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桂松
一九二七年在中國現(xiàn)代史上是常為人們所說及的年份。
這一年,蔣介石策動四一二政變上臺,開始統(tǒng)治中國長達二十二年之久;這一年,中國共產(chǎn)黨人打響南昌起義第一槍,從此有了自己的武裝;這一年,毛澤東發(fā)動了著名的秋收起義……
這一年,文化上也有許多值得敘說的大事。首先是魯迅輾轉廈門、廣州后,決意放棄教職以寫作為生,于這一年十月定居上海;這一年,沈雁冰化名茅盾從政治戰(zhàn)場上下來,寫出《蝕》三部曲,一時洛陽紙貴,不經(jīng)意間成為一個新文學作家,并一發(fā)而不可收,從此開始成為著作等身的文壇巨匠!所以,這真是一個風雨彩虹齊現(xiàn)的時刻。
稍微讀過現(xiàn)代文學史的人都知道茅盾一九二七年以前的經(jīng)歷。茅盾一九一六年北京大學畢業(yè)后進入上海商務印書館,在五四運動的影響下,信仰馬克思主義并成為中國共產(chǎn)黨最早的黨員之一,同時,還在黨內擔任重要職務,為中國共產(chǎn)黨的成長作出了積極貢獻。從一九二六年開始,茅盾以職業(yè)革命家的形象活躍在中國革命的舞臺上,而一九二七年大革命失敗后,活躍在大革命中心的茅盾突然回到上海,隱居在家里發(fā)憤寫作,寫出了轟動文壇的小說《動搖》。然而,茅盾為什么從政治漩渦中轉身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幾十年來在學術界已有定論,以為大革命失敗后革命轉入低潮,茅盾思想上充滿矛盾、苦悶以及沒有黨組織指示的孤寂,這些因素讓茅盾轉向了文學。
葉子銘先生在《論茅盾四十年的文學道路》(上海文藝出版社,1959年8月版)一書中說:“汪精衛(wèi)集團叛變后,茅盾就離開了漢口,先到牯嶺住了一段時期。后來,形勢急轉直下,以蔣介石為首的國民黨新軍閥實行白色恐怖統(tǒng)治,大批殺害共產(chǎn)黨員和革命青年,使中國革命暫時轉入低潮時期。當時,茅盾也受到蔣介石政府的通緝,一九二七年八月底他回到上海,陷入精神上極端苦悶的時期。就在這充滿矛盾、充滿憤懣、充滿苦悶的情況下,他回憶了過去的生活,開始了自己的創(chuàng)作生涯?!鄙鄄芟壬凇睹┒艿奈膶W道路》(長江文藝出版社,1979年11月版)一書中也說:“大革命失敗后,革命暫時轉入低潮。茅盾思想上受到很大沖擊。由于‘對于當時革命形勢的觀察和分析是有錯誤的,對于革命前途的估計是悲觀的,所以思想情緒一度陷于悲觀失望的境地。就在這種情況下寫了《幻滅》、《動搖》、《追求》三部中篇小說和《創(chuàng)造》等幾篇短篇小說?!鼻f鐘慶先生則在《茅盾的創(chuàng)作歷程》(人民文學出版社,1982年7月版)專著中說:“那時,茅盾由于同黨組織暫時失去聯(lián)系,思想情緒非常矛盾和苦悶。然而,他并不絕望,他拿起文藝創(chuàng)作這一武器,開始了新的戰(zhàn)斗。他說:‘我是真實地去生活,經(jīng)驗了動亂中國的最復雜的人生的一幕,終于感到了幻滅的悲哀、人生的矛盾,在消沉的心情下,孤寂的生活中,而尚受生活執(zhí)著的支配,想要以我的生命力的余燼從別方面在這迷亂灰色的人生內發(fā)出一星微光,于是我就開始創(chuàng)作了?!蓖瑯?,莊鐘慶先生從茅盾自述里看到了一九二七年茅盾“非常矛盾和苦悶”的思想,而此時的思想與“黨組織暫時失去聯(lián)系”有關。
而新世紀的一些茅盾研究專著里,也給予差不多相同的結論,只不過遣詞造句更具有當下色彩。如有的論者說:“一九二七年,茅盾脫離了從產(chǎn)生之日起就被視為非法和造反者的政黨,但仍然受到國民黨的通緝、壓制,因而成為政治上雙重的邊緣人和流亡者,并以這樣的身份和處境在都市里以寫作為業(yè)?!保悤蕴m:《文學中的巴黎和上?!?,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年3月版);另一部專著也說茅盾在一九二七年七月目擊了國共決裂,“于是離開去南昌,因途中遭阻塞,去了牯嶺,突然生病,到八月中旬從牯嶺回上海,從此便成為職業(yè)小說家。”(陳建華:《革命與形式———茅盾早期小說的現(xiàn)代性展開》,復旦大學出版社,2007年8月版)
