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爾

掙脫

當(dāng)我乘車去往某地，總是

在旅途中浮想過去的一二

車輪飛快滾動，倒視鏡中的景物令人暈眩不已

某年冬天，路程恰與此相似，我和他

在硝煙中擦身而過，不曾言語

眼望著鴿子飛過頭頂，晨光

在教堂的塔尖顯現(xiàn)

我總是疲于

被逝去的往事糾纏

冬天與今天，明天與昨天

有時，間或改變出行的方式

在灰色的土丘上徒步，

放羊或乘坐馬車

試探著，從一根麻繩往另一根韁繩上奮力掙脫

2008年7月20日

關(guān)于宣言

我們常說，孔雀的羽毛

泛著炫眼的光亮。有一天

當(dāng)我牽著寵物霍比，在

林蔭道上悠閑踱步時

不經(jīng)意間發(fā)現(xiàn)，從樹枝與葉的縫隙中透下的燦爛日光

照耀著霍比的彩色毛皮

天上行云奔流，人間萬物待蘇

我，也不只在煙火的幻滅中

聆聽稍縱即逝的宣言

2009年元旦

為了黎明

為了黎明，雛鳥學(xué)會爬上樹梢鳴叫

它們的翅膀

裸露著，羽毛

在向上的運動中歡快地脫干水份

有時，又急促地揪成塊狀的一團

惟有泅渡者，艱難地吐出沉重的喘息——

災(zāi)難已經(jīng)過去。密林外，當(dāng)

獵人用手中的武器瞄準(zhǔn)另一群鳥類

白色的雪花

就會聞風(fēng)灑落

2009年元旦

惜別

不僅僅止于人類。他們總是對某種事物

感到短暫的好奇。每逢冬日

一種堅韌的植物，在酷寒中開出嬌艷的花朵

長久以來，我叫不出它的名字。它的花瓣上

長著細小的刺，尖而軟

我曾小心翼翼地

將它連根移往陶制的花盆

窺見它和自己，經(jīng)歷一陣垂死的掙扎和頹敗

鋁制的雙層人字梯，路經(jīng)尸體的熊族，復(fù)雜的合歡樹

以及天臺上的長頸鹿

每當(dāng)想到這些，就有一陣強烈的窒息感

充斥我的全身。

當(dāng)春季到來，我黯然向萬物一一惜別

2009年1月12日

為什么，割草機

為什么會有割草機

他站在花園里，問，如果不是割草機，如果不是。

人群中我早已經(jīng)衰老，頭發(fā)灰白。即使那面墻

還不曾一次地想試探我

比起我，它尚且悲壯。

仔細想，在草坪，房子與滑稽的束縛之間

被傷害的，卻是另者

某天，他出其不意地解開油畫中馬的韁繩

并鞭策它練習(xí)人類的發(fā)音

2009年1月31日

天，蒼蒼

一不小心，就一失足

是該繼續(xù)向那烏黑之洞

還是轉(zhuǎn)往一座鐵塔?

兩種道路之間并無縫隙可言。有時

我活生生地被夾迫著，又被蠱惑著，并被來自茂密的荊棘

叢中

一片無由之地所警覺

天知道，我何曾不想獨身一人

懸掛在冷嗖嗖的霧白之中，用呼吸融化滴落的冰凌

哪怕，冬日即離，凍死的尸骨再也無人問津

2009年2月7日

現(xiàn)實正與此相反

我們無法改變類似的現(xiàn)實：

頭頂被一叢桔葉籠罩著，欲望在針管中

晃來蕩去。鸚鵡的腳趾快速地

進化成爬行動物的足

每一天，至少有那樣一只氣球，在爆炸聲中

放棄了身體。

當(dāng)我還能觸摸得到周圍的空寂

一片軟綿綿的，長著皺褶的墻壁，油畫里的焰火

我尚且會平靜地看待生活。

從玻璃中鉆出來的

他們，不是玩具，不是木偶，也不是你所想

象的樣子

我們可以將這一切

看作另外的，與此相反的、無關(guān)結(jié)局的事2009年1月18日

雪蛤是沉默的

同一天，一個灰暗的早晨

和一群明亮的早晨

混雜著，我為此感到好奇

人們頭頂木箱，慌亂中奔向博物館前的圓形建筑

當(dāng)我幻想著，紙扎的炸彈正往深海處墜落

有人立刻，發(fā)出反對的嘶叫聲。

總是有這樣或那樣的事，令我時而焦灼

時而，像一只自我纏繞的恐龍。竹籃上爬滿躁動的蝎子

空無一物時，我不得不撿起我的身子

佯裝成一只沉默的雪蛤

一頭扎進尷尬的鹽水中

2009年1月21日

鮑魚是深海動物

越來越多的人，開始熱衷于群居生活

沉迷在簡單的集體方式中大聲談?wù)撃硞€人、某件事情

冬天來了，街道上不再有枯黃的落葉

人們也不再對圍攏的地攤雙簧表示好奇

這個世界少有的安靜了

廣場上不是鴿子，是雕像

劇院里不是話劇，是論語

我們的民族早已是個包容的民族

你可以自由地選擇自己的方式

讓一只風(fēng)箏像一列火車一樣，載著滿廂的詞語

從前，我是個不菩言辭的男人，不使用猜疑，不否決

不在喧鬧的爭論時發(fā)出斑鳩的叫鳴

在集體生活中，我已慢慢習(xí)慣

使用金屬刀叉，在鋪著粉色臺布的浪漫餐桌上

吃半生不熟的西紅柿沙律和深海鮑魚

2009年1月23日

青銅器

我確曾來過這樣的海灘，落日寧靜

幾只貝類的殼，風(fēng)化在從遙遠的星球滾落的隕石之上

干桔的海藻舞蹈一般抖落掉水滴，而蟹類

悠閑在沙灘上直立行走

每一種海的樣子，都能令我陷入沉思

而秘密，總是在身體的松懈時，感到羞于言說

有時我贊美古剎神鐘，有時

與人交談睡眠、性愛和蝙蝠的表情

我是一個敏感到耳根能驟然被撕裂的人

總是沉浸在信仰中畏怯自省

我說吧，那是我的

被異性冷落的肢體

被唾棄的淺陋的嗅覺

被無端剝蝕的殘衣

被瓦解的手杖

直到你們，所有的人，直到全世界，都能聽見

我的吶喊聲，正被一只瘦小的螞蟻

狠狠地踩在腳底

我說——螞蟻啊，我敬奉你，不是因為

你手中握著一件上古的青銅器

2009年2月10日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