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樹興
1
臘月過半,佟兆豐讓妻子蘇可可請假在家呆幾天。蘇可可說她突然想起柳老太,這個喜歡吃魚的老縣長夫人現(xiàn)在每天在農(nóng)貿(mào)市場與賣魚的討價還價,弄得賣魚的嫌她麻煩,都怕做她的生意。
十年前柳老太家里的浴缸常年是用來養(yǎng)魚的,老縣長喜歡吃的丁魚和湖里野生的鯽魚密匝匝地浮在水面上換氣。到臘月里,鄉(xiāng)下的魚塘清塘,七鄉(xiāng)八鎮(zhèn)的魚都往她家送,搞得滿屋都是腥味。蘇可可會主動地去幫忙,幫柳老太處理魚災(zāi)。柳老太看著忙活的蘇可可會說:“沒有你幫忙我不知道該怎么辦,我只有把它們都扔掉,統(tǒng)統(tǒng)扔掉?!弊焐险f得這樣,打理好的魚一條也舍不得給人,她有三招:“風、腌、糟”,吃不完的壞了以后才舍得倒了。柳老太有時候讓蘇可可將魚頭、魚籽、魚泡這些魚雜帶回去,這是她體貼當時跟著老縣長的小佟秘書,她說他喜歡吃這些。拎著魚雜回家的蘇可可,身上是腥的,心里是酸的。
魚雜和佟兆豐的成長有關(guān),而魚與老縣長的下臺也有關(guān)。是魚害了柳老太,不,是她讓魚害了老縣長。
柳老太認識那兩個到他們家來過幾次的人,知道他們是找老縣長幫忙辦大事的。她不明白他們拎來兩條尺把長的草魚——在她看來屬于孫子一般的魚——要討什么好。兩瓶酒還不錯,她留下了,兩條不中意的魚隨手就扔進了垃圾袋里。扔垃圾時的感覺她事后記得清清楚楚,因為有點分量她使了點兒勁,一揚手,沉甸甸的垃圾袋才投進垃圾箱里。事后因為這個動作,她的腸子都悔青了。蘇可可也知道,柳老太還想抱怨她,平時去得勤的她那幾天沒有去。私下里佟兆豐倒認為躲了一場禍,至少是麻煩。他問過蘇可可,要是在魚肚里發(fā)現(xiàn)了存折怎么辦?告訴柳老太和不告訴她都不合適。
蘇可可問佟兆豐:“你說今年會不會有人給我們送魚?”
佟兆豐說:“你以為是十年前呀?現(xiàn)在誰這么干?!”
蘇可可自作聰明地說:“是啊,要是有人拎條魚送你佟大縣長,我一定不辭辛苦,開膛剖肚?!?/p>
佟兆豐聽了這話搖了搖頭。老縣長夫人把那兩條魚扔了以后惹了大麻煩,他跟在后面忙了好一陣子,見到老縣長為這件事都掉過眼淚?,F(xiàn)在想起來,老縣長還是個老實人,其實他可以把事情推個一干二凈,根本用不著寫份檢查交到市里去,落得個木匠做枷——自作自受。
佟兆豐覺得他的成長還真的得益于那幾年的秘書工作,學(xué)會了很多東西。作為副縣長的他工作還是很忙的,分管工業(yè)、交通又兼著安委會主任,節(jié)前不僅要檢查春運工作、重點企業(yè)的安全防火,還要應(yīng)付困難企業(yè)的工人上訪,每天算是披星戴月。
可忙歸忙,回家后見到蘇可可笑吟吟的模樣,疲憊頓時就沒有了。早就知道,做了副縣長后的這年春節(jié)肯定會與往年不一樣。蘇可可給佟兆豐泡一杯他喜歡的普洱茶,喝茶的時候?qū)⒂浭碌谋咀幽贸鰜?,向他匯報這一天到門上來拜年的名單。絕大多數(shù)來人佟兆豐都知道了,人家來了怕白來,跟他通了氣,打過電話。
佟兆豐把腳泡在蘇可可端來的熱氣騰騰的水里時,給那些沒有與他招呼的人打電話,不管人家送來的東西是什么,表示一下謝意是必須的。做了多年秘書的他知道,送東西給別人多半是不情愿和沒有辦法的,安慰一下讓人心里舒服一點。
電話里佟兆豐總是客氣地說:“謝謝您的關(guān)心,真的不好意思。謝謝哦!”
打量那些送來的東西,蘇可可一般要說明一下,沒有超過五千元的紅包。佟兆豐無數(shù)次地叮囑她,超過這個數(shù)字的錢就燙手了,不能收。蘇可可現(xiàn)在不用摸,看一眼紅包的厚度就知道里面是幾千塊,她決不會收下超標的。她把收下的錢用橡皮筋扎著,每五千元一卷。佟兆豐有點想不通她為什么要把錢弄成這樣。
送來的東西里面也有些假煙假酒,蘇可可識別這些東西就不行了,這是佟兆豐的特長,他幾乎掃一眼就知道真?zhèn)?。他與蘇可可商量好了,過了年把假煙假酒外帶五千元錢送到縣紀委去。這是自我保護的絕招,將來有送東西的人犯事了,他說得過去,我交你們紀委的錢和東西就這人送的。佟兆豐說這么有水平的不是他一個,許多人都這么做,他只是活學(xué)活用而己。
臘月二十三這天晚上,佟兆豐剛進門蘇可可就對他說了件奇怪的事,居然真的有人給他們家送魚了,就一條不大的魚。
佟兆豐看她神神道道的樣子,以為魚肚子里面有什么東西。蘇可可說:“問題是魚肚子里什么也沒有?!彼哑书_肚子還沒有刮鱗的魚捧到佟兆豐面前。
這下子奇怪的就不單是蘇可可了,看起來這只是一條不怎么起眼的草魚,二三斤重的樣子,照市面上的價格滿打滿算也就值十來塊錢。
送這么賤的東西給他佟副縣長真是匪夷所思,難道有什么深意?
