的恢復(fù),就是這樣一點點積累起來的。兩家在暑假時還一起到北戴河旅游。陳方的女兒夏影(隨了母親姓)初中畢業(yè)就要到美國去讀書了,被母親送過來,讓陳方想辦法陪孩子玩玩。據(jù)說這孩子好像還失戀了。她母親沒時間陪,就找她的父親來了。
女兒回來,陳方當(dāng)然高興,當(dāng)即答應(yīng)孩子,有時間我?guī)愫湍阋痰缴胶jP(guān)北戴河去旅游。
夏影似乎很高興,用眼角掃了那邊正忙乎做家務(wù)的繡兒一眼,就把嘴撅了起來。這孩子自打回到父親身邊,就沒正眼看過父親的第二任妻子。陳方將繡兒介紹給她說,叫姨。夏影的嘴角似乎嚅動了一下,沒有聲音飛出來。可是在問父親“我的房間在哪里”時,聲音卻很大,還有很霸道的味道。好在搬進(jìn)新房子后,繡兒按陳方的意愿,將一間臥房早早就為這個可能隨時回來的女兒布置好了。
繡兒知道夏影不喜歡她,就對陳方說,你們爺兒倆去吧!我想趁暑假有空,回媽家看看。
陳方知道繡兒的意思。心里想把繡兒丟下,只帶女兒走也不好。兩個都帶著,到那里孩子任性搶父親,將繡兒冷淡在一邊也不好。就背著繡兒和程野商量,讓他們一家也去。這樣程野就和他的妻子帶著兒子小童也去了。陳方還向繡兒許愿,將孩子陪高興,等回來陪她一起回娘家。
這樣一來還真挺好,旅游的途中,那五六歲的小男孩不一會兒就成了十五六歲的夏影姐姐的小跟班。他正是討人喜歡的時候。夏影也特別喜歡小孩子。一會兒忍不住抱起來親一口,一會兒像大燕子帶小燕子一樣到處跑。這樣大人就不用在孩子的身上再費心思了。程野的妻子馮自英愿意和陳方說話,就常和陳方走在一起。顯然她還是不喜歡繡兒。出身不對,話不投機,這怨不得誰。程野假裝吃醋,小聲嘀咕著說,還是城里人愿意找城里人啊!繡兒也覺得有意思。本來城里人就該找城里人做夫妻,偏偏兩個農(nóng)村人摻和了進(jìn)來,這不是命運開出的玩笑嗎?可是沒有前面的兩個城里人,后邊這兩個農(nóng)村人怎么能跳出農(nóng)村進(jìn)得城里來?
前面走著的兩個人談得很融洽,他們沒有時間理會后邊兩個人的心思?;蛟S他們本身就是城里人,與后邊的人再親密也還是隔著一層什么東西的。
繡兒和程野就被城里人丟著,丟得很自然。繡兒是尷尬的,她看出程野是高興的。這是老天給程野的機會哦!也是兩個人悲劇降臨的前奏。說話,兩個人當(dāng)然要說話。大都是程野說,繡兒在聽。程野說的都是被城里妻子壓迫的苦難。他說,他很感謝繡兒,若不是繡兒和陳方的幫助,他得以在學(xué)校中當(dāng)官,怎能在城里女人跟前提高身價,說不定早就讓這城里的女魔頭虐待死了。
唉!看來誰生活都難啊!繡兒天真地這樣想。同時想起自夏影回來自己服侍這小姑奶奶受的罪,就有農(nóng)村人同病相憐的感覺。農(nóng)村人在城里人跟前生活更難。這樣想著自覺很堅硬的心就柔軟起來,對程野或許是出自關(guān)心照顧的一些小動作小眼神,接受起來就少了許多尷尬,多了幾分感動和溫暖,或許還有了心有靈犀的沖動。來到海邊,繡兒不會水,本是不想下水的。程野為四個大人兩個孩子全部買來了泳衣。陳方說,下!誰不下也不行。馮自英囑咐程野,幫助夏影帶好孩子,就一個猛子扎到水里,不見影了。陳方本來是和繡兒一起下海的,后來可能是看繡兒試試探探地只在水淺的地方玩,不過癮,也一個猛子遠(yuǎn)去了。
繡兒的身上是帶著救生圈的。這可能也是陳方放心遠(yuǎn)去的原因,卻不知繡兒是第一次下水,什么也不懂,將那彩色塑料的救生圈套得太往下了。一個浪頭來了,繡兒沒準(zhǔn)備就倒在了水里,繼而就感覺水深了,想站起來,卻不能,兩只腳和腿明顯上升,而頭和身子卻像被什么拽著一般往水里扎。想喊救命,心里想著嘴里喊不出來,一張嘴,不會憋氣,自然就嗆了水。兩只手使勁舞扎,怎么也舞扎不起來。心里盼著旁邊的人有誰幫一把,可是那些人似乎都在自己玩自己的,誰都不肯過來幫她?;蛟S人們想這個女人是故意要這樣玩呢?
雖然不斷嗆水,繡兒心里還是明白的,她想這下完了,自己是死定了,陳方注定要娶第三房媳婦,自己是沒有福哦!意志一消沉,就認(rèn)了命,不再掙扎,卻感覺被什么托了一下。睜開眼睛看時,是程野正在身旁,水上的眼睛望著她笑,水下的手,一只托腰,一只在胸部使勁揉捏了一把。待繡兒在水中站正時,救生圈已經(jīng)被程野移到繡兒的上身,他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地游開。只是那掛著燦爛笑容的臉面依然向著繡兒,讓往外嘔吐海水的繡兒滿臉的羞赧,仿佛回到那個充滿浪漫愛情的校園。
(四)
程野的狐貍尾巴露出來,就是在旅游回來不長的時間里。學(xué)校在教師節(jié)搞活動,全校教職員工分組到飯店吃飯,領(lǐng)導(dǎo)下組,每個組一個,程野就到了語文組。吃飯喝酒,很正常的,什么事情也沒有發(fā)生,然后去歌廳跳舞也沒有什么故事,繡兒歌舞什么都不會,程野輪流和各個女教師跳,也沒有到繡兒面前來過。語文組的男教師少,女教師多,程野那天還真是大出了風(fēng)頭。末了散時,還要將他的女屬下一個個送到家。學(xué)校有車,但教師節(jié)這天程野下令停了,讓司機師傅也和大家一塊兒過節(jié)日。他是打車送大伙回家的,最后就剩下繡兒和他時,故事發(fā)生了。程野不回家,非要邀請繡兒去茶吧喝茶。他說,繡兒,我打什么時候就等著這一天呢!在茶吧繡兒本是要和他談?wù)劺详惿眢w有點不好的事情,繡兒好幾次讓老陳去醫(yī)院好好檢查一下,可是他就是不去,繡兒希望程野能勸勸他??墒沁@個程野總是沒心思聽老陳的事,繡兒一提就被他打斷。繡兒想和他說說她們語文組的事,他也不聽,用有點色的目光盯著她,帶著酒意的口氣要求繡兒,坐到我身邊來!
