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夢寒

每個女子的第一只寵物,都是為好玩才擁有的,我也不例外。那天,是無意中碰到寶崽,被它憨態(tài)可掬的樣子吸引。

寶崽是一只小小的金絲熊,樣子小巧,金黃的柔軟毛發(fā),看到它時,它正在小小的可以前后旋轉(zhuǎn)的竹籠里不停奔跑,于是籠子便不停轉(zhuǎn)圈。

賣主說,金絲熊很好養(yǎng),不容易生病,耐饑餓,水果、堅果什么的,隨便有口吃的就能養(yǎng)活……

我動心了,實(shí)在是覺得小家伙好玩,便把它買了下來。

那時候,我剛剛找了工作,在這個城市給自己租了一個小小蝸居。沒有戀愛可談,工作在試用期,每日戰(zhàn)戰(zhàn)兢兢,昔日的同學(xué)各自為前途奔波,很少有時間聯(lián)系。一個人,難免也會覺得孤單。寶崽的到來,最初,給我孤單的生活增添了小小樂趣。

帶回來,釘一個釘子,把它掛在窗邊,下面放一個小紙箱,處理它制造的垃圾。

寶崽確實(shí)很容易養(yǎng),吃蘋果的時候丟一小塊給它,它會啃上好半天?；蛘呓o它一?；ㄉ?它也會咔嚓咔嚓享受片刻。吃飽了,便會朝前奔跑,于是籠子就轉(zhuǎn)動起來。寶崽是笨的,好像是不甘心這樣不停奔跑卻跑不到盡頭,所以從來不放棄也不厭煩。它總會在我工作的緊張之余、生活的孤單之時,逗我開心半天。

但慢慢,也不覺得那么新鮮了,有時回來,并不想去管它。那天在單位因?yàn)楣ぷ髦谐霈F(xiàn)一個小失誤被主管狠批一頓,心情不佳,下班走到中途,忽然下了雨,等跑到可以避雨的地方,已經(jīng)淋個半濕。心情糟糕透了,偏偏回去以后,因?yàn)榍耙惶焱浱幚韺氠痰募S便,在陰雨天里發(fā)出難聞氣息,心里的煩躁加重幾分。而它絲毫不覺,還在那里姿態(tài)昂揚(yáng)地奔跑,發(fā)出哧哧的聲音。

怒氣不由發(fā)泄到它身上,伸手將它摘下來丟在洗手間的洗手池后面的角落,然后把紙箱丟到外面的垃圾桶里。

壞心情,直到天晴的周末才緩解過來,忽然想起寶崽,已經(jīng)將它丟在洗手間足足兩天。

跑進(jìn)去,擔(dān)心寶崽已經(jīng)被餓死,拎出來抖抖籠子,似乎是把它從睡夢中驚醒,張開眼睛縮著身體警惕地四下看。

心里有些歉意,把它拿出來重新掛好,趕快切了蘋果給它吃。它吃得歡快,并不跟我一般見識。吃過了,又獨(dú)自玩起來。

那以后,心情不好的時候,依然會忘記喂它東西,由它自生自滅。但那小東西卻有很強(qiáng)的生命力,也從來不生氣,有東西吃就高興。吃完,照樣過它窄小的籠子里的快樂日子。好像會永遠(yuǎn)活下去。

但終歸,我還是大意地葬送了它。那次出差,沒有想起來將它托付給別人,也沒有多給它備一些糧食,只顧整理出去要帶的資料,收拾行李,然后出發(fā)。

一走就是7天,那7天,我忙忙碌碌,只想把工作處理好,并沒有想起寶崽。直到回來的火車上,看到一個小孩子手中提著一只小白兔,才冷不丁地想起它來。

心里著急了一下,但隨后安慰自己,它有那么強(qiáng)的生命力,不會有事的。

于是下了火車,跟同事吃過飯才回家,回去,放下行李,走到窗邊去看。小籠子依然掛在那里,寶崽蜷縮在里面,好像睡著了。

我拿鉛筆輕輕戳戳它,不動。再用一點(diǎn)力氣,依然不動。

寶崽死了,死于饑餓。我看著它,發(fā)了一會兒呆。心里終究有一點(diǎn)點(diǎn)難受,把它裝進(jìn)袋子,埋到了外面花園的角落里,簇起一小捧新土,它就去了另一個世界。