佟兆豐馬上追問,送這條魚的人說了什么沒有?蘇可可說來人只說姓丁,名字不愿說。還說只要一提到姓丁的你就會想起來。
“我想他說不定會打電話給你的?!碧K可可想了想說。
佟兆豐把他想得起來的姓丁的都在腦子里過了一遍,想想沒有一個會這么做,給他送這么一條魚來。他讓蘇可可把魚和內(nèi)臟都放冰箱里妥善保存起來。
晚上佟兆豐躺到床上還在想,翻身打滾的睡不著。蘇可可知道老公為這個事情困惑了,她把事情往好處想,對佟兆豐說沒準是一個得到幫助的下崗工人來表示感激之情的。
佟兆豐不輕易接受這種推測,他生氣地問蘇可可,為什么把魚肚子剖了。蘇可可遲疑了一下,說是想收拾了送給柳老太的。
佟兆豐知道她的心思,這不是真話。他轉(zhuǎn)過身來沒好氣地說:“不要提柳老太和什么魚的事?!?/p>
2
送魚的人第二天也沒有打電話,佟兆豐心里總覺得有點事,工作再忙只要一閑下來就會想,什么人?送這么一條魚來干什么?什么意思?實在是琢磨不出其中的名堂。
晚上回到家竟然因為這件事少了前兩天的喜悅。蘇可可小心翼翼地問,那個送魚的有沒有和他聯(lián)系。佟兆豐忍不住了,責怪蘇可可貪小,這么一條小魚也收,弄得他心神不寧的。蘇可可很委屈,又不好說什么,做了副縣長以后她體貼他工作忙壓力大,怕鬧鬧吵吵地壞了他的情緒影響工作,一般的情況下都是忍氣吞聲,倒是弄得他的脾氣越來越大了。
到第三天佟兆豐看到手機上呼他的號碼,才猛然想起來,這個送魚的肯定是現(xiàn)在打電話給他的丁烷,承包服裝廠虧損得一塌糊涂的丁烷。
接電話時佟兆豐還客氣地稱呼丁烷為丁廠長。丁烷糾正他說:“我現(xiàn)在不是廠長了,是倒霉蛋,是受害的承包人、法院的被告。”
佟兆豐嘴里打了一個哈哈,問他什么事。果不其然,丁烷就是送魚到他家的人。他說要過年了,提前到縣長大人家里拜個年,送條魚,表示年年有余的意思。
“謝謝你對我的關(guān)心,真的不好意思,謝謝!”佟兆豐順嘴來了這么句老套的話。
隔了一小會兒,他沒有忘記處理這件事:“不過謝謝你的好意,魚在那里,我著人送給你或者麻煩你自己去取一下?!?/p>
丁烷并沒有和他糾纏,答應(yīng)自己去取。他夸佟副縣長真是廉潔,說像他這樣好的干部現(xiàn)在不多了。佟兆豐對他的恭維不感興趣,手上事多,巴不能馬上將電話擱了。
掛了丁烷的電話佟兆豐馬上告訴蘇可可丁烷來取魚的事情。他松了一口氣,一連聲地說:“讓他拿走,讓他拿走!”像扔了一個燙手的山芋似的。
下午開會的時候佟兆豐坐在主席臺上,聽縣委史書記作到浙江招商引資的動員報告。聽著他照秘書寫的稿子講話實在是枯燥,對這樣的東西是怎樣炮制出來的,他心里清楚得很。他眼睛直勾勾地看著臺下,又為那條魚的事情分神了。
——魚的問題還是問題。
那條丁烷送的魚已開膛剖肚,應(yīng)該讓蘇可可到菜場買條一樣的魚還給他,破相的魚再還給人家總有點說不過去。
開會時手機放在包里,設(shè)置在靜音上。待開完會他立即把手機從包里翻出來,這是他的習慣。果不然上面有家里的來電顯示。
“不行!你以為派出所的警察是你公司里看門的保安?”佟兆豐堅決制止,說不用管,由他來處理。
擱了電話,佟兆豐撥丁烷的手機。電話響兩聲就被丁烷掛了,再打,還是被掛了。想必丁烷是報復(fù)下午佟兆豐對他的態(tài)度,佟兆豐無奈地從包里拿出一部不常用的手機,給丁烷打過去。
這回丁烷接了,電話里陰陽怪氣地:“佟縣長,你現(xiàn)在終于有時間接待我了?”
佟兆豐直截了當?shù)貑査?,究竟什么意思,為什么呆在他家門口不走?
丁烷說:“我更正一下,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在你家門口了。我已經(jīng)下班了,我的工作不用加班加點,你也不要躲我?!?/p>
佟兆豐見丁烷不直接回答他的問題,有點光火:“兜圈子不是你的根本目的,你想怎么樣,你說。不要得寸進尺,我已經(jīng)在幫你了,法院過年以前不找你了,影杉服裝廠我撥了補助金,工人們也不會在年前找你要工資了……”
“這又怎么樣?”丁烷反問道,“過了年我仍然沒好日子過,我仍然要還那些錢。我承包的情況你是再清楚不過的,替你們背包袱,養(yǎng)了兩年工人,落得傾家蕩產(chǎn)?,F(xiàn)在服裝行情這么好,你還讓我包下去才是,不然把我的欠債一筆勾銷也行。”
佟兆豐說:“這不可能,你的承包是依法終止,債務(wù)是必須償還的,不是我能夠說了算的?!?/p>
丁烷急了,說出了威脅的話:“看來,你是要我這個爛磚頭來碰你這塊景德鎮(zhèn)的瓷了?!”
