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北威

寫下這個題目,腦子里浮現(xiàn)出兩幅畫。

不高的山坡,陽光斜斜地照進了山上的小樹林,照亮了林中一片開滿鮮花的草地。晨霧如濃郁的乳漿在林中蕩漾,帶著夢幻般的朦朧和甜美氣息。層層疊疊的樹影呈現(xiàn)出或深或淺的金黃色、紅色和棕色,在蔚藍的天穹下涂抹出鮮活的生命姿態(tài)。樹底下那一片開著鮮花的草叢中,我們看到了三個美麗的少女。

這幅鑲在一只深棕色鏡框里的油畫,我的少年時代,它就掛在我房間的墻壁上。這使得那間光線不太明亮的簡樸的小房,有了一種讓人懷想的浪漫情調(diào)。尤其是天色將暗,一抹夕陽從窗外徐徐地照進來,給畫面留下斑駁的光影,透出一種唯美的色調(diào),顯得高貴而華麗。三個美麗的少女,靜靜地沐浴在漾動的日光與煙嵐之中。兩個少女脫下了身上薄薄的白紗裙,露出天使一般細膩柔和,象牙色的裸體,陽光用特別細膩的光線將她們輕盈高貴活潑青春的姿態(tài)描繪得異常逼真和悅目,奪人心魄。另一位少女沒有脫下紗裙,她有點兒出神地撫著那棵枝葉飄揚的樹,把身體靠過去,擁抱樹的身軀,她的臉有一種傾聽和沉思的神情,她一定是和樹在交談。這是一棵美麗的樹,枝干亭亭玉立,葉子飽滿圓潤,濃密的樹葉把陽光過濾成有層次的金綠色,斑斕的色彩變幻萬千。那些葉子,似乎剛剛出浴,鮮嫩的葉片金箔似的飄閃,帶著活潑的浪漫和單純。它們因為歡喜和動情而搖曳而雀躍,它們無法抗拒美麗少女的魅力,它們感動得不能靜止。人樹相依,形質(zhì)縹緲,少女白皙的肌膚和豐美的體態(tài),散發(fā)出強烈的誘惑力,她們?nèi)缤r花水果,與綠樹一起,成為共同天地間蓬勃旺盛情意綿綿的生命,我們甚至可以聽到她們與樹活潑歡快的傾訴和交談。和諧安寧優(yōu)美舒暢的畫面,流淌著感人至深的溫馨情調(diào)。我的心向著一個朦朧的去處飄升,那是一個多么溫暖、澄明、靜美、凝寂、神秘、幽渺的世界啊!

另一幅畫是朋友從巴黎帶回來的。某日黃昏他在離巴黎圣母院不遠的一條有點兒陰郁的古老小巷里的一家咖啡啤酒店門前看見了這幅畫。當時他站在畫前,瞇著眼睛看了很久,驚嘆于畫中自然界絕美的光線,如此和諧而平凡地與日常生活連在了一起。鄉(xiāng)野的一片金綠色的山坡上,碧藍天空下面柔軟而平坦的草叢,開著白的紅的紫的黃的小花。遠方似乎有湖水,凝脂般的水面閃著翡翠一樣的光芒,但樹影的薄霧把湖光遮得有點朦朧,飄起一點夢幻的色彩。在那片滿目青翠的坡地上,一位少女,穿著質(zhì)感輕盈的玫瑰色長裙,垂著長長的溫柔的金發(fā),在一棵樹下靜靜地安睡,完全放松的姿態(tài)優(yōu)美而動人。柔軟的長發(fā)和衣裙連成一體,仿佛飄逸的云霞。她的身旁是一棵勻稱、苗條、秀美的樹,枝葉泛出金綠色的柔光,它們深深地俯下身去,垂下羽毛般柔軟的枝條,像一位文雅而多情的紳士,充滿了莊重和激情,俯視著美麗的少女。它的一縷綠色的枝條,溫柔地起伏在少女肌膚細膩的優(yōu)美的頸部和胸前。而另一縷,被帶著夢里才有的甜蜜安寧氣息的少女含在了鮮紅豐潤的微微張開的嘴里。

多么清爽、溫情而又寧謐的風景,樹和少女,明朗地浮在毫不華麗的帶點兒橄欖樹葉那樣的淡淡的灰綠色的草坡里,默默地表達著各自的感情。畫面的美感極為打動人心,如同一首簡樸的田園小詩,親切,恬靜,抒情,透出一種令人感動的經(jīng)典之美。如果你愛這位止水般寧靜純潔,雛菊般清新甜美的少女,你怎么會不愛護花使者,那棵溫柔、體貼、多情、優(yōu)雅,紳士一般的樹呢?