繡兒說。隔著茶座,坐在對面說話不好嗎?為什么非要坐到一面去?
程野拍著自己的一側(cè)說,讓你來,你就來。
不去!繡兒低下頭躲開那如炬的目光。她想,他變得太滑了,有點不是東西呢!
如果你不來,那我就過來啦!幾次邀請不去之后,程野這樣說著一屁股坐在了繡兒的身邊。繡兒感到過來的是一股陰風(fēng),她將一只拄在茶座上的手扶在自己的額頭上。程野依然不想對繡兒說什么,這次來見面,就是來占便宜的。他的手輕輕地扶在了繡兒后背的頭發(fā)上,如水流一般,輕輕向下滑去。繡兒的肌膚悸凜起來,宛若一條蛇游走在身后。繡兒倏地站起來,生氣地說,朋友之妻不可戲,你老實點。
是的,是的。程野一邊說著,一邊哈哈笑著說,你還是嫂子呢,長嫂如母!哈哈哈哈。
你沒正經(jīng)的,我走了!繡兒說著就站起來,要從程野的前面過去。程野卻一把就抱住了她。繡兒有點沉迷這種擁抱,當(dāng)年在師范的校園中,他就經(jīng)常這樣抱著她。
程野的嘴巴要湊上來,明顯的酒味將繡兒驚醒了。她掙不脫那有力的胳膊,就狠狠地在他的耳朵上擰了一把。
程野依然嬉笑著說,我想強奸你!當(dāng)年他媽的就是膽小,要不早干了你。
這流氓話更讓繡兒驚醒,她使勁扇了程野一個耳光,在程野的驚愣中鉆出他的懷抱。
回頭看程野時,看到他依然沒生氣,捂著臉呵呵笑著說,繡兒,你真狠,竟然下得去手打我,我們可是真心相愛過的。
屁!繡兒竟然也從嘴中冒出一個不雅的詞匯,既而撇撇嘴說,相愛,不還是先將我拋棄;相愛,最終不是和別人結(jié)婚了嗎?繡兒說著想起自己被拋棄后忍受的痛苦,忍不住小聲哭泣起來。
過來吧!繡兒。咱倆這輩子就是有解不開的緣分。程野說著再次伸出自己的胳膊。
繡兒倔倔地說,今晚你若是敢動我,明天就去火葬場見我。
不動,不動。老實人一般都有一個倔勁,真是的。程野說著坐在茶座的一面端起水杯喝茶,一面說,啥時代了?你依然是個不開竅的山妞。
繡兒不管程野說什么,悄然坐在茶座的另一面。她還想勸說程野,別這樣亂七八糟的,我們現(xiàn)在都有幸福的日子,別毀了它,再說我們應(yīng)該感謝那兩個人。如果不是陳方,你不可能這么快就成為一校之長;如果不是他,我張繡兒也不可能從農(nóng)村來到城里并且過上富足的日子。還有你家的那個馮自英,沒有她,你也不可能有今天。我們做人真的該感恩才對。
程野不滿地撇撇嘴說,你不說這兩個人還好,你一說,我就給你講講這兩個人的故事吧!
程野說,那天校長都去教委開會,我到那兒,并沒有發(fā)現(xiàn)陳方?jīng)]來,我就是覺得那會開得一點沒意思,當(dāng)然也因為有點頭疼,就偷偷開小差從會場溜了出來,打算回家躺一會兒。會場離家不遠(yuǎn),走著也就是十幾分鐘就到了,我還是打了車,恨不得一下?lián)涞酱采先?。誰知道一開門就碰到了那種事,這兩個家伙,不但防盜門沒反鎖,臥室的門幾乎是大敞四開……
后來程野再說什么,繡兒一點都沒聽進(jìn)去,就是覺得自己身體僵硬,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不敢想象那情景那場面,這種事對她來說幾乎是天方夜譚。天方夜譚的事情真實地發(fā)生,讓她不知道應(yīng)該怎樣應(yīng)對。她只是一個勁地對自己說,不可能的,你別信程野的話。他是故意要為自己的行為找理由的。心里這樣說著,腦海中還是不斷交錯著陳方和馮自英在一起的畫面,那其樂融融的談話,那互相凝望含著笑意的眼神,那舉手投足間的默契,在平時就讓自己既羨慕又嫉妒,此時化成一股烈火在心頭熊熊燃燒起來。
想起新婚之夜,陳方對自己說什么唐明皇楊貴妃,還說什么往后三千寵愛都給自己。才幾年啊!自己在性事上再怎么優(yōu)秀,也擋不住他那發(fā)野的心!得到一個,還想得到另一個,這永遠(yuǎn)都是他的貪得無厭。和自己結(jié)婚前,他就有過五六個女人,和自己結(jié)婚這多年,他能在婚外檢點嗎?打死自己也不相信。和馮自英的事,有程野說,自己知道了,還有多少人自己不知道哦。
城里人很開放,給人家當(dāng)媳婦,可千萬別把自己變成醋壇子。這是母親告訴自己的話啊!自己不吃醋又該怎么辦呢?找馮自英嗎?顯然不是她的對手。回去和陳方鬧嗎?夫妻間的裂痕越來越大,這個家將冰消雪散。自己就咽下這口氣嗎?今后的日子自己該怎樣面對?這樣想著眼淚就流出來了,汩汩不斷地流成一條淚河。老實厚道的人,總是被人生的無奈不斷地欺侮,不斷地折磨。
繡兒,你別這樣。那些破事算什么啊!我比你進(jìn)城早,也早就司空見慣了。我家老馮男人多,她也不會死拽著你的陳方,只不過是玩玩,以后還是你的。這種事是犯不著生氣的,我每次到外地出差回來,沒等下高速就往家打電話,不是急切地想見她,而是要告訴她,我回來了。讓她將我不該看見的事情打理好,要是碰見多么難堪啊!這次也真是攮喪,陳方還以為我故意回去抓他們呢,對我大發(fā)雷霆。這對狗男女!我犯得上嗎?只是碰上了,我們大家都觸霉頭而已。
繡兒,我們都是來到城里奮斗的農(nóng)村人,我們沒有強大的靠山,也沒有那綿韌有力的關(guān)系網(wǎng),天時地利人和什么也不占,我們在這里生活得都很艱難。我們只有無聲地忍耐,然后一點點艱難地強大自己,等待反抗的時機……
在程野絮絮不止的話語中,繡兒一點點地解化了冷凍凝固的自己,她覺得自己開始理解程野,覺得自己的心開始和程野一點點靠近,靠近的還有自己自打生來就很珍視的肉體。
程野伸手再次抱住她的剎那,繡兒突然一激靈,在全身一震的同時,她看到這窄窄的空間里突然多了一個人,這個人是一個老太太,穿著灰色的大襟襖,頭發(fā)梳得一絲不亂,在腦后別成一個髻。典型的農(nóng)村老太太,是誰?姥姥還是奶奶?那目光那笑容,哦!繡兒猛地清醒過來,一把推開了要解她衣帶的程野。不行,不行的,誰都可以亂,只有我不行,我媽不讓,菩薩不讓!一邊向外跑的繡兒一邊大聲地喊出這句話。
跑出去的繡兒淚流滿面,她覺得,在這個世上,誰都可以亂,只有她不能,因為她從小就跟母親信菩薩!菩薩不允許人這樣!