佟兆豐不示弱,說:“好,我記住你說的話?!?/p>
丁烷說:“我還錄音了,準備了呈堂證供……”
佟兆豐擱了電話。齊秘書在遠處等著他,見他電話打完了,跑過來說電視臺的人都走了。佟兆豐無精打采地說:“我們也回吧。”
回到家,蘇可可見佟兆豐臉色不對,趕緊將泡腳的溫水端到他面前。佟兆豐慍怒地用腳將水盆推一邊去,換了雙塑料拖鞋,到衛(wèi)生間用自來水沖了一下腳。
上了床,佟兆豐根本就不搞以往的前奏就開始和蘇可可做愛??粗宦暡豢缘芈耦^做著,蘇可可不知道怎么配合他。
5
蘇可可第二天早上醒來時佟兆豐已經(jīng)在客廳里打電話。
她大概聽到了內(nèi)容,佟兆豐讓景廠長找他們廠保衛(wèi)科長石小滿到他們家來,收拾在門口搗蛋的丁烷。
吃早飯的時候,蘇可可小心翼翼地提醒佟兆豐,找一個保衛(wèi)科長來,要是動了手就麻煩了,還不如找公安局的人。
佟兆豐不耐煩地說:“你懂什么,石小滿有藥擦丁烷的頭。丁烷欠他的錢,在他面前像孫子一樣?!碧K可可不再說什么,趕緊將佟兆豐擱下的碗收拾了。
佟兆豐出門時沒有遇到丁烷,這天他上班也早了點。蘇可可過了三五十分鐘湊到防盜門的貓眼上打量外面,見丁烷果然又來了,站在樓道里捧著一張報紙看。
蘇可可把靠陽臺西面的窗戶打開,這樣她可以聽到外面的動靜。她巴望著那個叫石小滿的保衛(wèi)科長的到來。
九點鐘的光景,門外有對話的聲音。一個中年男人在質(zhì)問丁烷:“你賴在這里干什么?”聲音不大,聽起來很威嚴。
丁烷好像在敬石小滿的煙,石小滿命令式地:“我不抽你的煙,你趕緊該回哪兒就回哪兒,別在這里添亂?!?/p>
“我礙著誰了?給誰添亂了?”丁烷的聲音大了起為,在蘇可可聽來,丁烷似乎不買石小滿的賬。
石小滿沒有聲音,丁烷倒是又嚷嚷起來:“你不要推推搡搡的,我欠的是汽配廠的錢,不是你石小滿個人的?!?/p>
石小滿以質(zhì)問的口氣問他:“法院是怎么說的,怎么判的?”
丁烷說了句在蘇可可聽來是草包的話:“你不要拿法院的大奶子嚇唬我這個細伢子,我不怕……”
好像有人上樓梯的聲音,外面兩個人的聲音都小了下來,蘇可可再也聽不見他們說什么。
客廳里的電話遽然響起,蘇可可嚇了一跳,是佟兆豐打來的。他告訴她石小滿已經(jīng)將丁烷弄走了,也就是說現(xiàn)在丁烷已經(jīng)不在門外了。
蘇可可松了一口氣,但還是有點不放心,到貓眼面前看了又看,樓道里空蕩蕩的。
她趕緊打扮一下自己,準備到菜場去買菜,今天是臘月二十三,是小年。
下午,蘇可可打開門去倒垃圾時又看到丁烷,他在樓道里不停地徘徊。像看到瘟神一樣,蘇可可一眼也不看他,急忙扔了垃圾回家。
丁烷在她身后說:“扔的什么呀?我要看看縣長夫人的垃圾,在里面翻翻,看看有沒有肚子里藏著存折的魚?!?/p>
6
石小滿在保衛(wèi)科忙著為樊春林的孩子樊川川募捐,他帶頭捐了一百元,下面的人捐十元二十元的都有,也就是湊了個三百多元。正思量著怎么再發(fā)動一下,多捐一些,景廠長來了。
聽景廠長說要去縣政府第二招待所參加縣綜合治理辦公室的會議,石小滿不滿地嘟囔:“天塌下來了,要廠長陪保衛(wèi)科長去開治安會?”景廠長說一定是丁烷的事情,下午他又跑到佟副縣長的家門口站著了。石小滿說他上午軟硬兼施才把丁烷勸走,怎么下午又去了,看來是鐵了心要站在那里,那樣的話他也沒有辦法。
景廠長說:“所以,就開這么一個會,大家想辦法,研究一下怎么處理這個問題?!?/p>
待他們趕到二招的小會議室,里面已經(jīng)坐滿了人。石小滿打量了一下,除了召集會議的綜合治理辦公室的領(lǐng)導(dǎo),都是公安和內(nèi)??谧拥娜?,佟副縣長不倫不類地坐在邊上。
齊秘書給大家散了一圈煙后會就開了起來。
綜合治理辦公室的嚴主任說:“召集大家來是因為發(fā)生了一件突發(fā)事件,原景杉服裝廠承包人丁烷為了發(fā)泄對佟副縣長的不滿——解釋一下,佟副縣長秉公行事得罪了他——現(xiàn)在成天堵在佟副縣長的家門口,嚴重地妨礙了佟副縣長的生活和工作。今天開這個協(xié)調(diào)會,就是要解決這個問題,有點棘手的問題?!?/p>
縣政府的保衛(wèi)科長說:“為了保證佟副縣長的人身安全,已經(jīng)把小車班最強壯的司機調(diào)配給佟副縣長。丁烷堵門的事情發(fā)生在社會上,公安局怕是要迅速介入了。政法委章書記在省里開會,打電話回來,要我們縣政府保衛(wèi)科配合公安部門把這件事處理好?!?/p>
石小滿抬頭看了眼縣政府的保衛(wèi)科長,覺得人家真牛,給公安局的人都派上活了。公安局內(nèi)??频脑S科長看了一眼派出所的田所長,把空的香煙盒揉成一團按在桌上說:“倒真的不能夠讓他這樣,都這樣鬧,不要說縣領(lǐng)導(dǎo),企業(yè)的負責人也過不了安穩(wěn)年?!?/p>
田所長說:“就這個人目前的行為,我會前咨詢過局法制辦,還不能抓,只能制止。能夠采取的強制措施只有將他帶到派出所詢問一番,連留置都不合適。法制辦強調(diào),不能激化矛盾,要過年了。
齊秘書插了一句:“這么說就對他沒有辦法了?”話說完他看了佟副縣長一眼,他是說了領(lǐng)導(dǎo)想說的。
許科長說:“怎么會沒有辦法,石小滿就很有辦法,他一去就嚇跑了丁烷?!?/p>
眾人都笑了起來,轉(zhuǎn)過臉看石小滿。田所長說:“既然有這么一個克星,我們還有什么頭疼的?”
