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旅寧
三聯(lián)書店出版了馬幼垣先生《水滸論衡》、《水滸二論》新簡體本,對于國內(nèi)對《水滸》感興趣的讀者來說,自然是一件好事。其中《水滸二論》中談?wù)摗缎瓦z事》版本的三篇文章頗為引人注目,但也有疏漏可以補訂。
馬先生《〈宣和遺事〉中水滸故事考釋》臚列的《宣和遺事》舊本有:臺灣“中央圖書館”藏《新編宣和遺事》黃丕烈舊藏前后兩集本,有跋。臺灣“中央研究院”傅斯年圖書館、南京圖書館、北京圖書館藏《古本宣和遺事》兩卷本,卷首有錢允治序。日本京都大學(xué)藏修梗山房《新編宣和遺事》四卷本。臺灣“中央研究院”傅斯年圖書館、北京圖書館藏明金陵王氏洛川所刻《新刊大宋宣和遺事》元亨利貞四集本。哈佛大學(xué)哈佛燕京圖書館藏明袁無涯錄本。
《宣和遺事》舊本中,除黃丕烈舊藏本外,罕見且對了解《宣和遺事》版本系統(tǒng)最有作用者,當(dāng)推清吳郡修梗山房刊本。據(jù)筆者所知,此本除馬文所據(jù)日本京都大學(xué)藏本外,海內(nèi)僅存三部,臺灣“中央研究院”傅斯年圖書館葉德輝舊藏本,北京周紹良先生藏本,西安黃永年先生藏本。周先生晚年又將自藏本贈歸黃先生,這樣黃先生就藏有兩部修梗山房刊本。這兩部原書筆者二○○七年十月曾有幸目睹,紙張墨色近似,巾箱黃紙小本四本,周先生原藏為原裝且襯頁上蓋有“故宮注銷”的戳記,可知原系清宮中人所讀的通俗讀物,大概在民國時期被清理出宮。黃先生原藏一九九五年春購自蘇州古籍書店(黃先生一九八五年在該店已訪得),已改裝為金鑲玉襯裝,其書影已刊布在《清代版刻圖錄》(浙江人民出版社一九九七年版)一書中。
馬文對修梗山房《新編宣和遺事》的掌握最為薄弱。只注意到一九八二年四月,周紹良先生發(fā)表于湖北省水滸研究會編《水滸爭鳴》第一輯的《修梗山房梓〈宣和遺事〉跋》(言修梗本甚罕見,內(nèi)證黃跋本非宋刻)。未注意五十年前,張政先生在《中央研究院史語所集刊》第十本撰文《講史與詠史詩》中已據(jù)史語所修梗山房本,定《宣和遺事》為平話,而修梗山房本卷四之末尾之“新鐫平話”可證其說正確。更未注意到黃永年先生刊于《古籍研究》一九九七年第三期的《記修梗山房本〈宣和遺事〉》一文。 此文雖為三千余字的文言跋語,卻勝意迭出。
黃先生曾獲臺灣“中央圖書館”惠贈的黃丕烈舊藏、明金陵王氏洛川本復(fù)印全本,“取以與修梗本對勘,知黃跋兩卷本尚存舊式,修梗四卷本之所從出者次之,而王氏洛川四集本最為晚出”。并列舉內(nèi)證三條:其一,此修梗四卷本、王氏四集本之卷一卷三開端均有“詩曰”云云七律一首,卷二卷四則無,足見《宣和遺事》止兩卷本作前后集。四卷四集則后來所再分,復(fù)未于分出之卷二卷四開端各補七律耳。其二,修梗本每卷之前均有目錄,取與兩卷本目錄比對亦無甚出入,蓋此目錄原為正文上方圖畫中之小標(biāo)目,如今傳元刊《全相平話》諸種之所為,后來刊刻削去圖畫,畫中小標(biāo)目遂轉(zhuǎn)被抄成卷前之目錄有如今式,故其瑣屑頗異于明清章回小說之回目,乃王氏四集本并此目錄亦從簡刪去不刻,與前后集兩卷初本有圖畫之關(guān)系益為疏遠。其三,修梗四卷本以“宣和二年金國遣使”云云,王氏四集本或以如此則卷二葉數(shù)過多,乃割“宣和二年”以下至宋江殺閻婆惜事并入元集,初未顧及紀(jì)事之割裂與否。凡此皆王氏四集本不及修梗之處。黃先生跋文還斷定:“至王氏四集本審其字體,當(dāng)刊于明嘉靖隆慶之際。前后集兩卷本則是元建陽坊刻。又此三本之形成如上推斷固有先后,卻并非作一線式之遞相傳刻,故文字自多有異同。??敝?當(dāng)俟諸他日?!比绱艘粊?《宣和遺事》版本流傳系統(tǒng)昭然若揭。
馬文稱修梗山房刊本為“清道光吳郡修梗山房刊本”恐非。黃先生有云:“試檢書內(nèi)清帝名諱,宣宗寧之寧尚未缺筆或改寫,知必在道光之前惟仁宗琰之琰字無有,是嘉慶抑乾隆未可鑿定。茲姑擬在乾嘉之間,與葉跋所云乾隆之末尚不相遠。”(葉德輝跋文,見《園讀書志》卷六)又馬文注釋2:“早在一九二四年商務(wù)印書館已刊行黎烈民(一九○四—— 一九七二年)整理出來的標(biāo)點本,以后重印者屢(包括該館遷臺以后)”中的“黎烈民”當(dāng)做“黎烈文”,黃先生跋文亦指出:“其標(biāo)點亦多訛誤,恐不足用也。”馬先生《水滸二論》“三聯(lián)版”自序亦說:“除了零星題目外,與《水滸》有關(guān)之事僅余一項是我全力承擔(dān)的,即校注《宣和遺事》,此書不僅關(guān)系《水滸傳》傳統(tǒng)的源流,更是企圖理解早期講史發(fā)展所不可或缺的?!北疚难a論,如能為《宣和遺事》校注起到一點作用,則欣幸無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