這次回娘家,她給媽媽供的菩薩上了三炷香,并且在菩薩像前跪了很久。那香火總是左邊低,右邊高,媽進(jìn)來看了幾遍沒說啥,只是將右邊的香往香爐的深處插了插,但過一會兒看,那香火又是左邊低右邊高。
左青龍右白虎,如今白虎高于青龍,不是吉兆哦。從小生活在這樣家庭里的繡兒知道這個道理,所以在香火沒燒盡時,她就和媽媽告別。媽媽還是在耳邊磨叨她,給人家當(dāng)媳婦可別心眼小。也許她太知道自己的閨女了。
繡兒沒說話,只是看著送她的媽,眼里含淚。這次走,她帶走了自己的那把刀。她實在需要那把刀穩(wěn)定自己的心情。
(五)
繡兒開始倒霉了,工作在程野的手下,程野凈給她小鞋穿。然后程野就去陳方那里埋汰繡兒,怎么不會干工作,人雖然老實,但脾氣皺巴,和同事不好好相處,更拿他這個當(dāng)校長的不當(dāng)一回事,讓他左右為難!陳方說繡兒,你在程野手下好好工作,千萬別以為我?guī)瓦^他,他又是你的同學(xué),就太隨意了,他不管你,還有那幫老師瞅著呢!
繡兒說,我沒有不好好工作。
陳方說,還沒有呢!我知道你們農(nóng)村人見識少,一旦覺得自己有靠山,就容易忘了自己是誰。
我真的沒有?也不是那樣的人。繡兒有點急。
還狡辯呢,我跟你說個事。有一天你到主管簽到的領(lǐng)導(dǎo)那里去請假,人家要你寫在本子上,在時間那一欄上,你寫了“一會兒”。人家領(lǐng)導(dǎo)問你,一會是多長時間,你說你不知道。人家領(lǐng)導(dǎo)說,要具體寫上幾點到幾點,你說,就那樣寫了,愛咋著咋著!你咋那么蠻呢?
我?這是什么時候發(fā)生的事情啊?繡兒一點印象也沒有,她懷疑自己是不是真干了這種事?
誰告訴你的,那個本子在哪里?我真的這樣過嗎?我想問清楚,我想看看那個記錄。繡兒急切地說。
你拉倒吧!我這樣跟你說,不是讓你去惹什么是非,是告訴你,往后說話辦事要謹(jǐn)慎,做人要自重。別以為你是十三中陳方校長的夫人,在十五中里你就是剛從農(nóng)村調(diào)來不長時間的張繡兒。
繡兒眼淚盈在眶中,但是她說不出話來。
繡兒沒想到程野這樣不是東西。那天從茶館跑出來,繡兒還覺得自己挺愧對他的。他喜歡自己,愛著自己,可是自己真的不能跟他,不是自己不喜歡他,不愛他,過去的感情發(fā)展到今天自己真的說不清。但是自己真的不能這樣不明不白地和他亂來,一來自己真的信菩薩,媽媽和菩薩都不允許自己這樣做;二來,她害怕陳方,別看陳方在外怎樣亂,一旦知道自己和別人亂來,他馬上就得離婚。家本來是好好的家,為什么要像陳方原來的妻子那樣,弄散了。人家離婚可以馬上就把自己嫁出去,自己怎么辦?程野會和他的妻子離婚要自己嗎?繡兒覺得那是不可能的。繡兒覺得愁哦,以后在學(xué)校低頭不見抬頭見,自己要怎樣和他相處啊?倘若他處處讓自己感動,憑自己這副軟心腸,早晚還不得成了他的囊中之物!本來想對陳方說,將自己調(diào)走,離開他。但是從他剛才的樣子看,錯誤好像都是自己的,他不會管自己,更不會將自己調(diào)到別的地方去。只是以后這個程野處處擠兌自己,自己還真的不好過呢。唉!愛不成,為什么要轉(zhuǎn)成恨呢!看來程野真的是很恨自己了。這恨讓繡兒又怕又傷心。
在陳方那里告繡兒的狀,只是程野做的一個方面,另一個方面他在學(xué)校瘋子一樣和一幫女教師打情罵俏。很快,一個色校長的名聲,像突然從外邊飛進(jìn)屋子里的麻雀,撲騰得整個校園煙氣罡罡。學(xué)校有許多老師都在傳說他和語文組的蘭月玲怎么著怎么樣的故事,說他們倆半夜不回家總在校長室談話;說他們倆一起去旅游,浪漫如情侶;說他們倆……開會時這個校長一點也不避諱,左一個蘭月玲又一個蘭月玲地表揚起來沒完。在下面小聲的嘀咕和罵聲中,繡兒倒是覺得很高興。她也看程野和那蘭月玲對視與說話的時候目光和神情很特殊,她想,程野那顆因為妻子不忠扭曲的心終于找到平衡了,以后他不會再找自己麻煩了。這樣想著的繡兒心里居然會有那么一點高興,還有那么一點傷感,這傷感哦……唉,真是說不清道不明。
校長在上面繼續(xù)表揚著,突然話鋒一轉(zhuǎn),咱們學(xué)校有蘭月玲這樣的老師需要大家學(xué)習(xí),也有張繡兒那樣的老師需要大家伙的幫助——作為一名語文教師,竟然不知道怎么給學(xué)生留作文,只留下一個題目,讓學(xué)生自由寫。你老師不講,學(xué)生會寫什么?還說什么你們可以憑著自己的靈感自由寫作,這是多么荒唐的事情!這些初中學(xué)生,還都是孩子,小孩子沒有老師的引導(dǎo)會有什么靈感?簡直是誤人子弟……
在下面聽會的繡兒在校長的這番話中呆住了,那么一點高興和那么一點傷感都被人群中誰放的一個臭屁淹沒了。此時的張繡兒不知道自己是該哭還是該笑。表揚誰的時候,大家伙不轉(zhuǎn)動腦袋;批評人的時候,大家的腦袋就都轉(zhuǎn)過來了,一道道目光如探照燈的光線刷地一下將繡兒罩在了里面。繡兒自身卻感不到這世界有多么明亮,她只覺得自己的眼前一黑,繼而就覺得自己的身體正以最快的速度縮小,意識中縮小成一只甲殼蟲,正伏在桌子上委屈地蠕動。會議散了,人們都走了,繡兒才抬起頭來,等她的只有組里的大姐龔老師。龔大姐說,繡兒你要是覺得委屈,我陪你去找校長,他實在是小題大做了,課程里的作文我們都重點講,但課外給學(xué)生額外布置的,就不該有那么嚴(yán)格的要求。作為語文教學(xué),重點講解有它的局限,自由發(fā)揮也該有它的好處。我們倆去和他好好掰扯掰扯。
站起來的繡兒搖搖晃晃,她覺得自己站得挺穩(wěn),但這天地和這樓房都在使勁地?fù)u晃。她感激地拉過龔大姐的手,說我們回組里吧!我還有幾本作文沒批改完呢!
