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東東
車窗外
房屋、樹、田畦,在我眼前
一閃而過。沒有房屋的地方
有樹;沒有樹的地方,有田畦。
沒有田畦的地方,有房屋。
什么也沒有,——不!也許有
空氣。也許有河流,也許有遠天。
它們有層次地累積,涂抹車窗里
油畫般的眼睛,顏料松散著……
但是它幾時變成了一個空洞?
什么也沒有,——也許有天氣,
從天空旋緊的螺帽里,雪下著:
中空,有一個人,在田野躑躅。
有一個人代替螺釘,釘在車窗外,
風(fēng)聲變小;但他還是給其他
事物留下了空間,可以懷疑
是洞邊的兔子耳朵讓風(fēng)聲變小。
意外地,河流冒著熱氣,讓你
在車上替遠方的母親把脈,并
為她沏上了茶,可是,茶與河流
無關(guān),即使你慫恿他在曠野疾走。
我感到他一直尾隨在汽車后面,
跑出了城郊,也跑過了鄉(xiāng)村,
他要跑到哪里去?我說不清。
他在路邊跑,偶爾也跑到地里去。
身形混同于云影,他在池塘邊
逗留。他回過神來追趕汽車,我
剛睡醒。當(dāng)我返程,他在身后,代替
房屋、樹、田畦一一消失,垂直著,
又出現(xiàn)在畫布上。他張大嘴呼喊,
在汽車引擎的轟鳴聲里湮沒自己
(我聽不見),融化了雪人,(鄰座
被walkman震動著),田野的巨靈走動……
判決
而今空氣中充滿了作祟的精靈,
又有誰曉得,怎么去逃開呢?
——《浮士德》第二部第五幕第五場
如果你哭泣,就用報紙掩面。
那些字專刺你的臉,你
受了黥刑,針對幽默的罪。
清晨的洗臉?biāo)廴居湍?/p>
也抹不掉灰心。貓狗叫得我
耳朵疼,聽不到時,我就去挖耳。
在陽光里,扛著挖耳勺去陰影里
自首。農(nóng)民工走著路,在墻根
蹲下,田野讓他對神賭誓:
回家的感官分裂成伯夷叔齊。
抽煙,看煙圈像詩句一樣飛,
手銬扔給樹梢裝喜鵲的烏鴉。
躺在床上,等著冰涼的體制
撫慰。靜脈血管張開窗下月季花。
給通道安窄門,懲罰溫柔得
要鼓勵懺悔?淚水打點滴。
手指性交培訓(xùn)影子上崗,
打印腦電波,給痛快的頭兒。
垃圾桶等在路口,人群填堵
追隨著精神病院的圣賢。
對環(huán)境無污染,閻王樂得無
痛。不流血拷問著荊軻的勇氣,
死得其所,就是干凈徹底:死得
就好像沒有死一樣,就好像出生。
冬天的喜劇
屋子里有一塊奧秘的田野,
等待他挖掘。人們愛好打獵。
但是,“獵手知道獵物的心”
緩解了餐桌上緊張的兒童。
酒精揮發(fā)的形象,他推薦
微弱的奧塔·埃索里亞尼。
不開窗,他獨自對著田野
搓手,喉結(jié)長在虛幻的樹上。
他跑步到陽臺,看她盲目
飛到了愛的北極,口袋里
裝著袋鼠。多情的刺猬扎人,
運送甜食給多皮毛的家居動物。
試圖讓光源分散在廣場上。
紀(jì)德怎樣變成了王爾德:
“在自己名下的莊園偷獵,
被忠誠老仆人含淚抓住懺悔?!?/p>
道林·格雷的畫像枯萎。
子女無因果,純真的公主拗不過。
——鄙夷起小說中的人性。
他正幻想著當(dāng)一個修理工。
當(dāng)不反抗時,陽光的階級
張開嘴很美麗。夜晚打哈欠
一頭熊睡在冬青影子里,他被
出租車司機在浪漫的半途拋下。
托付幽靈
當(dāng)我俯下身,一個幽靈
從我的背上跳下來。
你忘了帶一面小鏡子
捕捉住他。我爭辯說,
它不是你想象中的潑猴。
我也不是耍猴人,一只猴子
成天站在我的肩膀上
會讓我氣喘吁吁,仿佛
背負著天空的重量。
即使垂天之翼,也會讓我
顯得可憐。是啊,
我個兒挺高,但你
沒有看到我在極力縮小嗎?
女孩子手中的橡皮筋
會有這個用處,當(dāng)她們
感到控制不了我。
仿佛我小了,翅膀就硬了。
說到底,我也不知道它能飛。
在我頭上繞來繞去算什么啊?
走路時,我聽到它祈求:
“慢一點,慢一點……”
它受到的空氣阻力太大了。
它在我頭上,別人會看到
這樣會教會它
和我適當(dāng)保持一段距離。
我從來也沒有想
給它買一個發(fā)動機。
它會嘲笑人,告訴我
它不過是一個類人猿。但正像
某某談起某某所說,它在爭論時
從不齜牙咧嘴。
因為一個人的時候
也難得想到它,我容忍
它在我筆記本上的胡亂涂抹
趁我睡著,醒來看到像詩的樣子。
(其實我更看重的是它的短章)
(它會飛會跑,都無所謂了。)
我刷牙,它也會
讓我停一停,想到什么問題,
阻止我患上口臭。
但我卻很清醒,就像
處在極中的多毛發(fā)的人
因而也不可能記得
我究竟向幽靈
托付過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