多年來,學術界已形成一種定論:茅盾與中共組織失去聯(lián)系而對形勢產(chǎn)生困惑從而用創(chuàng)作來抒發(fā)自己的思想,也即茅盾一九二七年轉向文學創(chuàng)作是一種被逼無奈的被動選擇。茅盾本人在幾十年后的回憶錄中也是這樣的意思,他說:
一九二七年八月下旬,我從牯嶺回到上海。德沚因為小產(chǎn)正住在醫(yī)院里,她告訴我,南京政府的通緝名單上有我的名字,前些日子有熟人問起,她就對他們說:“雁冰去日本了?!薄艾F(xiàn)在你回來了,”她說,“怎么辦呢?”我想了一想說:“你仍舊說我去日本了。我暫時不出大門,也不見人?!蔽覀兊募以跂|橫浜路景云里,是華界,住在同一條弄堂里的,許多是商務印書館的職員,他們都認識我。即使我偶一露面,也難保不傳到蔣介石手下人的耳朵里。而那時,我對于大革命失敗后的形勢感到迷惘,我需要時間思考、觀察和分析。自從離開家庭進入社會以來,我逐漸養(yǎng)成了這樣一種習慣,遇事好尋根究底,好獨立思考,不愿意隨聲附和。這種習慣,其實在我那一輩人中間也是很平常的,它的好處,大家都明白,我也不多講了;但是這個習慣在我的身上也有副作用,這就是當形勢突變時,我往往停下來思考,而不像有些人那樣緊緊跟上。一九二七年大革命的失敗,使我痛心,也使我悲觀,它迫使我停下來思索:革命究竟往何處去?共產(chǎn)主義的理論我深信不移,蘇聯(lián)的榜樣也無可非議,但是中國革命的道路該怎樣走?在以前我自以為已經(jīng)清楚了,然而,在一九二七年的夏季,我發(fā)現(xiàn)自己并沒有弄清楚!在大革命中我看到了敵人的種種表演———從偽裝極左面貌到對革命人民的血腥屠殺;也看到了自己陣營內的形形色色———右的從動搖、妥協(xié)到逃跑,左的從幼稚、狂熱到盲動。在革命的核心我看到和聽到的是無止休的爭論、以及國際代表的權威,———我既欽佩他們對馬列主義理論的熟悉,一開口就滔滔不絕,也懷疑他們對中國這樣復雜的社會真能了如指掌。我震驚于聲勢浩大的兩湖農(nóng)民運動竟如此輕易地被白色恐怖所摧毀,也為南昌暴動的迅速失敗而失望。在經(jīng)歷了如此激蕩的生活之后,我需要停下來獨自思考一番。曾有人把革命成功前的紛擾起伏,比之為產(chǎn)婦分娩前的陣痛。一個嬰兒的誕生,尚且要經(jīng)過幾次陣痛,何況一個新社會?大革命是失敗了,陣痛仍在繼續(xù)。不過,當時乘革命高潮而起的弄潮兒,雖知低潮是暫時的,但對中國革命的正確道路,仍在摸索之中。我以為我這看法,是有普遍性的。
我隱藏在我家(景云里十一號甲)的三樓上,足不出門,整整十個月。當然,我的“隱藏”也不是絕對的,對于住在同一條弄堂里的葉圣陶、周建人我就沒有保密(那時葉圣陶住在我的隔壁,周建人又住在葉圣陶的隔壁)。十月份魯迅從廣州經(jīng)香港來到上海,也搬到景云里,我也沒有對他保密。在這一段時間里,我與葉圣陶過往甚密。我寫的一些東西,包括最初的創(chuàng)作,就是經(jīng)葉圣陶之手在《小說月報》和《文學周報》上發(fā)表的。葉圣陶那時代編《小說月報》,原主編鄭振鐸到英國去了,因為鄭的丈人高夢旦怕蔣介石的爪牙把鄭振鐸作為親共人物而有所留難。
我隱居下來后,馬上面臨一個實際問題,如何維持生活?找職業(yè)是不能的,只好重新拿起筆來,賣文為生。過去大半年的波濤起伏的生活正在我腦中發(fā)酵,于是我就以此為題材,在德沚的病榻旁(德沚從醫(yī)院回來還有低燒)寫我的第一部小說《幻滅》。后來我在《從牯嶺到東京》中寫過這樣一段話:“我是真實地去生活,經(jīng)驗了動亂中國的最復雜的人生的一幕,終于感到了幻滅的悲哀、人生的矛盾,在消沉的心情下,孤寂的生活中,而尚受生活執(zhí)著的支配,想要以我的生命力的余燼從別方面在這迷亂灰色的人生內發(fā)出一星微光,于是我就開始創(chuàng)作了?!边@一段話,真實地反映了我當時的心情。