以后又發(fā)生的事情讓繡兒更傷心。學(xué)期末領(lǐng)導(dǎo)安排下學(xué)期的課時,本來該讓繡兒到初三年級上的課,給應(yīng)該輪回初一年級的蘭月玲了,讓繡兒回到初一。許多人都為繡兒抱不平,繡兒還是沒有說什么。教畢業(yè)班的許多好處指定得不到了,繡兒沒有遺憾,還安慰自己,得不到好處不也撈個輕快么,自己有陳方掙錢呢。不該過多在乎這些。想想蘭月玲也可憐,離婚了,一個人帶著孩子,多不容易哦,自己有老公,不該和她爭什么的。
按理說,這樣的事,想開也就好了,繡兒應(yīng)該有個平靜的日子,可是工作在學(xué)校,她卻總覺得自己無法平靜。同行們各自忙著自己的事情,似乎無暇關(guān)心別人的事,就是校長和蘭月玲的事,大家也是一時的新奇,過后也就淡了。只是有許多眼皮淺的人,背地里呸呸地罵著,明著卻不得不和蘭月玲套近乎。對于繡兒,大家總用憐憫的目光看她,繡兒知道大家伙都同情她可憐她,這種同情與可憐像一塊陰云,壓得繡兒的心里很悶。
悶只是一個方面,繡兒還時常有煩躁的感覺,甚至有時恨恨地想和誰吵一場才好。關(guān)鍵是這個程野校長真的是太會欺侮人了,他總注意著繡兒的一舉一動,有一點小事,他都能大大地渲染一番。那目光那神情還有那刀子似的嘴,真的讓繡兒很難受。按理說學(xué)校有一百來號人,作為一校之長,是完全不應(yīng)該總把注意力放在一個人身上的??墒撬褪莿倓偨哟晟项^的局長縣長,一轉(zhuǎn)身的工夫,也能發(fā)現(xiàn)繡兒的錯,繼而會對上頭說,我們學(xué)校這個女教師有點二百五。
繡兒真的感到怕了他,見他如耗子見貓,她也時常暗暗祈禱,希望程野校長能夠忽視她。可是不管用的,繡兒覺得自己生活在越來越窄的夾縫中,想噓出一口氣都難!無奈何中,只有偷偷把玩自己的那把刀。有時繡兒真想一刀結(jié)果了自己,可是這把刀真神奇,繡兒一握在手中,所有的委屈和無奈就都消失得無影也無蹤了。
(六)
陳方進(jìn)去了。說是什么吃回扣貪污兩萬塊錢。繡兒不信,因為她的手中只有陳方與她的工資,其余別的錢真的一點沒有。買了大房子連裝修共花二十來萬,這里面有不少是陳方與前妻的積蓄,還有陳方老父親的贊助,再加上處理舊房子的錢。與陳方過這么長時間,現(xiàn)在繡兒的手中也就剩五六萬塊,全是兩個人的工資攢的。把這些錢整體算算,陳方不可能吃過什么回扣,貪過什么污。
有人提醒繡兒說,大伙都說是你們十五中校長舉報十三中校長。你去找他,讓他放過你家陳方。繡兒不信,說他不可能吧?他的校長可是陳方幫助提起來的。提醒她的人,不說話只是笑。繡兒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她也懷疑。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程野已經(jīng)不來家送陳方了。顯然二人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不和以前一樣了。自己在學(xué)校受校長的氣,雖然從來沒回來和陳方說,但兩所學(xué)校挨得這樣近,陳方不可能不知道。記得學(xué)校中的那個趙主任有次對繡兒說,昨晚吃飯我碰到陳方校長了,趁著酒勁我說陳方校長,你家夫人在我們學(xué)校都啥樣了,你也不和程野校長好好交涉交涉?
當(dāng)時面對那個很奸猾似乎又好心的趙主任,她什么也沒敢說,眼睛里有淚光,心里卻很翻騰。就是知道自己在程野面前受氣,他能說什么,他碰了人家的老婆,本身就有短處在人家手里哦。所以從受氣到現(xiàn)在,繡兒始終弄不明白,程野到底是因為陳方占他老婆給自己氣受,還是因為自己不順從他給自己氣受呢?不管怎么說,兩個家庭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初那么和睦了,程野得不到自己,轉(zhuǎn)而用另外的手段去報復(fù)陳方也是可能的。于是繡兒決定找程野去。
她直接跟程野說,是你害他嗎?