石小滿說:“問題是,我也不是趕雞攆狗的,我還有日常的工作。他只是坐在佟縣長的家門口,計較他倒是讓他張狂了。以我說根本不理會他,他要是坐我家門口,我拉他進門喝一杯,把他灌倒了,還拉他下盤棋,聊會兒天?!?/p>
石小滿的話引得大家笑得更厲害了。景廠長的笑收得早,他看到佟兆豐的臉色很不好看。
會這樣開下去就跑題了,嚴主任說出了當務(wù)之急,得想辦法讓丁烷離開,總是呆在佟副縣長的家門口不合適。
田所長到底是在基層工作的,他沒有那么多的彎彎繞繞,他把大家都不愿意說的話挑明了:“丁烷究竟要達到什么目的?這是我們要弄清楚的。他堵在佟副縣長的門前說是要采訪,說關(guān)系到一條魚,一條送給佟副縣長的魚。這是怎么一回事?”
會場上冷場了,盡管大家沒有把目光投向佟兆豐,他還是覺得自己成了焦點。佟兆豐知道這種情況下非開口不可,他不緊不慢地說:“這事情我來解釋一下,這是我今天參加這個會議的原因?!?/p>
“大家一定還記得,六年前有人賄賂老柳縣長,在魚肚里塞了存折,這條被扔了的魚被撿垃圾的撿回家后事情暴露了,連累了柳縣長?,F(xiàn)在,丁烷借這個故事做文章,給我也送了一條魚。是想搞無中生有,是想搞陷害和訛詐?!?/p>
也許是被佟兆豐故作輕松的語氣感染了,大家都笑了。在場的人其實大多知道丁烷借魚做文章的事,只有石小滿不知道,他早上與丁烷接觸過,但丁烷并沒有對他說這些。作為保衛(wèi)科長,石小滿經(jīng)常要處理一些棘手的事情。他有果斷的工作作風,認為出現(xiàn)這么一個情況并不復(fù)雜。他說:“把魚退給丁烷,或者交到紀委去,有什么了不起的,就是送了一噸金條也沒有什么可怕的,只要你不收,對不對?”
田所長說問題有點復(fù)雜,不像石小滿想的這么簡單。佟兆豐趕緊將話攬過來,解釋說:“我家屬以為他是我鄉(xiāng)下的親戚,把他送的魚刮了鱗開了膛?!?/p>
石小滿說:“這又怎么了,我就是把魚吃了也不怕,不害病怕他什么鬼叫?”景廠長在桌肚下面悄悄地踩了石小滿一腳。
由于石小滿這句話佟兆豐必須把這個尷尬的話題接著說下去:“因為我不能放棄原則達到丁烷的私己目的,他就無中生有地說我家屬是希望從這條魚里找到一張存折。他要訛詐我,說寫什么文章掛到網(wǎng)上去……”
“簡直就是一個無賴?!笔M評價了一下丁烷。
七扯八拉的會開到五點多了,窗外的天已經(jīng)黑了,石小滿有點坐不住,他和妻子約好了要在晚飯前去醫(yī)院看望患白血病的樊川川。
嚴主任準備收場了,他說下面雙管齊下,一方面石小滿利用丁烷欠他錢、是債權(quán)人的特殊身份對丁烷做規(guī)勸工作;另一方面,派出所把法規(guī)和政策用足,只要丁烷出現(xiàn)在佟副縣長的家門口就傳喚他。
佟兆豐想想也只有這樣了,點了點頭。大家起身散會時,石小滿叫住大家:“請各位留住步,我有事求大家。”
亂糟糟的會場頓時安靜下來,有的人站著,有的人甚至又坐了下來,他們都不知道這個大個子的工廠保衛(wèi)科長要說什么,有什么事。
“我們汽配廠有一個下崗工人的孩子得了白血病,傾家蕩產(chǎn)了也湊不夠治病的錢,大家都是有愛心的人,救助一下這個孩子吧,捐點錢,是救命??!我替她的父母給大家鞠躬,謝謝你們。這個孩子太可愛了!我再鞠一個躬……”
石小滿的眼圈紅紅的,大家也都被感染了。佟兆豐反應(yīng)最快:“好!我已經(jīng)捐過一百,再捐兩百?!?/p>
會場里的人都行動起來,每人捐的都不少于一百元。派出所的田所長要了石小滿的電話號碼,說他到所里再發(fā)動一下,讓民警們再捐一點款。石小滿對大家連聲說謝謝。
佟兆豐從會議室出來后對跟在身邊的景廠長說:“呵呵,你的保衛(wèi)科長是個充滿愛心的人啊。”
景廠長表情復(fù)雜地點點頭:“就怕還有報復(fù)心。石小滿在分房這件事,對你我是有很大意見的?!?/p>
佟兆豐“噢”了一聲,從剛跨上去的自行車上又下來了。
7
石小滿事后很奇怪,自己怎么突然就冒出了倡議捐款的念頭?
在那個場合他的做法是讓人為難的,幾乎帶有逼迫的性質(zhì)。好在大家都慨然接受了倡議,沒有誰表現(xiàn)出不滿,誰都捐了,共三千兩百元。
樊川川是個可愛的小女孩,比石小滿的女兒小一歲,是他妻子的學(xué)生。樊川川的父親樊春林是石小滿的同事,樊川川小時候就在他們家走動,皮膚奶一樣地白,瓷一樣地細,有著淺淺的笑,輕輕的聲音,連腳步都輕輕的,膽子極小?,F(xiàn)在這么個小女孩躺在醫(yī)院的病房里等死,想起來心里面就酸酸的。妻子郁金芳不知道為這個孩子哭過多少回,這天晚上他們到醫(yī)院里又看望了樊川川,郁金芳回到家連飯也吃不下一口。
“你說這家人的年怎么過呀?”郁金芳滿腹心事地說,石小滿無奈地搖搖頭。
吃飯的時候,石小滿見氣氛太沉悶了,就把佟副縣長遇到的事情當笑話對郁金芳說了。郁金芳過去也聽說過魚和存折的事情,她嘆了一口氣說:“要是能夠遇到這樣的好事,我把這些貪官門前的垃圾箱都掏一遍也不嫌臟?!?/p>
石小滿說:“為什么得病的不是這些人家的孩子呢?”郁金芳聽不下去:“你這是什么話?。俊笔M解釋說:“我是說老天無眼。”
因為是小年,佟兆豐這天的晚飯是在家里吃的。進門時他看到仍然站在門外的丁烷,對他說:“怎么樣,進去喝一杯?”丁烷見佟兆豐這樣,倒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嘿嘿假笑了兩聲,說:“不客氣了!”佟兆豐當然不會再說什么,趕緊進了門。本來也是客套,要真的就進去坐下來,尷尬的不知道是誰呢?