所以,一九二七年的沈雁冰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變成“茅盾”的。換言之,沈雁冰回到上海后即懷著迷茫的心態(tài)和一種強烈的創(chuàng)作沖動,甘愿隱居家中足不出戶去從事創(chuàng)作的。這種作者自述與學界研究結論基本是一致的。
但是,假如我們回放當時的歷史場景,回到歷史現(xiàn)場,也許還有許多問題要追問:當初沈雁冰年紀雖不大,但也已是三十歲的人了,而且經(jīng)歷了中共創(chuàng)建,經(jīng)歷了五卅運動,經(jīng)歷了廣州事件,也剛從政治中心武漢回來,政治活動能力及政治經(jīng)驗相當豐富的沈雁冰何以能耐得住這種蟄居生活?難道當時的中共組織真的離他這么遠嗎?讓這位一直在從事地下斗爭的青年革命家如此束手無策?當初大革命失敗后有許多同志潛回上海,是否也一樣找不到組織?沈雁冰去找了嗎?而這一些本該進一步尋覓的話題,幾十年來學術界似乎都忽略不計了,似乎沈雁冰帶著悲觀和迷茫潛回上海后,隱居在小樓上寫小說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然而,與茅盾同時代人黃慕蘭老人的一部自傳體回憶錄(《黃慕蘭自傳》,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04年7月版)問世,對一九二七年的茅盾由政治轉向文學的人生轉折卻有另一說。
黃慕蘭,又名黃定慧,一九〇七年生,湖南瀏陽人。一九二六年秋始,歷任國民黨漢口特別市黨部婦女部長、中共江西省委、中共中央暨南方局、北方局秘書兼機要交通員。上世紀三十年代后長期從事地下工作,五十年代因錯案受審查,—九八〇年平反。
對黃慕蘭女士,稍知茅盾經(jīng)歷的人都不陌生,茅盾回憶武漢那段經(jīng)歷時,專門談到黃慕蘭,與黃慕蘭很熟。而茅盾在創(chuàng)作中談到一位地下黨工作者坐黃包車丟失機密文件的人,就是黃慕蘭,后來抗戰(zhàn)時黃慕蘭還曾為《魯迅全集》的出版幫過大忙,茅盾在回憶錄中也有記載,他說:“這時,大革命時代在武漢十分活躍的黃慕蘭已改名黃定慧,她的丈夫是上?!睹咳兆g報》的發(fā)行人,不過實際上出面活動的是黃定慧,因此,《譯報》與上海進步文化界的關系搞得很密切。她知道了出版《魯迅全集》遇到的困難后,就提出由她來擔保向銀行開個支付戶,這樣就解決了排印陸續(xù)付款的問題。黃定慧為了全集的出版,還來過香港,和我見過面、敘過舊。”黃慕蘭晚年為平反事,與茅盾有多次交往,茅盾也為這位昔日戰(zhàn)友奔走呼吁,《茅盾全集》書信集里還收錄了茅盾晚年與黃慕蘭交往的四封書信。因此,黃慕蘭對一九二七年的茅盾應該是知情者之一。
黃慕蘭在《自傳》中講述一九二七年從武漢撤退時寫道:“遵照黨組織的指示,六月中旬,我和希儼就在武漢報紙上登了啟事,辭去本兼各項職務。希儼早已把《民國日報》的工作移交給了沈雁冰(茅盾)同志,這時又辭去了在名義上屬于國民政府的中央軍委工作。我把婦女部的工作交給了劉清揚同志,并辭去了其他各項兼職。行前我和希儼奉董必武同志之命,將三千元的支票交給茅盾同志,并傳達董老指示,時局將有變化,囑茅盾同志持此支票去上海紹敦公司(蔡叔厚)兌現(xiàn),‘隱于筆耕,善自珍重,后會有期。當時我們并不知道蔡叔厚即第三國際駐中國的聯(lián)絡員。”
這里,黃慕蘭的回憶提供了一九二七年關于茅盾的一個新的說法,即當年茅盾大革命失敗后在上海的寫作,是遵循了中共黨組織的指令。換言之,是黨組織讓茅盾回上海“隱于筆耕”的。如果真是這樣,那么一九二七年茅盾從政治轉向文學是有所根本的,并不是因為找不到黨組織對中國革命前途迷茫充滿矛盾和悲觀失望而閉門著書。
據(jù)黃慕蘭回憶,一九二七年黨組織對沈雁冰的吩咐和囑托,她是親歷者,記得很清楚,所以在一九八〇年,黃慕蘭與茅盾兩位老友京城相聚談到黨齡時,黃慕蘭還提醒茅盾:“你的黨籍黨齡問題,可以向中央寫一報告,說明當年遵董老所囑,奉命隱于筆耕。數(shù)十年來,從未失去無產(chǎn)階級立場,請求中央給你作一個全面的鑒定。你也不需再提什么重新入黨問題,我估計中央一定會全部追認你的黨齡黨籍的!”對此,據(jù)黃慕蘭回憶,當時茅盾聽后說過“你完全正確”的話。
那么,茅盾在回憶錄中對一九二七年離開武漢時的情景又是怎樣回憶的呢?