程野說,不是的,我可能害他嗎?他曾經(jīng)是我的恩人。
繡兒說,我家有多少錢,我心里有數(shù),他不可能貪污吃回扣的。
程野冷笑說,傻女人,陳方貪污回扣的錢,也不可能放在你手里啊!你這沒見過世面的女人,他害怕將你嚇傻了。
你不要亂說他,他幫過你的。
我不亂說,可是我提個校長,他伙同他的同學(xué)收了我多少錢,你知道嗎?
我知道,就是兩個金手鏈,沒別的。
我這個校長是花十多萬塊錢買的。我給他送的禮就有十多萬,不過就第一次送到你手里。
你撒謊。
撒什么謊?我有必要嗎?看來你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哦。
我覺得陳方是一個有正氣的人。
呵呵,什么正氣啊?他在外邊有多少女人,你知道么?他的女兒初中畢業(yè)就到美國去上學(xué),你知道他需要多少錢才能辦成嗎?
你不要亂說他,他有多少女人和我沒關(guān)系,我是他真正娶進(jìn)家門的媳婦;她的女兒在美國上學(xué)那是因為人家有一個有錢的媽。
沒有你這樣傻×的,我不跟你說。但是你要知道,我是他提拔培養(yǎng)出來的,但我也給了他大量的錢財,陪他一起嫖過不良的女人,最后他連我的媳婦都占了,你還讓我怎么報恩?再說他這次出事,我也要受牽連的。有人說我們各校校長聯(lián)合受賄呢!
看著程野熊唧唧的樣兒,不像裝的。繡兒也有點心軟,雖然她仍然不相信程野,但無路可走,還是說,不管怎樣,你一定想法救救他,沒有他,我不知道我以后該怎樣生活。這樣說著眼淚就控制不住地流出來,哽哽咽咽地接著絮叨,在這里我兩眼一摸黑,沒有朋友,如果要證明你沒有害他,那你把他給我救出來。
行,這事情不大好辦,程野轉(zhuǎn)動著眼珠說,畢竟我的初戀是你,我一定盡力而為??墒怯行枰ㄥX的地方……他望著繡兒不說話了。
繡兒明白,她說,花錢,你說個數(shù)就行。
程野不好意思地說,你知道我家的錢都是那個母老虎把握著。
繡兒說,我不會讓你白救他。
程野第一次就從繡兒的手中拿走了五萬。這幾乎傾盡了她和陳方所有的積蓄。繡兒就是想用自己最大的力量去營救陳方。
可是程野自打拿走這五萬之后,繡兒就不再見他的影了。繡兒著急,因怕見馮自英,也不敢到他家去。好在對門,他家的門一響,繡兒就趴著貓眼往外瞅,來去的都是馮自英,沒有程野的影。她想程野到哪里去了呢?不會是因為躲她不敢回家吧?或許一直在外邊跑著營救陳方?他不會拿著那些錢去玩吧?不行,這個犢子,真的不能太相信他,盡管學(xué)校放假,自己也必須去找他。
天上的陽光亮如銀針,扎得在樓內(nèi)憋了許久的繡兒頭暈?zāi)垦!K笫址鲅?,右手罩在額頭,趔趔趄趄地走成一棵風(fēng)中病柳。她想去學(xué)校找程野,幾次看馮自英走后敲他家的門都是無人,想來是在學(xué)校中忙。通過電話等方式也找不到他,只有這樣了。到了自己工作很長時間只是最近因陳方請假的學(xué)校,她不敢往里邁步,總感覺有涔涔冷氣。更怕的是有熟人向她投來同情與嘲笑的目光,為了陳方她顧不得了,只管低著頭跌跌撞撞地走去,低垂的目光卻在急急地找尋著,好像要找尋一塊可以坐下來喘口氣的石頭,或者是一棵可以停下來靠一靠的大樹。這學(xué)校的門口空空敞敞什么都沒有,有的只是水磨石地面把陽光反射成一片白花花的倒插銀針,繡兒就走在這針海里。
嗒!嗒!嗒……是皮鞋敲擊水磨石地面的聲音,繡兒感到這踽踽難行的路面,被這腳步聲趟出一道清涼的水波,這水波一直流淌到自己的眼皮底下,眼皮底下就多了一雙锃亮的黑皮鞋。那穿黑皮鞋的腳她認(rèn)識,當(dāng)年她坐在教室的最前排,最愛做的事情就是凝視全班五十六個同學(xué)從她眼前走過的腳步。當(dāng)年的這雙腳是穿著一雙手工做的圓口白底的黑布鞋,在眾多的腳步中脫穎而出的。記得在那個小樹林中,他一邊親吻她的額頭,一邊問她,你愛我什么?她竟然脫口而出,愛你的腳。她一點都沒說謊,她一看到他的腳,她就感覺自己軟綿綿地化成了一攤水。多少年過去,一想起這雙腳,她還是那個感覺哦!
啊,繡兒,你來找我。這是程野的聲音,冷冷的,讓繡兒打了一個哆嗦。
你幫我救得怎樣了?陳方還在里面。繡兒抬頭看他一眼,帶著哭腔說。
沒事的,我?guī)湍阏艺?,過幾天就能出來,也沒啥大事。不就是貪污兩萬塊錢嗎?這時候,不算啥事?
陳方?jīng)]貪污!有人檢舉,是莫須有的誣陷。我們家就這點錢都是我們倆工資現(xiàn)攢的。繡兒帶著哭聲仍然為陳方辯解。
呵呵,那樣跟你說,你還執(zhí)迷不悟,好了,就算沒有,相信我們的檢察機關(guān)會調(diào)查清楚的。程野這樣說著依然很冷,那冷讓繡兒很絕望,那絕望讓繡兒不由得抽抽噎噎地低泣起來。程野終于笑笑,是一種得意的笑,一邊笑,一邊說,好了,好了。晚上六點在木蘭花吃飯你也去。讓你見識一下,我是怎樣替你家陳方跑的。好像我白拿你的錢,不給你辦事似的。
木蘭花大酒店三樓的一個KTV包間,參加宴會的一共六個人,除繡兒外,其余都是男士。本來她不想去,但程野非常固執(zhí),還蠻橫地說,我找的這幾個人都是公檢法和政府部門的朋友,若要想辦法將陳方保出來,得靠他們的幫助。說真的,我是為你請他們,我程野不犯法,溜須他們有什么用?我是為你,你不去好嗎?
