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小三

拉薩，今年冬

今天，拉薩今冬的第一場雪

是昨晚下的

下午我出門

看見東西南北山都是雪山

雪山下

我去了八廓街，人群依舊

如轉經(jīng)筒順時針慢慢

轉動：旅游者，朝圣者

巡邏的軍人

與來自全世界的小商品

如轉經(jīng)筒順時針慢慢

轉動：看到雪

輕輕地伏在山上

如同祝福的額頭，溫暖

安靜，如同嘴里含著的

一句話

一口氣

從小昭寺路回來

騎單車載旺堆過冬的糧食

(旺堆是條大狗)

一袋糌粑

家里，小文升起牛糞爐子

兩只貓咪在爐子旁的圓凳上

取暖

我們都是小動物，饑求食

寒趨暖，抬頭看天

緊緊擠在一起

拉薩，今年冬3

來了幾個內(nèi)地的朋友

帶來新茶

我們坐在屋子喝茶

朋友們撫摸狗兒的毛

貓咪溫順找人的膝蓋

爐子取暖，燒水，用以洗頭

馬瘦毛長

頭發(fā)長了戴帽子

白發(fā)多了如雜草

胡須長了，不刮臉了

我在院子里洗頭

聽見山上的雪

低低響著

聞到山上的雪

低低唱著

還有些朋友去了珠峰

大本營

看雪

一介草民，頭仍在，或如貓狗

又過一秋

這一年

那些事都沒發(fā)生在我身上

這一年，快要走到了盡頭

我特別希望他們回來告訴我

雪都是白的

雪仍是白的

拉薩，今年冬7：悼念沈河兄

這個冬天很冷

我捉襟見肘，憂心忡忡

更多時候

我很遲鈍

麻木。11月26日早晨

葉來給我發(fā)來短信

卓子給我打來電話

說，你走了

你生病，六年，但是我

甚至直到今天

你離開

才知道你的病的名字

我很慚愧

六年中，你寫詩，寫青印溪

溪中石，溪上的白鷴

以及林中草木

這是你的慰藉

你寫相遇，“人的一生

就是與許多人，許多事、許多疾病

相遇的過程”——你通達如此

而我有遺憾與悲痛

拉薩，今年冬8

一個月前的那場雪還留在山頂?shù)却乱粓鲅?/p>

騎車經(jīng)過布達拉宮廣場

去藥王山菜市場

買牛肺，我家大狗旺堆的糧食

溫飽求食，人畜皆同

而冬天漫長，腸胃與嘴

像落盡葉子的樹杈更突出

我深感惶恐乃是

糧食穿過我，而我沒有種出一粒米

如果說寫了幾首詩也算收獲

我的父親肯定不能同意

日日太陽高照，沒有雨水

擦皮鞋的女人曬得很黑

帕廓街圍繞大昭寺

我沒有轉經(jīng)筒

布達拉，大昭寺冬天游客稀少

我也就忘了它們是著名景點

我有些具體的事要做

但更多是空虛纏繞

有時感到有話要說

最后往往是沒有開口

腳下的海拔3650米

也是一塊平地

一年將盡

黎民百姓

去年在謝地

去年在謝地

菜園里有一棵柿子樹

屋后也有一棵柿子樹

果子滿地滾動

我們吃了果子

去年在謝地，我們結婚

云南的媳婦，你從拉薩來

坐火車，轉汽車，穿越九省

我對母親說：媽媽，從拉薩來的媳婦

來到謝地。謝地的稻子熟了

故園的歷歷秋風吶

依舊催促稻香辣紅”

用清澈溪水澆灌溪邊的菜園

用池塘水澆灌池塘邊的菜園

傍晚，回家，燒火，做飯

一家人聚首于四方飯桌前

和老父親，二哥二嫂上山摘茶籽

下田割稻子，在門口的坪里曬谷子

用竹竿趕開偷吃的雞鴨

藍天上飛翔的麻雀與老鷹

對面是斑斕的秋山，秋山下是謝地

秋收后的田野站立起稻草垛

去年如果我們不在謝地

那么今年在拉薩，你就不會常說：

我很喜歡謝地

我說：以后我們會回到謝地

這是母親下葬的村莊。春種秋收冬藏

它不是荒村

鬼叔中詩句

謝地

父親在家，母親不在了

二哥二嫂在家，大哥大嫂

在另一個鄉(xiāng)鎮(zhèn)教書

姐姐們早已嫁人

弟弟弟媳在廈門打工

侄兒侄女們在廈門，廣東打工

老屋，稻田，菜園

屋后的柿子樹

池塘，水牛，雞鴨

屋前的石板路

你到過謝地

故園見青山

秋天來到，一切難忘

傍晚，小文出門還沒回來

我把曬在院子里的被子收進來

裝上新的被套

拉薩陽光很好

曬進棉胎

我扯平被子，在床上攤開

我安靜下來

如果是去年之前

我一定會恍惚而不解其意

而現(xiàn)在，我很安靜

就像在謝地，母親那么安靜

父親下田回家后點上一支煙

那么安靜

拉薩巫嘎旅社一年記

拉薩三月驚魂未定，四月來臨

春天，我買了一把鐵鏟

和趙旭如深挖了院子里的建筑垃圾

那仇恨似的水泥塊

在院子種下油菜花

收獲油菜花，一小片原野

在院子里種下向日葵

收獲向日葵

像一壇壇黃金，又是燦爛而兇猛的

動物，守護著一壇壇黃金

然后再種下青菜

我們將收獲青菜

青菜弱小，我們相互原諒

我和小文澆水，拔草

我們像兩個真正的農(nóng)民

兩只貓咪，大妞與小妞常去施肥

我們一起成長

轉眼秋天來到

一小塊土地也賜我良多

歡迎你，來到拉薩巫嘎旅社，又是

拉薩生產(chǎn)合作社

(李太黑年初寫的招牌還未掛上)

(地址：拉薩市奪底路瑯賽花園一區(qū)

六排十號，電話：0891-6302186)

有一個院子，二層樓

海拔3650米。今年接待過詩人鬼叔中

創(chuàng)作短言：相比年輕的時候。我寫得很少。其實，我一直寫得很少。也很狹窄。這大約是有很多的原因的，很顯然，懶惰肯定是一方面。但我想更主要是精神方面。但是問題在于：無論寫了多少，始終缺少一首詩，一行詩，那致命的一行。那是一種虧欠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