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向明
天蒙蒙亮,老金像往常一樣,起來撒尿,然后去陽臺看籠子里的一對鸚鵡。這鸚鵡是他的寶貝。外面受了氣,一回家,鸚鵡的幾句“吃虧是?!本妥屗麣馊?。福啊禍啊,老金有時還讀不準,鸚鵡們卻吐字清晰,聲音清脆,怎不叫人歡喜!往常,這時候他該聽到“早上好!”“早上好!”的問候了,今早卻沒有。老金感覺有點不對勁:這鳥籠子里怎么會有圓盤……擦掉眼屎,定睛一看:籠子里盤著一條蛇!微張著嘴,蛇信子忽地收回又忽地飛出,兩粒發(fā)著綠光的眼睛直瞪著他!老金倒吸一口冷氣,一連往后退了兩步。心說:我的天!中了邪啦?鸚鵡變蛇了?
鸚鵡是不可能變成蛇的。等老金鎮(zhèn)靜下來,見陽臺角落有幾片羽毛;再看,蛇腹部鼓鼓的。他明白了:鸚鵡被蛇吃了!蛇約有三厘米粗,一百二十多厘米長,蛇頭跟老金大拇指差不多大。真奇了怪了,怎么吞下我的寶貝的?雖說他住的是一樓,可還有個架空層。這蛇還會飛檐走壁?真奇了怪了!老金望著陽臺下發(fā)愣。
蛇也一直在納悶:怎么就出不去了呢?進得來怎么就出不去了呢?為什么呢?憑蛇的聰明,馬上就明白了:餓得發(fā)瘋了,都沒想好退路。這家已經觀察好多天了。雖說有點高,但蛇生來就有輕功,上得去。這蛇是馬戲團蛇家族的后代,只因太羨慕這城市生活了,馬戲團在此演出時就偷偷留下來了??墒澄飳嵲谑莻€問題。好幾天沒遇見老鼠了。那天晚上路過此地,聽兩只鸚鵡在學舌。說什么呢?蛇聽不懂。這不要緊,它顧自觀察地形。這家陽臺旁有棵樹,一條樹枝斜著伸向陽臺。蛇想:有這條樹枝我就過得去。這兩只鸚鵡我吃定了!既然鎖定目標了,就得果斷行動。昨天晚上,天一暗蛇就在陽臺下等了,還不敢睡,怕睡過了頭,錯過機會。蛇一直等著,先是看到屋里燈滅了,老頭老太上床了,兩只鸚鵡也緊緊挨在一起,還發(fā)出唧唧唧的聲音。蛇心里說:你們到頭了,只會學幾句人話的東西!再讓你們親熱親熱!又過了幾個時辰,蛇一算,已過五更了。蛇知道,這時是人睡得最死的時候,據(jù)說,人偷東西也專挑這段時間。蛇先順著樹爬了上去。人都說蛇們爬起來“嗖嗖”作響,那是因為爬得快。那斜挑出去的樹枝細了點,蛇上去時有點晃。蛇在這樹枝上纏了幾圈,把它作為起跳的地方,然后對準那鳥籠,縱身一躍,正好在鋼窗空檔穿過,正好落在籠子圓頂上?;\子劇烈地蕩了起來,撞在墻上又蕩回來。蛇緊緊地挽著籠頂?shù)睦K子,像趴在秋千上。等穩(wěn)住了,蛇往下探了探三角頭,這柵欄正好可以進去,那兩只呆頭鸚鵡好像還在夢里呢。于是蛇來了個優(yōu)美的翻身動作,像絲絹無聲地穿進了籠子。別看蛇的嘴小,蛇還要吞象呢!蛇先對準一只雄鸚鵡,將它從頭到腳吞了下去。雄鸚鵡連掙扎都沒來得及,就進了蛇喉嚨了。雌鸚鵡已經醒了,驚恐地在籠子里跟蛇兜圈子,失聲叫喚著。鸚鵡過慣了安逸的生活,哪遇到過這種事!最多在老金家的電視里看過鱷魚吞犀牛,一個很有磁性的男聲配的解說。雌鸚鵡跑得越快,想得也越快,一輩子想的也沒這一會兒多:不知從哪一代開始,咱鸚鵡做了有錢又有閑的人的寵物。