那天晚上,好久,竟然無法釋然,打電話給大學(xué)同宿舍的好友,說了寶崽。她笑,別活得那么多愁善感,一只寵物而已。

我重復(fù),是啊,一只寵物而已,可是寵物兩個字,第一個就是寵。我卻沒有寵它,只是心血來潮地帶它來,又隨心所欲地將它拋棄。我沒有對它盡任何責(zé)任。而它,甚至不知道什么叫怨恨。

寶崽,對不起。我沒有在它活著時好好愛護(hù)它,卻在它走后好多天,我都會想起它來,回到我的小屋,寂靜的小屋,忽然想起它來。慢慢地,我不再自責(zé),內(nèi)心卻終究對自己有了約束,因?yàn)閷氠?我開始提醒自己,要做個有責(zé)任的人。

第二年夏天,我升職加薪。主管說,很奇怪,子棋,這一年你成熟許多,責(zé)任感增強(qiáng),不再那么任性。好像忽然長大了。

我笑笑,也許我說了沒有人相信,讓我忽然長大的,是寶崽。

那以后很長時間,沒有再養(yǎng)過寵物。在這個城市換過兩次房子后,終于攢夠首付在不錯的地段買了一套小居室。工作已經(jīng)得心應(yīng)手,也有了一些新的朋友。生活不過平淡如斯。

小小蝸居裝飾得很漂亮,卻有些冷清。很多單身的同齡女子家中,都有金魚或者綠毛龜做寵物。據(jù)說那些小東西,更加容易養(yǎng)活,放在家里,增添點(diǎn)生命感。

我始終拒絕,寶崽讓我輕易不敢再去承擔(dān)任何哪怕微小的生命。只是我沒想到,卡卡自己找上門來。

那天晚上,和朋友吃飯回家,出了電梯走到門口,忽然在燈光底下看到一只白色的小貓。小小的身體,有點(diǎn)瘦弱,有點(diǎn)臟,正趴在我的門口無助地張望?？匆娢?絲毫沒有逃跑的意思。我只當(dāng)是鄰居家的小東西,輕輕把它挪開,可是打開門,它竟然跑過來試探著伸了一只爪子進(jìn)去,然后仰著頭看我。

我明白過來,該是一只走失的小貓,我不知道它怎么跑到了那么高的八樓,然后就這樣守候在我的門前。我想,也許它的家就在這棟樓上,但它找不到了,已經(jīng)那么晚,我該如何處理它?

正猶豫著,它已經(jīng)進(jìn)了門,我打開燈,它四下看看,并不覺得陌生一樣,輕輕走進(jìn)屋子,在我沙發(fā)前的地毯上臥下來,看著我。

那樣柔軟的無助的眼神,讓我憐惜。

決定先照顧它一晚。于是熱了牛奶放到小盤子里端到它面前,它顯然餓了,很快喝光,然后叫了兩聲,似乎不太滿足。又添了一些給它才吃飽,伸出舌頭舔舔嘴巴。

我伸出手去碰它,它不躲,用爪子輕輕觸觸我的手指,看我不動,又伸出小舌頭舔一下。給它洗了澡,吹干。很漂亮的小東西,有藍(lán)色的眼睛。在我手里始終溫順,不陌生也不抗拒,有點(diǎn)討好的眼神。小小的身體,柔軟得讓人心疼。

那晚,它就在我的地毯上睡了一個晚上,很安靜。沒有打擾我。

第二天早上,我還是決定把它抱出去,也許天亮了,它會找到回家的路。

于是喂飽它,上班時把它抱到門外。

那天,一邊工作一邊想,它應(yīng)該回家了吧?？墒菂s在下班回去后,看到它依然趴在我的門前,洗干凈的毛發(fā)又臟兮兮了。一整天,它沒有離開,也沒有人把它帶走,它就趴在那里等了我一天嗎?

