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璇風

林子路總會問程如夢，你昨天晚上打了噴嚏嗎?程如夢莫名其妙地送給他一個憎惡的白眼：神經(jīng)病……誰會在夢里打噴嚏，每次都問這個這么白癡的問題，你是不是吃我堂哥家的面變成傻瓜啦。

程如夢的堂哥叫程大達，和林子路是同班同學。每天早上林子路都會來叫程大達一起去上學，無論寒暑風雨無阻。

七點不到，林子路就在程大達的樓下夾著舌頭叫“疼嗒嗒……疼嗒嗒……，叫得凄涼極了，這讓住在隔壁房的程如夢很是不爽，程如夢上學的地方近，可以晚一些去，但每天她都會被那個叫得凄涼的聲音放大毛孔，美夢怎么也繼續(xù)不下去。

這一天，林子路正準備凄慘地叫程大達上學，住在二樓的程如夢迎了出來：林子路同學，別叫!你以后就直接上二樓，去他房間找他吧，一大旱“疼嗒嗒……疼嗒嗒……”地，跟個悲傷鬧鐘樣的，別把所有人都吵醒。

林子路聽程大達說過這個堂妹的彪悍，老老實實地跟著她上了二樓，程家房子不大，一樓卻租了人，走完樓梯有一個狹窄的過道，有兩扇門分別在兩頭，樓梯口附近是程如夢的家，另一頭是程大達的家。

林子路敲了程大達家的門，屋里的程大達回答道：“你等一下，我穿好衣服就開門?！?/p>

站在門外的林子路有些無聊地站在門口，狹窄的走道，還容不下一個芭蕾舞步般的旋轉(zhuǎn)，這時另外一扇門卻開了，程如夢拿著個塑料板凳出來，遞給了林子路，你坐一下吧，堂哥他估計昨天晚上又是跟爸媽睡的，你就坐著等等他吧，我堂哥膽小，下雨不敢一個人睡，被你看到了他準害臊。

林子路接過板凳，坐在那和程如夢聊起天來，眼前的這個女生，并不像程大達說得那樣彪悍，不依不饒，反倒讓林子路心里覺得好溫暖。

聊了片刻，大達的門開了，大達媽跟著出來給大達下面條吃。如夢一見大達媽出來，轉(zhuǎn)頭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林子路看出來如夢害怕見到大達媽。等著程大達吃完了大達媽做的面，他們就一起上學去了。

路上，林子路問了程如夢躲開大達媽的原因：之前，如夢總在大達家吃雞蛋肉絲面，她最喜歡吃大迭媽煮的這個面。

有一次，親戚們在一起吃年飯，先上了一碗魷魚絲，大家都沒有動筷子，程大達就一個人在那吃。程如夢的媽媽就過來說，大達這么大了還不懂事，大家都沒吃你怎么能吃呢?可大達的媽可是很溺愛自己兒子的，也沒怎么管大達，大達就一個人吃完了那盤魷魚絲，如夢沒吃到魷魚絲就開始鬧，不依不饒地鬧，鬧得大達媽媽很心煩地說如夢不懂事，而如夢媽卻回嘴說了句：你當時要是管管你家大達，我們家如夢吃到魷魚絲了，也不會鬧得這么嚇人了啊。

就這樣兩個人開始了喋喋不休地爭吵，兩家彼此怨憤的種子也就在那個時候埋下了，如夢再也沒吃到大達媽煮的那個味道的雞蛋肉絲面。

而就在那一天，林子路居然在夢醒時莫名地打了一個噴嚏，俗話說一想二罵。是不是有人在晚上想起了自己?

難道是今天端板凳給自己坐的如夢?還沒考究明白，就倒下繼續(xù)睡著了，只是醒來發(fā)現(xiàn)，每天去大達家叫他上學，多了另外一份期待，希望遇到大達的堂妹程如夢，這種感覺好像是接過板凳那一霎溫暖的延伸，只是大達媽媽和如夢媽媽之間的怨憤讓林子路覺得自己是存活得如此尷尬，一邊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一邊是一個讓自己感覺如此溫暖的女生，自己該站在誰的一邊，但書里有教“為博妃子一記笑，點得烽火戲諸侯”，為了女生一笑，諸侯都可以戲弄，又何以顧及這個膽小的程大達。

程大達比程如夢好命，他有口福，每天早上大達媽媽都會給他下雞蛋肉絲面，滿滿地一碗香噴噴十分誘人。而如夢媽媽怎么下也下不出大迭媽媽的那種口味，同樣是滿滿的一碗面，而如夢頂多吃下半碗。

那天林子路照舊坐在板凳上等起床的程大達，并沒有睡懶覺的程如夢跑了過來，兩個人在那里漫天飛舞地聊到了最近大家的夢想，程如夢的夢想竟然是想每天早上吃程大達的雞蛋肉絲面。這讓林子路有些驚詫，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得不到就更想要?難道大達媽媽的面條有這么好吃?于是林子路心里有了一個新的打算，除了每天傻等大達，應該找機會嘗一下大迭媽媽下的面條，這樣也就知道程如夢心中夢想的味道了。

這天早上，吃完早點后拿著豆?jié){的林子路，依舊在那個走道里等程大達，另一邊走道里程如夢拿著滿滿的一碗面過來，問林子路吃不吃，林子路舉了舉豆?jié){，示意已經(jīng)吃過了。然后林子路在那里問邊吃面邊粘著自己的如夢，昨天晚上是不是打噴嚏了?如夢一口吐出含在嘴里的面說林子路，神經(jīng)病，哪里有晚上打噴嚏的，噴嚏都是白天打的啊。

像舞臺劇的角色變換一樣，大達媽一出場，如夢就退下了，在走道另一邊吃手里的面，大達媽準備下面時，林子路張了嘴：阿姨，我今天能不能吃一點您下的面啊，我早上忘記吃早飯了。

一旁的程如夢，又一次把含在嘴里的面吐了出來，指著有幾絲愧疚地望著自己的林子路不停地小聲說兩個字：騙子、騙子、騙子、騙子……明明來的時候說自己吃了早飯了，現(xiàn)在居然又要吃面，林子路是個大騙子，肯定是知道如夢家下的面條不好吃，才故意說自己吃了早飯。

就這樣，程如夢每天早上都會看見林子路吃程大達家的面條，程如夢也還和林子路聊天，只是多了一些諷刺的味道：今天又上我堂哥家來吃肉絲面啦，你們家難道沒人給你做早飯嗎?