程野收起笑,聲音變得很沖,有一種被火氣燒焦的糊巴味,幾乎把繡兒的眼淚再次嗆出來。當(dāng)年和他戀愛時,他也有這種愛酸的性子,她從來沒覺得這有什么不好,只是一味地順從。今天她也沒有別的選擇,順從吧!好歹他還是為陳方在辦事。她怕自己不愉快,時刻想著這句話。
觥籌交錯黃白兩種杯中物,繡兒自打跟陳方結(jié)婚后,真沒怎么喝過酒,給人的印象就是不會喝。程野本是知道的,這時偏偏逼她喝。無奈何一沾唇就感到又苦又澀又辣,咽到喉嚨里的,就化成了小刀片,剜在那里火辣辣地痛。又加上心情不好,坐在這里就感到屈辱,不爭氣的眼淚,就嘩啦啦地流出來了。眾人難免驚詫,掃興之余是不滿。程野不滿地說,你平時不是這個樣子。繡兒也覺得自己平時不是這個樣子,于是她努力控制自己,但是不管她怎樣強顏歡笑,每飲一次,那白酒依然如刃,那眼淚依然汩汩地流。
算了!程野把手中的酒杯使勁往桌子一羦,也不管那杯中的酒像月光一般溢淌在桌子上,用餐巾紙擦擦手,對那幾位笑笑,冷冷地斜睨著繡兒,對大伙說,沒勁。今天就到這吧!繡兒覺得臉上掛不住,因臉上有淚痕,又不好意思抬起頭向大家道歉,只好低頭默默地擦拭不斷泉涌的眼淚。
結(jié)賬時,繡兒搶著付錢,畢竟是為自己嘛!被程野一把攔了,七百三十六,程野掏的,要的發(fā)票是九百八。注定要花公家了。
一行人走出酒店的門口,有個又胖又黑的矮個子說,今天這位女士心情不好,咱們陪她去跳舞吧!還沒等繡兒回答,程野就說,今天不去了,我們還有事。這話說得讓那幾個人很曖昧地笑起來。程野不理會,招手要出租打發(fā)那幾個人上車走了。
繡兒想回家,程野和繡兒共一個出租車,并沒有一起回家,而是讓司機開進(jìn)一個陌生的小區(qū)。繡兒疑惑又警覺地問,這是哪里?你帶我到這里干什么?程野不說話,將她拽下車,一邊摟了她的肩膀往里走,一邊小聲地說,為你家陳方送禮去。這時候,哪不澆油能行?有理說不清啊!
電梯中無人,程野摟她更緊,一邊在胳膊上用勁,一邊說,等我為你把這一切做好!你得好好謝我!說著,將酒氣逼人的嘴變成鳥喙,在繡兒的臉頰上狠狠地啄了一下。
繡兒想,你還讓我怎么謝你?錢你已經(jīng)整到手了。難道還惦記我這個人?想到學(xué)校中的那些女人,繡兒覺得這個人真惡心。
在那戶人家,繡兒親眼見到程野將一個厚厚的信封掂在了那人家的茶幾上。他和那人說的都是閑話,顯然是以前已經(jīng)把話說透,此時是心照不宣的樣子。
深夜,繡兒躺在自家的床上,眼睛瞪得大大的,成了兩個銀光閃閃的鈴鐺。她總覺得不對,所以睡不著瞎琢磨。到底是程野對自己的態(tài)度不對,還是程野為她請客送禮不對。再說程野說陳方的那些話,有多少是真的?還有多少是假的?不管怎么說,程野恨陳方一定是真的,他在害他也是事實。這樣想著的繡兒睡不著,她不斷地用手抓緊那把刀,盡管那冷冰冰的刀刃不斷地帶給她一些撫慰,她還是不能入眠。她想不管救得出救不出陳方,她有一天還是一定選擇自殺,因為在這個世界自己活得一點意思都沒有。這樣她抱著那把小彎刀一直睜眼到天亮。
(七)
陳方出來了,不是因為程野的運作,而是因為有病,保外就醫(yī)。到醫(yī)院里一查,幾乎所有的人都嚇了一跳,肝癌晚期。醫(yī)生說,不行了,準(zhǔn)備后事吧!繡兒只知道哭,一點也拿不定主意。陳方剛剛從國外回來的女兒夏影不干,非要讓父親住院化療,并且準(zhǔn)備換肝手術(shù)。繡兒掏不出錢給陳方治病,她到處去借,因為認(rèn)識的人實在有限,也沒有借到多少。她向程野要那五萬,程野說,為救你家陳方出來,早花光了。你不是也看著我給人家掂過去了嗎?繡兒感覺不對,也說不出理由來,只有瞎哭。
與陳方也過這么長時間了,沒有小孩,只買下一所房子,輪到有事拿不出錢來,也實在說不過去。不只陳方的女兒不用好眼睛看她,就連那些七姑八大姨都嘀嘀咕咕,好像她眼看著陳方要死,要留后手,不肯往出掏錢似的。繡兒幾乎是啞巴吃黃連,有苦不會說。何況陳方是知道她手中最少有五萬塊錢的。病人一會兒明白,一會兒糊涂,繡兒要解釋,連個機會都沒有??粗惙娇此哪抗猓絹碓缴?,她真想一頭撞死在陳方的病床前。
從醫(yī)院趕回家熬了雞湯,等她將雞湯送到陳方的身邊時,掙扎起來的陳方,端起來,連湯帶盆沖著她就砸了過來,好在本能反應(yīng),她躲得快,要不一盆滾燙的雞湯都得燙在臉上了。
繡兒以為陳方是恨她不拿錢救他,自己就要拿起剩下的半盆湯往自己的臉上澆。她想讓陳方出氣,卻聽那病人在激憤中嘰里咕嚕地大罵,聽不太清,好像是“一對狗男女”“滾蛋”這樣的話。繡兒用眼睛詢問守在病房中的夏影和陳方的一個老姑。那叫老姑的將臉扭到一邊,不肯搭理她。夏影卻嚴(yán)肅地對繡兒說,你出來!繡兒無奈地放下湯盆,疑惑地跟了出來。
在醫(yī)院的走廊里,夏影對繡兒說,你不配再做我爸的妻子了,回去收拾收拾你自己需要的東西走吧!房子要賣了,給我爸治病。
為什么?繡兒問。夏影說,剛才有個校長來過。繡兒問,你說的是程野校長?夏影說,是。繡兒把牙齒咬了起來,想問什么,沒問。就聽到夏影說,這個程野校長是來看望爸爸的。在爸爸跟前好個哭,一邊哭一邊懺悔,總念叨這么多年爸爸怎么幫他,讓他一個農(nóng)家孩子在城里的學(xué)校當(dāng)了校長,說他自己對不起爸爸,酒醉后玩了他的后妻。他說要打要罰隨爸爸的便,就是讓他去蹲監(jiān)獄,他也不冤……