我在棧房里隱蔽了半年月,大約在七月二十三日,我接到黨的命令,要我去九江找某個人,并交給我一張二千元的抬頭支票,(所謂抬頭支票,即支票上有受款人姓名或別號,受款人得此支票,仍須經(jīng)過商店保證或他本人有錢存別家銀行,即可由此銀行轉賬。抬頭支票是保證萬一支票遺失,拾得者不能取錢。)要我?guī)ソ唤o黨組織。那時船票極難買,費了大勁,才買到了日本輪船“襄陽號”當天的船票。同行的還有宋云彬和另一個姓宋的,不過他們不是有任務去九江,而是搭船先到九江,再換船回上海。我上船一看,乘客一半是面熟的,很多是共產(chǎn)黨員。我們住的是統(tǒng)艙,三個人只有兩個鋪位,由于天熱、擁擠,統(tǒng)艙像個蒸籠,我一夜汗流浹背,未能入睡;幸而傍晚船開,第二天清早就到了九江。我們上了岸,找了個客棧住下,我就按照通知的地點去找人。接頭地點是一家小店鋪,我走進屋里,見有兩個人坐在那里,原來一個是董必武,一個是譚平山。董老看見是我,就說:“你的目的地是南昌,但今天早晨聽說去南昌的火車不通了,鐵路中間有一段被切斷了。你現(xiàn)在先去買火車票,萬一南昌去不了,你就回上海。我們也即將轉移,你不必再來?!蔽野讯г奶ь^支票交給他,他說,你帶到目的地去。我不敢多耽,轉身出來就到火車站,果然去南昌的客車已不賣票,說是馬回嶺一帶通不過,只有軍車能通過。我只好走出車站,無意中碰到許多同船來的熟人,都是要去南昌的。他們說,可以先到牯嶺,從牯嶺再翻山下去就到南昌了,這樣就把馬回嶺那一段路越過去了。他們還說昨天惲代英從牯嶺翻山過去了,郭沫若也上了牯嶺,要去南昌。于是我決定上廬山。宋云彬他們聽說我要去廬山,定要跟著去游玩,我也不便說明,只好同意。
后來由于形勢的發(fā)展和身體原因,茅盾在廬山養(yǎng)病半個多月后只好秘密回上海,不料,回上海途中,所攜帶的支票出了意外。他在回憶錄中寫道:“想不到鎮(zhèn)江碼頭上有軍警搜查旅客,搜查我的那個兵發(fā)現(xiàn)我?guī)У哪菑埗г奶ь^支票,又見我沒有行李,就懷疑起來。我急中生智,低聲對他說,這東西我不要了,我送給你罷。那個兵遲疑了一下,就把支票塞進口袋里,讓我走了?!?/p>
可見茅盾的記述與黃慕蘭的回憶大致是一致的,只不過在支票的數(shù)字上有些不同。茅盾在回憶錄里還寫道:“至于我失掉的抬頭支票,當時報告黨組織,據(jù)說他們先向銀行‘掛了失,然后由蔡紹敦(也是黨員,后改名蔡叔厚)開設的‘紹敦電器公司擔保,取出了這二千元。”
這個回憶也說明,茅盾回到上海后,與黨組織并沒有失去聯(lián)系,如果一回上海就與黨組織失去聯(lián)系,那么支票遺失一事怎么向黨組織匯報?茅盾在回憶錄中還說過:“自從我到了日本以后,就與黨組織失去了聯(lián)系,而且以后黨組織也沒有再來同我聯(lián)系?!闭f明在去日本之前,茅盾一直是與中共組織有聯(lián)系的。黃慕蘭是與茅盾同時代人,武漢那一段經(jīng)歷,對黃慕蘭來說是應該記憶猶新的。況且對長期在周恩來領導下從事地下工作的黃慕蘭,特殊工作要求養(yǎng)成強記的習慣,所以《自傳》中許多往事有讓人歷歷在目的感覺。再說,人到老年,年輕時的往事往往記憶深刻,而眼下的事倒常有遺忘。因此,黃慕蘭《自傳》中有關一九二七年茅盾的說法,又當是與多年來茅盾研究界的結論不甚相同,茅盾從政治轉到文壇的往事值得探究———茅盾是在離開共產(chǎn)黨組織后一片迷??鄲炛腥氖聞?chuàng)作,還是奉中共組織之命“隱于筆耕”?
(選自《書城》2008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