因為知道丁烷就在外面站著,佟兆豐的這頓飯吃得很郁悶。他說起了樊川川,充滿同情,也說起了石小滿在會議上募捐的事情。蘇可可說石小滿真是做了好事情,她要是在場的話也會被感動的。說起石小滿,蘇可可就問佟兆豐丁烷怎么就怕上他了。
佟兆豐笑了笑說:“也算我棋高一著,許書記那年讓我為承包困難企業(yè)的丁烷排憂解難,解決資金上的缺口,我怎么能夠弄到他生產(chǎn)急需的十萬元?我只有到下面的企業(yè)去想辦法,總不至于到家里來拿這筆錢吧?我在汽配廠幫他解決了,不過我多生了一個心眼,沒有以單位的名義借給他,讓景廠長找石小滿,以他個人的名義借,這樣就不怕他丁烷以后不還?!?/p>
蘇可可伸過手來撫了一下佟兆豐的手面,算是贊賞他的聰明。受到鼓勵的佟兆豐越說越興奮:“借款時是說明一年以后歸還的,到期以后丁烷也包不下去了。石小滿懂法律,為了保護訴訟時效,把丁烷起訴到了法院。法院是走程序的,庭審期間石小滿也沒有放棄對丁烷的追討,他在商場看到丁烷消費,就跑過去說:‘你欠我的錢還大肆揮霍?在國外這是要坐牢的。丁烷時常被他這樣逼債,看到他像是看到鬼一樣?!?/p>
蘇可可笑了,說石小滿倒是個厲害角色,真是一物降一物。佟兆豐收起笑容說:“石小滿這個人我算是欠他一點,在汽配廠分房時應(yīng)該給他一戶,可他這個人,有點問題,為什么就不會到我家里來打個招呼呢?我也不要你送我什么,你以為你該分就能分到房子呀,這房子分不分你還不是我嘴上一句話?”
蘇可可說:“這樣的話,我倒怕他不會真心幫我們?!?/p>
佟兆豐沒有吭氣,半天說了一句:“他敢?”
8
石小滿一上班就聽說樊川川匹配的干細胞找到了,趕緊打電話和樊春林核實。樊春林沒有他預(yù)料的高興,倒是憂心忡忡的,他說現(xiàn)在缺少做手術(shù)的錢,還差十二萬元,火燒火燎地著急。石小滿安慰他說,辦法總是會有的,有大家伙的幫忙。樊春林沉默了好一會兒,說還是想央求單位幫幫他,這時候只有靠組織了。
樊春林和妻子進廠時,石小滿是看見的。他掏出根煙抽,抽得很猛。一會兒,副科長李大雙告訴他廠部辦公室來電話了,讓保衛(wèi)科派人去景廠長辦公室。石小滿反問:“怎么了?”李大雙說,樊春林夫婦在廠長辦公室鬧事,跪在地上求廠里借十萬元給他們孩子治病。
石小滿對李大雙說:“你定義一下,什么叫鬧事?!崩畲箅p不好意思了,說這不是他的說法。
石小滿說:“你上去勸一下樊春林,有話好好說。至于對他們的態(tài)度,你想著病在床上搶救的是我的孩子,或者這件事與你有關(guān)就行了。”
李大雙上去不久,辦公室又打來電話,讓石小滿本人過去。石小滿磨磨蹭蹭地拖了一會兒,再催他的電話來時只有硬著頭皮去了。
樊春林的妻子還跪在景廠長的辦公室里不起來,景廠長板著臉,見到石小滿連忙說:“你讓石科長說說廠里困難不困難?為你們的事我和石科長都在外面乞討了,昨天厚著臉皮在縣政府的會議上要人家募捐?!?/p>
樊春林說:“我知道這件事是為難單位,可我這是沒有辦法,我要救女兒,不能夠看著她沒錢治病?!?/p>
“那這樣也不是個辦法?!笔M把樊春林夫婦拉到保衛(wèi)科坐下。
可辦法在哪里呢?石小滿也想不出來。他在辦公室里團團轉(zhuǎn),樊川川找匹配的干細胞如同是大海撈針,好不容易找到了,耽擱在錢上實在說不過去??粗蘅尢涮涞姆毫制拮?,石小滿實在沒辦法勸她。
石小滿磨嘴費牙地勸走了樊春林夫婦,他知道這對夫婦救女兒的錢沒有著落,心就像在油鍋上煎一樣難受。
中午回家吃飯的時候,郁金芳問到廠里有沒有借給樊春林錢,石小滿不吭聲。女兒在邊上的一句話讓石小滿大受刺激:“爸爸,如果我遇到這樣的事情怎么辦?”
石小滿愣了一下,努力地讓自己在女兒面前表現(xiàn)得好一點:“爸爸會有辦法的!”
女兒問:“那,你就應(yīng)該能夠幫樊川川想到辦法,是不是?你要救救她!”
石小滿拍拍女兒肩膀,還是那句話:“爸爸會有辦法的!”