繡兒驚呆了,她一點都沒想到這個男人竟然惡劣到了這種地步,竟然無中生有,他什么時候玩過他的后妻,她張繡兒從小生活在農(nóng)村,還沒有開放到那種地步啊?可我怎么證明我沒有和他……繡兒真想大聲地對陳方喊她沒有,可是看到陳方那兇狠的樣子,她知道此時她說什么,陳方都不會信的。
他知道肝病患者最怕酒和氣,以前讓酒,現(xiàn)在用氣,目的只有一個,你快點死!什么懺悔,什么哭訴,分明是軟刀子殺人,嫌陳方死得太慢啊!繡兒氣得嘴唇都咬出鮮血來了。
夏影說,自程野走后,爸爸就大口地吐血。你自己走吧,別再來這里了,你有什么臉面再見我的父親?夏影說話的神色越來越嚴(yán)厲。
繡兒無法為自己解釋,在沉默中好歹穩(wěn)住自己發(fā)抖的身體。她真想回到病房對陳方說一句,我和他沒有那種事情,我的心始終是愛你的。看著像門神一樣守在病房門口的夏影,她只有深深地嘆出一口氣,心說,走吧。就是陳方能聽到自己的話,他也不會原諒自己。這樣想著更覺自己所遇實在不公平,他和馮自英不也那樣過嗎?洞房夜他自己就說有過五六個女人啊!如果陳方是個健康的好人,她一定闖進(jìn)去,和他好好理論一番,可是現(xiàn)在平白被人誣陷了,連解釋的權(quán)利都沒有……
看著夏影那鄙視的目光,繡兒再次深深地嘆出一口氣,理論什么還有什么用?這個叫夏影的女兒能聽嗎?躺在病房中已經(jīng)病入膏肓的陳方能聽嗎?細(xì)細(xì)想想她與陳方的愛情,從開頭就不那么純潔,生活到現(xiàn)在,有了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還講什么愛不愛呢?只是她有些不忿的是,為什么男人自己怎么有事都可以,女人有一點事,就不可原諒,就要陷入萬劫不復(fù)呢?
現(xiàn)在怎么辦呢?繡兒一邊往出走,一邊覺得自己就是走入深淵。外邊的陽光依然明媚,繡兒卻覺得有一股股陰風(fēng)向自己襲來,陰風(fēng)里來了許多鬼魅,張牙舞爪向自己拋來索命的鏈鎖。繡兒使勁地掙扎,因為她實在不甘心就這樣死去。
怎么辦?怎么辦啊,恍傯間似乎看到程野,陰險的笑容正得意地掛在空中。繡兒瘋狂地向那笑容撲去,就是打不過他,撓他個滿臉掛花,也解解心頭之恨。誰知道往上一撲,就撲下了黑洞洞的懸崖……
繡兒不知道自己怎么會在家中睡了一大覺。這一覺睡得真長啊,從頭一天的中午一直睡到第二天的中午,又從第二天中午一直睡到第三天中午。醒來的時候,她突然覺得很興奮,仿佛陳方?jīng)]在醫(yī)院住院,仿佛自己沒有受過什么冤屈,程野和陳方這兩個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似乎一下子成了局外人。所有的過錯似乎都是自己的,都怪自己命不好。媽說,做女人的要是命好,事事都會往好里趕;若是命不好,怎么做都會觸霉頭。陳方注定短命,不可能與自己過到頭了,很可能是自己妨的。如果他不娶自己,就不可能和程野有什么恩怨,那他就可能長命百歲。至于程野自己也不能過多地恨他,他當(dāng)個校長花了那老多錢心里不平衡;他讓陳方占了媳婦,心里更難受;他想要自己,又得不到……不去報復(fù)陳方他還是男人嗎?唉,這世界似乎誰都沒有錯,錯的是自己不該生出來,不該活在這兩個男人中間。這樣想著的繡兒就把手中的刀舉到陽光里,那古色古香的刀柄格外璀璨,那白練樣的刀身閃爍出耀眼的光芒。她嘗試著倒拿刀鋒,將刀尖抵上自己的胸口,突然覺得有一股徹骨的寒氣直透自己的心臟,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那感覺宛若冰涼的刀鋒穿過了火熱的胸膛。繡兒想,這回我該死了,多少年要自殺的愿望終于在今天要實現(xiàn)了。
繡兒有點歡欣,覺得自己從第一次想自殺到今天,或許有過上百上千次了,到最后終于沒死,卻經(jīng)歷了多少事情啊!那些事情有高興的,也有悲哀的。但與死亡比起來,多么渺小??!
想到死亡,繡兒沒有恐懼,反而有種靠近的幸福。人家都說死亡是黑色的,帶著腐蝕味,繡兒卻覺得死亡是透明的,還有一股清香味。那把小刀躺在繡兒的手掌中如一條乖巧的小蛇,繡兒決定真的求助它,讓自己真正地走向死亡。刀鋒揮起的剎那,繡兒感到神清氣爽。
電話就在這時響起來了,繡兒接過,竟然是程野打來的。程野在那頭輕笑著說,被陳方休了,沒自殺吧?
自殺?哦,我正想呢。繡兒突然望著自己手中的刀笑起來說,可是你一來電話我就不想這樣自殺了。
恨我么?
恨你?恨你什么?我只是在恨我自己。我不該到城里來。如果我不到城里來,如果不再碰到你,你說我的人生還有你們的人生是不是該是很好的?
人這一輩子有時候就是緣分,該在哪里享福受罪,是逃不掉的。就像你和我的緣分解不開一樣。是??!我們怎么就解不開呢!一個尖子和一個傻子,多么不可思議。
有的人活著,天生就是另一個人的工具。這是命!
是么?這命多么不公平。
不公平你能怎么著?胳膊和大腿別勁,吃虧的總是胳膊。
啊!那胳膊處處配合大腿呢?
那就是和諧啊!現(xiàn)在不是什么都講和諧么。和諧社會和諧家庭和諧的人際關(guān)系。
我什么都沒有了,怎么辦?
跟著我唄!
跟著你干什么?
什么都干,一直到死,
你想死么?
屁話,誰想死啊!
可是我真的想死啊!