只好再度收留它,給它洗澡喂它吃飯。然后把它放在家里,在電梯口貼了張招領(lǐng)啟事,等著它的主人來領(lǐng)它。我暫時給它取名叫卡卡。

可是好幾天,卻沒有人打電話給我,半個月后,保潔員撕去了那張啟事。我疑惑不已,說給同事聽,同事笑起來,笨啊你,那個小貓肯定是被拋棄了自己跑到你門口的。

拋棄?!

是啊,那些流浪貓流浪狗,到處都是。你把它丟出去就是了。

同事的口吻,輕描淡寫,可是我的心卻是微微一疼。我已經(jīng)養(yǎng)了卡卡半個月。每天回家,它都會偎在我腳邊親熱地叫喚,看電視,它趴在我腿上,像個小小的暖手袋。如果剛給它洗過澡,午睡時我會把它放在床邊,它很快睡著,發(fā)出呼嚕呼嚕的聲音。兩三個月大的小東西,已經(jīng)會哄自己玩,追自己的尾巴,或者樂此不疲地玩一只小皮球……它是一個無助的入侵者,卻已經(jīng)在我生活里留下深深痕跡。

丟了它,我如何舍得?

跑回家,輕輕開門,卡卡卻早已聽見,它分辨得出我的腳步,就在門邊等著,我一進(jìn)門,它便在我腳邊轉(zhuǎn)起圈來。我一把將它抱起,跟它說,卡卡,我曾經(jīng)決定不再養(yǎng)寵物了,可是你非來不可,是緣分吧,放心,我不會拋棄你。我會好好待你。

像是宣誓,說完,我的心忽然踏實(shí)下來,抱著它,看著它再純真不過的眼神,卡卡,這一刻起,它是我的了。

周末,去給卡卡買了新窩,放在我的床邊,然后給它買了玩具和貓糧,還給它在寵物店買了好看的小毛衣,帶它去打疫苗——好似要把曾經(jīng)沒有給寶崽的愛,都還回來。

而做這些事的時候,我覺得心里有個小小的結(jié)扣正在被一點(diǎn)點(diǎn)解開。沒錯,因?yàn)閷氠?我心里結(jié)了一個扣,因?yàn)榕鲁袚?dān)不起,我不再去主動地?zé)釔凼裁?想要擁有什么。但是卡卡,卡卡來到我身邊,用新的方式改變我。它以它的弱小呼喚我的愛護(hù),讓我重新承擔(dān)起愛的責(zé)任。不因?yàn)楹ε率ザ颖堋?/p>

就這樣,我有了卡卡,它在我身邊一天天長大。有時候任性、調(diào)皮,損壞我的東西,也懶惰到不肯招呼我,生病時候很頹廢,也有點(diǎn)饞,愛吃好東西,還會在我剛剛換過臥具后不管不顧地跳上床來,踩上幾個小腳印……我也會生氣,會吵它,但從來不因此“虐待”和拋棄它。依然在生活上待它如上賓,絲毫不會忽視。

偶爾午夜醒來,會在身邊觸到卡卡。它常常會離開自己的小窩偷偷跳上床來,睡在我的手邊,用它的溫暖告訴我,它喜歡和我一起生活。而我也懂得了,所謂寵愛,是要有愛在先。

一年后,我?guī)е蘖巳?。如果寶崽讓我懂得了?zé)任,那么卡卡,它喚起了我作為女子所有的細(xì)膩柔和。所以,我碰上了好男人。

編輯 / 王 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