下午,石小滿到了佟兆豐辦公室。
佟兆豐見到石小滿非??蜌猓o他泡了一杯好茶,說正要找他聊聊呢。他是要和石小滿說丁烷的事情,石小滿開門見山,說明他的來意,他要佟兆豐幫他借錢,借十萬元給樊春林孩子治病。
佟兆豐說他肯定幫不了這個忙,他知道石小滿的想法,解釋說:“我當初以你的名義借丁烷錢和你現(xiàn)在要我借錢給樊春林性質(zhì)不一樣?!?/p>
石小滿問怎么就不一樣了:“這是救命啊,比借給丁烷搞承包更有意義?!?/p>
佟兆豐搖搖頭:“困難的人很多,這樣、那樣的,根本理會不過來?!?/p>
石小滿不滿了,他表現(xiàn)在臉上,佟兆豐看出來了。佟兆豐反過來問石小滿和樊春林是什么關(guān)系,石小滿說是同事關(guān)系。佟兆豐怎么也不相信。石小滿見他這樣,就說:“你就當是親戚關(guān)系吧!算幫我救我女兒?!辟≌棕S說:“這還差不多,是你親戚我就幫?!?/p>
佟兆豐說借錢不好,要還的,他說最好的辦法就是在系統(tǒng)內(nèi)部發(fā)動一下,由企業(yè)的工會組織,發(fā)動大家一齊來獻愛心。
盡管石小滿對這個佟副縣長的世故和冷酷不滿,但問題有望解決,他還是很滿意的,也很感激。
接下來,佟副縣長就和石小滿談起了丁烷的事情,他的要求直接明了:“你把他從我家門口弄走。”
石小滿拍拍胸脯說:“沒問題?!?/p>
佟兆豐握了一下石小滿的手,拍了拍他肩膀說:“好!”
回單位的路上石小滿就打電話給樊春林,這是個好消息。他讓樊春林不要著急,孩子有救了。
9
石小滿有點郁悶,助人的好事怎么就變成了交易呢?
他還是接受了這個事實,去驅(qū)逐站在佟兆豐家門口的丁烷。
在這么做的時候,石小滿也會想這件事的合理性。丁烷是不應(yīng)該堵在佟副縣長門前的,這有點耍無賴,影響人家的生活。
石小滿對丁烷說:“你這樣不對,堵在人家門口干什么?!?/p>
丁烷反問;“我影響他什么了?這件事情與你又有什么相干?”
石小滿把丁烷拉到一邊:“我看不下去?!?/p>
“看不下去又怎么了?”丁烷掙脫開石小滿抓他的手。
“看不下去我就要把你拉走,就像當初你承包不下去需要錢時,我看不下去借你錢一樣?!?/p>
丁烷說:“唉,唉,你借我的錢可不是你的,是你單位的。”
石小滿說:“你再說一遍?”
丁烷不說了,他還是怵石小滿的。他們的官司在法院,判決已經(jīng)生效了。
丁烷轉(zhuǎn)身離開,石小滿追上去問;“你還來不來呢?”丁烷不想示弱:“我只是回家拿包煙?!?/p>
石小滿沒有離開,不一會兒丁烷真的又轉(zhuǎn)了回來。石小滿氣不打一處來,他讓丁烷立即將欠他的十萬元還給他。石小滿動手了,一把揪住了丁烷的衣領(lǐng)。
丁烷的反應(yīng)是石小滿沒有料到的,他大喊:“打人了,佟副縣長的打手打人了……”
這樣的糾纏在大街上是引人注目的。有人打了110報警電話,出警的警察很快來了,這個警察和石小滿認識,可他一點表情也沒有,冷冰冰地說:“你們兩個,都和我到派出所去?!?/p>
到了派出所,兩個人的待遇有點區(qū)別,警察先詢問丁烷,讓石小滿到隔壁的辦公室坐一下。石小滿在警察的辦公室從報紙架上拿了一張報紙看。這當兒田所長跑過來,他只是對石小滿點了一下頭,什么也沒有說就跑過去看丁烷的筆錄。
田所長問丁烷究竟欠不欠石小滿的錢,丁烷說他借了汽配廠的錢,與石小滿沒有關(guān)系。田所長說這件事他了解一些,石小滿起訴到法院,法院是判令丁烷歸還的。
“欠錢還錢,這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田所長對丁烷說。
丁烷努力地想說明這里面的環(huán)節(jié),田所長擺了擺手:“你應(yīng)該到法院去說,你怎么不在一審判決后上訴?”丁烷說他沒這個錢。
過了一會兒,田所長到石小滿這邊來,用嘴努著隔壁說:“讓丁烷在這里坐坐。”
石小滿問:“我呢,也在這里坐坐?”田所長噗嗤一聲笑起來,石小滿問他笑什么,田所長說:“苦哇,你這個保衛(wèi)科長,成看家護院的了?!笔M無奈地搖搖頭。
田所長和所里的吳指導(dǎo)員拉著石小滿去醫(yī)院看樊川川,把所里干警捐的款送過去。從醫(yī)院出來,田所長一直默默地不出聲。和石小滿分手時他問:“你對丁烷說,這十萬塊錢要他立即還出來,是要救一個孩子的。你是不是準備這樣?”
石小滿說:“這只是借口,這錢我心里明白,只是過了一下我的手,說白了是廠里借給他的。要是真的法院執(zhí)行了,錢我還是要交到廠里的?!碧锼L聽了沒有再說什么。
第二天石小滿剛上班就被景廠長叫到辦公室,他問了石小滿和丁烷鬧到派出所的情況,說佟副縣長知道了,有些不高興,說激化矛盾了,讓石小滿不要再問這件事。石小滿一聽巴不得,說:“你以為我喜歡這件事呀?”
10
石小滿和丁烷鬧到派出所的事情告一段落以后,佟兆豐讓他的秘書小齊請內(nèi)保科的許科長和派出所的田所長吃飯,讓趙總出面請丁烷吃飯。
佟兆豐對趙總說:“你先和他聊一聊,必要時我親自去和他談,我不相信我就降服不了他?”
齊秘書的請客,人沒有完全到位,田所長說輪他值班,沒去。趙總請的丁烷倒是慨然赴宴,喝得酩酊大醉。趙總樂呵呵地告訴佟兆豐,丁烷酒后吐真言,說他在門口鬧的這一出是石小滿教他做的。見佟兆豐不吭氣,趙總反過來問:“有沒有這個可能?會不會是丁烷的反間計,挑撥你和石小滿的關(guān)系?”