會說幾句主人愛聽的話,成了我們討生活的本錢。這是我們鳥類最穩(wěn)當?shù)墓ぷ?有一技之長,沒啥風險。主人還特人性,讓我們夫妻天天在一起。都說天有不測風云,怎么就遇上了?!蛇聽不懂鸚鵡在叫什么,本想用毒汁先把它放倒,后來一想,還是活吃吧。蛇“呼”的一下把雌鸚鵡的頭先吞進去了,鸚鵡叫得更厲害,拼命拍著翅膀,羽毛都飛起來了。蛇用力一吸,將它整個兒咽到了下去。雌鸚鵡又想,這么大的災難,也沒個預兆。昨晚的卿卿我我,竟是我倆最后的溫馨!天妒我也!雌鸚鵡還沒來得及想要撐死蛇,就昏過去了。后來,兩只鸚鵡慢慢地進到了蛇的腹部。蛇想,可以享用好幾天了。這時,蛇才發(fā)覺:出不去了!進來時,蛇身子小,現(xiàn)在兩個東西在腹內,蛇無論如何出不去了!怎么會沒想到這一層呢!一失足成千古恨哪!
一條蛇鉆入老金家鳥籠子,把兩只鸚鵡吃了,結果肚子太大出不去了!這事很快在老金住的“和睦社區(qū)”傳開了。老金和氣,人緣好,好多人都來他家看,主要看蛇。兒子一家也來了。有人開始還不信:天方夜譚吧?但事實很快消除了懷疑。隨即,問題也來了:該怎么處置這條蛇呢?老金在單位也是個領導,但在家遇到這事卻拿不了主意,就像以前在家遇到別的事一樣。許多人坐在老金家的客廳里,給老金出主意。隔壁王五說得干脆:殺!這有什么好說的?老金上幼兒園的孫子馬上反對,用他那響亮的童音喊:放!放生到森林里去!馬上有眾人把童音壓下去了:那太便宜這蛇了。鸚鵡是老金的寶貝,蛇吃了鸚鵡,怎么也算入室侵害。自古殺人償命,鸚鵡死了,那蛇也得死。反正,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這時,坐在沙發(fā)上的老章發(fā)言了。老章比老金年長,離休了。他晃了晃發(fā)亮的腦袋,干咳了幾聲,中氣十足地說道:蛇,是飛檐走壁的大盜。它吃了鸚鵡,自然是犯罪。但它吃的是鸚鵡,不是別的,就需要作具體分析。是吧?老章好像在問,又不像問,反顯得加重了語氣。老章接著分析道:鸚鵡是什么?它就如過去有錢人養(yǎng)的藝伎,屬于小資產階級的范疇,是不勞而獲的寄生蟲。是吧?大盜把寄生蟲吃了,也算為民除害,故可免它一死!經老章一說,“免死說”開始占上風了。嚷嚷聲中,80歲的吳老太太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大家都看著她無牙的嘴一張一翕:家蛇不能殺。殺了它,是要遭報應的。說完,在人們的目送下顫巍巍地走了。一石激起千層浪!吳老太的“家蛇說”引起眾人又一輪深入的討論。不少人都回憶起小時候在自家墻根遇到蛇的情景,那時,做娘的一定會告誡小孩不要傷害蛇的道理。但一直到中午時分,還是沒個結論。該下結論的老金一直不發(fā)言。他老婆也沒發(fā)言。臨走時,人們勸老金:蛇進門,運道要來了。蛇就是金條哎。
后來聽人說,那天下午,老金家來了個買蛇人。山南有個村子,很多人專做蛇生意,殺了蛇,剝了皮,曬蛇干賣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