你也死不了,我等你死三天了,你不是還活著嗎?像你這種老實人,連死的勇氣都沒有。
是么?從你師專畢業(yè)拋棄我那天,我就經(jīng)常想自殺。
你也就是想想。另外我想告訴你,讓陳方拋棄你,一方面是氣氣他,讓他死得更快;另一方面也是讓你投奔我。因為你什么都沒有了,只剩下我。
是么,投奔你有什么好處?
呵呵,老實人也知道討價還價了。投奔我,你就不會寂寞唄。投奔我,我們農(nóng)村人就真正站在了一個戰(zhàn)壕里。
我不投奔你,還真的不行哦?
怎么,你還想著陳方?
他是我的丈夫。繡兒心里這樣說著,嘴上卻流出這樣的話:從知道他和馮自英上床那天,就已經(jīng)對他失去感情了。
這就對了,他先對不起你,對不起我們的,我們早就應(yīng)該聯(lián)合起來。過來吧,今晚還在木蘭花酒店為你獲得自由接風(fēng)。
好吧!我去,我也好久沒喝酒了,這次讓你們看看我的酒量。
我早就知道你有酒量,只是讓農(nóng)村那些老規(guī)矩束縛著,不喝。
呵呵!繡兒笑了起來,心里卻在想,如果死在他的面前,怎么也比死在自己的家好,況且這個家馬上就不屬于自己了。死在他的面前,他不管怎么沒有人性都會為自己收尸吧!如果死在家,陳方的那個小魔頭閨女,還不見得怎么處置自己的尸體呢?
哈哈!那邊的程野也笑了起來。也許他正為自己成功地收復(fù)繡兒高興呢!
繡兒就是帶著那樣簡單的想法和程野見面的,也許她也是在自己死前,想讓這個和自己有許多恩怨的人好好看看自己??纯醋约旱拿利惡蜕屏?,或許會觸動他那顆已經(jīng)很污濁的心靈呢。所以繡兒去時還是很精細(xì)地打扮了自己。經(jīng)歷了這么多事情,繡兒還是很漂亮的,這漂亮平時讓人冷丁看不出來,必須細(xì)看,慢慢地品味。今天的繡兒將藏在骨子里的漂亮一下子都展示出來了,高高挽起的發(fā)髻讓她本就不矮的個子變得愈發(fā)修長挺拔起來;精心修飾過的眉眼,讓她本就白皙的面孔更加晶瑩剔透。臉上的表情還是老實人一成不變的,眼睛里的光彩卻略帶著哀傷和赴死的決絕。
繡兒推開那個包房門之前,她先去了一趟衛(wèi)生間,在那里她好好打量了一下四周,她覺得還算干凈整潔,是個自殺的好場所,自己的鮮血會順著下水道流走。吃飯的中間她就會到這里來,自己可以在這里從容地與死亡擁抱了。多次想死死不了,原來是該死在這里,該死在和自己有恩怨的人面前哦!
繡兒笑了笑,然后洗洗手,用帶水的雙手整理一下頭發(fā),就走出去。到那個包房門口,有服務(wù)員替她打開門。
啊!好漂亮??!繡兒。程野驚呼著從一個男人身邊站起來。
繡兒羞赧地站著,她沒想到這場面里只有兩個男人,她以為程野一定會再叫一大幫狐朋狗友的。
這是賈部長,這是我的朋友繡兒。程野這么介紹著,讓他們都坐下,就大呼小叫地讓服務(wù)員上菜。三個人一個大桌子,滿滿地一桌子菜,繡兒吃不下,她只是簡單地象征性地吃點。不只是胃里有火,而是因為那個男人不斷打量繡兒的目光。繡兒實在不知道程野葫蘆里到底賣著什么藥,為什么要讓她來陪這個大人物來吃飯。
好好替我陪陪他,他操持著我的前途命運呢?倒酒的時候,程野伏在繡兒耳邊,小聲地對她說。繡兒明白了,明白自己就是全身心地跟著程野,也不過是他的一個工具。這讓她很寒心,所以在端起酒杯要喝酒的時候,她使勁地看了一眼程野,心想自己今天是死定了,但愿自己的死,能喚起這個人已經(jīng)滅絕的良心,希望他以后活著能夠懂得珍惜愛他的女人。
不用她陪這個大人物,這個大人物似乎在陪她呢,一個勁向繡兒敬酒,是唯恐繡兒喝不好的架勢。繡兒一臉的苦笑,來者不拒!因為現(xiàn)在的繡兒已經(jīng)提前有了準(zhǔn)備,即使讓他們灌得一塌糊涂,今晚的她也要死在他們面前。
一直看不到繡兒醉,這兩個男人似乎也著急。繡兒索性自己裝出了醉態(tài)。她這醉態(tài)一顯露出來不要緊,程野趕忙站起來說,我上洗手間去一趟。
程野一走,繡兒就知道過來摟她腰肢的男人是什么用心了。她使勁一甩,就脫離了那個男人繼而抓緊自己的包向外走去。
程野從男廁推門出來的時候,正好看到面對他的繡兒正將一把刀抵在胸間,眼睛望著他,一臉的慘笑。
不要!程野奔過去,搶刀廝扭,那把刀像一條有靈性的小蛇,調(diào)離繡兒的胸口,直奔程野的胸膛——
沒想到會發(fā)生的事情竟然順其自然地發(fā)生了,像空中無端地多出一只手,這只手握著繡兒拿刀的手,產(chǎn)生一種強大的力量,繡兒用整個身子拼命往后拽都不能。
望著撒開兩只手倒下去的程野,繡兒驚呆了。她真的沒想到要殺他,她只是想殺死自己哦!
繡兒、繡兒……我……我是愛你……的呀!這話語是和口腔的血一起噴濺出來的。讓繡兒一下癱倒了。她哆嗦著,不相信剛才殺人的那個女人會是自己,回憶那情景宛若在看電視中的武打片。有天大的怨恨也要厚待與寬容別人,懲罰別人之前先懲罰自己,這都是母親和奶奶打小就說教的做人道理,事情怎么向相反的方向發(fā)展到如此地步,能怪我沒有厚待與寬容別人嗎?馬善被人騎,人善被人欺,我張繡兒,老實厚道三十幾年,被逼無奈只想自殺,不知怎么卻成了殺人犯哦?她不由得放聲痛哭起來!
月光照進(jìn)這個殺人現(xiàn)場來,沒有照射那駭人的血跡,只靜靜地照射著繡兒如滿月一般單純明媚的面頰,還有那對眸子,裝滿了痛苦和無奈……
責(zé)任編輯成林
插圖小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