林子路滿臉委屈地搖頭說道：我現(xiàn)在是在為實現(xiàn)你的夢想做準備啊，我是想知道這個面條的味道，然后下出這個味道的面條，你吃了這個味道的雞蛋肉絲面，你的夢想不就實現(xiàn)了嗎?程如夢一臉質(zhì)疑：什么?你居然拿這個做借口，那你下面給我吃試一試?

機會轉(zhuǎn)眼就來了，程家的爺爺在老家病逝，兩家大人都起早趕火車去參加白喜事了，只留下了幾個煮熟的雞蛋作為早飯。照例是那個時間，林子路準時地出現(xiàn)在走道里，程如夢這時的記性特別好，寒磣起林子路來：你不是說你吃大達哥家的面是幫我實現(xiàn)夢想嗎?那你現(xiàn)在就證明給我看一下啊?

大達剛穿好衣服，準備拿兩個雞蛋去上學時，林子路已經(jīng)把面條下好了，所有的原料都是大達媽媽用過的，聰明的林子路在那里偷偷看了一個月，學得還是有些模樣，終于下完了兩碗面條，吃完第一口的程如夢就沒吃了，諷刺了林子路一句：真的好難吃啊，你喜歡吃大達家的雞蛋內(nèi)絲面就喜歡唄，也不要說是幫我實現(xiàn)夢想咯。你把面條煮成這樣，我的夢想還不被你整破滅……

此后的每天，林子路還是來叫大迭上學，程如夢也還是會遇見林子路，彼此間還是有說有笑，許是習慣了他在大達家吃面條，已經(jīng)淡忘了自己叫過他騙子，現(xiàn)在只是偶爾說他饞嘴?；蛘吣晟俦揪秃苋菀淄浾f過的夢想，也沒有再去提實現(xiàn)那個吃大達媽媽的雞蛋肉絲面的夢想。

慢慢地林子路讀到了畢業(yè)班，低兩屆的程如夢早已放假，他還是要遨大達一起上課，這天林子路悄悄用方便盒端了一碗面來，趁大達媽媽還沒起來的時候偷拿了走道里的一個碗，然后把面倒進去了，放在程如夢的走道廚房灶臺上，用東西蓋上了。然后再叫大達一起去上學。

醒來的程如夢吃到了那碗面條，是雞蛋肉絲面，是久違的大達媽下的味道，她把這件事情告訴了媽媽，她跟媽媽說，早上的時候大達媽送過雞蛋肉絲面來過。

這件事情后，媽媽問也有了一些善意的問候，化解怨憤的舉措，漸漸地讓兩家人變得融洽了很多。

畢業(yè)遙遙在即，林子路還是一如既往地同程大達一起上學，只是吃面的時候幾乎少得沒有了，反倒如夢多了起來，像極了電視連續(xù)劇，你演完了我接著演，我不吃了你接著來吃。

那天中考一過，林子路來約程大達去參加班里組織的野炊，剛好程如夢也在，于是他也把她叫上了，大家去了野生公園，同學們都紛紛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領(lǐng)，一道道菜燒了出來，大家都吃得很是高興。

最后林子路提議，每個人說一下自己的夢想：林子路說要在自己為大家做的最后一道菜中實現(xiàn)，就在大家紛紛談自己的夢想時，林子路為大家下了一鍋雞蛋肉絲面，其實他知道，這鍋面只需要盛一碗，只需要一個人吃到便是夢想實現(xiàn)了，因為他要實現(xiàn)的是實現(xiàn)那個讓自己溫暖起來的女生的夢想。

那個夢想很早以前其實已經(jīng)實現(xiàn)，只是程如夢不知道。

還有許多，程如夢不知道的事：

比如，那次野炊，其實是林子路組織的，剛好叫了程如夢，也是有預謀的：比如，林子路晚上會打噴嚏，就會提醒自己第二天要故意問程如夢是不是打了噴嚏，他想到了她，是不是她也想到他；比如，他悄悄喝過程大達剩下的面湯，感受程如夢想實現(xiàn)的夢想的味道；比如，他在家里從來不吃面條的，也不會自己去下什么面條，卻反反復復在家里下雞蛋肉絲面，研究怎么把雞蛋打開，是先放雞蛋還是先放水，面條放進去什么時候再放肉絲；比如，他學會了怎么下肉絲面，然后端著夢想送到程如夢的門口，卻不知道怎么告訴她夢想已經(jīng)實現(xiàn)。

這些都是程如夢不知道的，故事到了后來，都會有結(jié)局，當然程如夢小姐在野炊吃到了曾如此熟悉的雞蛋肉絲面，放的蔥或者甜面醬都是她額外習慣的口味，這里沒有大達媽，只有那個被自己叫了一年多的騙子林子路。

程如夢的思緒開始回到那個一大早就來叫門的林子路，自己只是說了一個小小的夢想，就變成了林子路大大的事業(yè)。老天是如此公平，程大達有一個讓自己有口福的媽媽，而自己有一個讓自己又有口服又溫暖的林子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