佟兆豐說:“怎么沒有可能?我一直在想,憑丁烷不至于搞出這么狡猾的勾當,背后一定是有人指使策劃。石小滿和我有積怨,我在汽配廠時沒有分房給他,他至今耿耿于懷;他的親戚患病缺錢,他這么做可以逼我?guī)退朕k法;他想一箭雙雕?!?/p>
趙總說他最可惡這種人,在背后耍奸使滑搞陰謀詭計。佟兆豐鼻子里哼了一聲:“這樣有什么好處,我本來是想幫他的……”
石小滿再找佟兆豐詢問捐款的事時,佟兆豐說這件事由齊秘書處理了。石小滿找齊秘書,沒想到他是個滑頭,拿各種各樣的話搪塞,讓石小滿跑來跑去的,跑得腿都抽筋了。
捐款的事一點著落沒有,石小滿每天要看著問結(jié)果的樊春林夫婦,他們眼巴巴的樣子,急得要抓狂。
佟副縣長說好了在系統(tǒng)內(nèi)組織捐款,系統(tǒng)內(nèi)的工會主席石小滿不一定熟悉,可保衛(wèi)科長是都熟悉的,他找?guī)讉€企業(yè)打聽了一下,根本就沒有布置什么給樊川川捐款的事,保衛(wèi)科長們都聞所未聞。
石小滿找佟兆豐,他要弄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佟兆豐總是很忙,接石小滿的電話時告訴他在開會,石小滿找到他辦公室時干脆說馬上要出差了。反正就是沒有時間坐下來和他說樊川川的事。
石小滿從佟兆豐那里剛回來,景廠長就把他叫到辦公室,板著臉說:“你不要和佟副縣長鬧了,對人,要多想人家好處。他在汽配廠時對你石小滿還是不錯的?!?/p>
石小滿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我怎么就和佟縣長鬧了?”
景廠長說:“吃個棗子,有個核子,你自己知道?!?/p>
石小滿說:“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還不明白他答應(yīng)幫樊春林的,為什么就不聞不問了?”
景廠長搖了搖頭,“你聽我話沒錯,不要再為難佟副縣長了。”
石小滿還是不明白。待他真正明白過來是接了一個戰(zhàn)友的電話以后。這個戰(zhàn)友和他一年當?shù)谋?,轉(zhuǎn)業(yè)后分在安監(jiān)局,沒幾年提了一個副局長。戰(zhàn)友之間說話是開門見山的,他告訴石小滿,佟兆豐知道丁烷和他鬧是受人挑唆。戰(zhàn)友說他理解石小滿在企業(yè)不容易,知道他的難處,但他覺得這樣做也沒什么意思,丁烷整個一叛徒,把什么話都對佟兆豐說了。
戰(zhàn)友也問到石小滿,有什么隱情,要不要由他向佟兆豐解釋一下。
石小滿的臉憋紅了,聲音大了起來:“不要了,是我指使丁烷和佟兆豐鬧的,堵門的主意也是我出的!”
11
郁金芳勸一個勁喝悶酒的石小滿,找佟兆豐好好談?wù)?,沒有解釋不清楚的事情。
石小滿說:“他不相信我也就算了,沒必要‘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連累樊川川的事情辦不成。”
郁金芳說:“既然殃及池魚了,更要解釋,否則事情會越來越復(fù)雜。樊川川的治療費落實不了就慘了?!?/p>
石小滿想了想,那樣確實就慘了,他決定還是找佟兆豐解釋一下。
佟兆豐對這件事的態(tài)度出乎石小滿的意料,當石小滿問他丁烷是不是在他面前胡說八道時,佟兆豐說:“我怎么會聽信他的胡言亂語,再說你石小滿也不會做這種沒有素質(zhì)的事情啊!”
石小滿還能說什么,他能夠看出佟兆豐的閃爍其詞,看出他骨子里的不滿。既然他不愿意聽解釋,石小滿就不再說什么了,清者自清,解釋多了倒好像心虛一般。他硬著頭皮說了樊川川情況的急迫,如果治療費到不了位,樊川川就只有等死了。
佟兆豐嘆了一口氣,說這件事真的麻煩,聯(lián)系了幾家廠子,都說有難度,捐款得群眾自愿,強迫不得,更不好下行政命令。
石小滿試探著問,是不是沒有辦法了?佟兆豐說倒也不是,可以到社會上去想辦法,找電視臺、報社,還有網(wǎng)絡(luò)什么的。他還四處找報紙,說看到一篇報道,有人在網(wǎng)絡(luò)上求助,不僅治好了病,還落了很多的錢。
在接了兩個電話以后佟兆豐拿起皮包要出去。許是看到石小滿失望的表情,佟兆豐拍了拍石小滿的肩膀,說他還要給樊川川捐款,再捐一百元。
從佟兆豐辦公室出來已經(jīng)到了下班的時間,石小滿還是回到了單位。保衛(wèi)科的人說樊春林來找過他,石小滿不知道怎么對樊春林說,救命稻草已經(jīng)沒有了。妻子郁金芳跟著打電話來,說樊春林在家里等著他,他推說有事情忙著,暫時回不了家。
石小滿在辦公室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煙,他覺得佟兆豐的態(tài)度與不相信他有關(guān)。他還是要對佟兆豐解釋,他打佟兆豐的電話。電話響了好長時間才接聽,話筒里吵吵嚷嚷的,應(yīng)該是在飯桌上。石小滿把話挑明了說,他真的沒有讓丁烷和佟兆豐過不去,怎么說也應(yīng)該幫幫樊春林。佟兆豐的聲音大了起來,他質(zhì)問石小滿:“照你的意思我不關(guān)心樊春林,我不可憐那個孩子,我的心不是肉長的?我今天都第三次捐款了。你不要扯信任不信任的問題,也不要把這兩件事聯(lián)系起來,要有點覺悟?!?/p>
遭了搶白的石小滿說不出話來,在外面喝得酩酊大醉地回家。樊春林已經(jīng)回去,郁金芳見石小滿這樣氣不打一處來,問他佟副縣長說的幫助捐款的事情究竟有沒有希望。石小滿說有辦法了,他明天請假,像丁烷那樣堵在佟兆豐的家門口,看到給佟兆豐送禮行賄的就讓他們捐款。郁金芳一見石小滿說這樣的話,知道他喝多了,趕緊倒了一杯熱茶端給他。
石小滿說了一晚上的醉話,說他很難受,佟兆豐居然不相信他。
郁金芳說:“他不相信你怎么了?你難受什么?”
12
石小滿第二天請了假,他沒有到佟兆豐家去堵門,而是到了法院執(zhí)行庭。
石小滿要求丁烷履行法院生效判決。李庭長見石小滿來盯這個案件,有點無可奈何:“丁烷看起來沒有履行能力。他不是欠你一家錢,又有兩家來申請執(zhí)行了?!?/p>
石小滿說他急于要這筆錢,有個得白血病的孩子等著錢去做骨髓移植手術(shù),說什么法院也得幫助他拿到執(zhí)行款。李庭長見石小滿這種態(tài)度,緊張起來,在辦公室里走來走去的,像是在想辦法,也像是在下決心。
“你們不至于只用嘴皮子執(zhí)行吧?”石小滿笑瞇瞇地問李庭長。
李庭長想了想說:“我們加大執(zhí)行力度,就沖他以前的態(tài)度,沖他一分錢也沒有交到法院來,把他先拘起來?!?/p>
只一會兒,法警和執(zhí)行員就拿著手銬和手續(xù)去拘留丁烷。待他們走后,石小滿說:“你們抓不到丁烷。”李庭長大惑不解地問:“為什么?”
“因為我是做保衛(wèi)科長的,因為我了解丁烷。你們肯定抓不到?!?/p>
“噢,我覺得不可能,除了你對丁烷通風報信?!崩钔ラL笑著說。
石小滿說:“我不走了,避一下嫌疑。”李庭長用手指了一下報紙夾:“你可以在這里翻翻報紙?!?/p>
法警和執(zhí)行員一個多小時以后回來,他們真的沒有拘到丁烷,讓他跑了。
丁烷見到法警和執(zhí)行員還是那句話:錢一分沒有。法警對他讀了司法拘留的通知書。丁烷很平靜,說知道有這么一天,他要收拾一下洗漱用品。進了房間后他打開窗戶逃掉了。
石小滿說他知道丁烷現(xiàn)在在什么地方,李庭長讓石小滿趕緊告訴他。石小滿說丁烷肯定在佟副縣長家門口。
法警趕過去的時候,丁烷剛剛離開。蘇可可沒有對法警講真話,她說丁烷敲了一下門,沒有聽到他說什么。
中午佟兆豐回來時,蘇可可告訴了他實情。丁烷敲門時說,法院要抓他了,他要是去坐牢,佟副縣長也要去坐牢,先雙規(guī)后坐牢。
佟兆豐聽了臉色鐵青,耷拉著腦袋,不聲不響地在沙發(fā)上坐了好久。蘇可可知趣地躲得遠遠的。
佟兆豐給景廠長打電話,要他出一個證明到法院去,證明丁烷的錢是汽配廠借的,石小滿只是經(jīng)手人,與他并沒有太大的關(guān)系,讓法院暫緩對丁烷的執(zhí)行。
下午蘇可可坐在沙發(fā)上發(fā)呆,有人來敲門她也懶得站起來去貓眼里往外瞅一眼。電話還是驚心動魄地響起來,蘇可可打了個激靈,順手拿了起來。
沒想到是石小滿打來的,蘇可可像手上拿了個熱山芋,想扔也不是。石小滿說打佟兆豐的電話他不接,只有打家里讓蘇可可轉(zhuǎn)告。他坐在法院等執(zhí)行款,誰勸他也不會走,除非丁烷還了錢。至于佟副縣長說這筆錢是汽配廠的,從法理上說不過去。錢是佟副縣長讓借給丁烷的不錯,但這種關(guān)系一經(jīng)形成,相對于廠里他是債務(wù)人,相對于丁烷他是債權(quán)人,只有他才能夠主張或者放棄對丁烷的債權(quán)。
石小滿說:“我要鉆一下空子,用這筆錢先去救一個孩子的命。”
蘇可可打了一個寒戰(zhàn),努力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她對石小滿說,救孩子的錢一定能夠找到,你千萬不要著急。
晚上,佟兆豐疲憊不堪地回來,放下皮包就倒在床上。手機的信息音響了好幾聲他也不去看。蘇可可對丈夫手機的短消息是十分在意的,時常翻出來看看,防備他在外面拈花惹草。手機再次響起來時,她遲疑了一下,想拿起來。佟兆豐制止了她,說肯定又是丁烷的短消息。不接他電話,就不停地發(fā)威脅他的短消息。
蘇可可說:“那怎么辦?石小滿還在法院要抓他嗎,給那個孩子看病的錢不是已經(jīng)有了嗎?”
佟兆豐說:“怕什么?不害病不怕鬼叫!”他并沒有聽出蘇可可話里的意思。
第二天,去法院打探消息的齊秘書告訴佟兆豐,石小滿沒有去法院,景廠長說他在廠里上班呢,聽說樊川川治病的錢已經(jīng)不缺了,昨天有一個人跑到樊川川所在的學(xué)校捐了十萬元。
佟兆豐想,這是個好事,起碼石小滿不會再和他搗蛋了。至于誰做了這個好事他并不關(guān)心。直到晚上在酒店里吃飯時看到高沙縣電視臺的節(jié)目,他才想到,這件事或許和他還是有關(guān)系的。
電視臺的記者采訪樊川川的班主任郁金芳,錢是捐款人交到她手上的。她向記者介紹,這位捐款的人把十萬元用一個普通的塑料袋包著,錢用橡皮筋扎著,二十卷,每卷五千元。她和這位中年婦女一定見過面,可能是一位學(xué)生家長或者高沙縣的普通市民。下次她可能會在高沙縣的街頭上見到她。那時候她一定要好好謝謝她,因為激動,昨天接到錢時她連一聲感激的話也沒有對她說……
佟兆豐打電話給蘇可可,問她是不是捐款的人,蘇可可沒有吭氣。佟兆豐掛了電話。
一會兒佟兆豐給蘇可可又打了過去:“你很笨,比柳老太還笨;我很慘,會比柳老爺子更慘!”
蘇可可哇地一聲,在電話里哭開了。
責任編輯成林
插圖任義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