許多畫家會把人特別是女人與樹聯(lián)系起來,在熱愛大自然的畫家眼里,樹帶給我們的美麗風光是不容忽略的。人樹相依的情景多么浪漫溫馨,意味深長!樹是與人關(guān)系最為密切的自然的使者。樹的千姿百態(tài),蓬勃清新,朝霞般年輕的綠色,土地般深沉的棕色,顯示出強烈的生命氣息。樹在陽光下灼灼燃燒的斑斕,在風中欲飛欲舞的姿態(tài),讓人感受到它們寧靜的表面之下內(nèi)心凝聚的熱烈的活力與激情。樹的年年新綠,展現(xiàn)出卓絕的生命奇觀,讓人生發(fā)超越現(xiàn)實生命放眼未來時空的美麗幻想。樹的偉岸、平和、柔韌、堅定、坦蕩、謙讓、忠誠、深沉、豁達、憨厚、金子般的沉默、令人著迷的憂傷,集真、善、美于一體,是健康成熟完美人格的體現(xiàn),是安詳幸福溫暖愛情的象征。

陽春三月,林子里的綠潑墨一般濃郁,此起彼伏的聲音明顯地稠起來,滿樹的葉子在風中發(fā)出細碎而柔和的低語。在透明的空氣中,我聞到樹葉濕潤、清幽、流淌著青春氣息的芬芳。此時的樹顯得特別年輕,葉片上的絨毛清晰可見,充盈豐滿,像春天里少女的臉蛋,閃著柔和的光芒。風情萬種婀娜多姿的身影在藍天的背景下,生機勃勃地站成了迷人的風景,或勾肩搭背,攜手偎依,隨風搖曳,或靜默相守,凝神遐想,彼此傾訴,或嬉戲撒歡,翩翩起舞,裊裊婷婷地搖著撲朔迷離的情思。葉子彩蝶般在空中飛騰,像綠色的大海,像奔騰的浪花。這些千姿百態(tài)風情萬種的樹,總帶著一種女人特有的嫵媚婀娜熱烈的氣息,田園牧歌式的浪漫情調(diào),一種脈脈含情欲仙欲死妖嬈美艷的氣韻。她們靜靜地凝神注視我,我感受到她們肢體的搖曳和輕盈的呼吸,那種特有的柔韌而頑強的氣息與心靈感應(yīng),感受到她們永恒的激情,浪漫的本質(zhì),謎一樣的神秘和美麗,感受到她們靈魂深處豐富而不息的吶喊。

許多傳說中,情意纏綿的女人,死后往往化作纏纏綿綿的種子。一顆種子裹著一份愛緣,結(jié)出濃濃郁郁纏纏綿綿的愛與恨,情與仇。樹挨樹,便挨成了一片密密匝匝的樹林,在云天中同聲傾訴,同聲吶喊,同聲歌吟,同聲嗚咽。這些千姿百態(tài)的樹,每一種姿態(tài)都是生命的一個章節(jié),深藏玄妙和奧義。曾有的愛與恨都成斷云殘夢,奔涌的淚花瞬間被風干,有多少是非恩怨都被風被云輕盈地帶走了,風塵漫漫了無痕跡。時間的力度如此強勁,可以讓巖石風化,河水干涸,生命化作塵埃,卻沒能改變樹最本質(zhì)的情感,綽約非凡與愛共舞的風姿。前生的癡情,來生的憧憬,樹將根扎向歲月的最深處。如此堅定深厚,綿長延伸,這種戀情走出了人類的時空之外,人類也就永遠無法抵達。每當我在陽光消逝之時進入密密的樹林,總難免有點心神不定,有沒有神秘幽深的女人會突然出現(xiàn)?那些婀娜多姿斑駁美麗的樹,包藏著怎樣的心?在遠離塵世之地,我總是凝神屏氣,總感覺樹林里有某種東西在活動,是一種強大而敏銳的生命力,綿長柔韌騷動不已的信息,它們因為柔韌和智慧而強大而長存,它們的生命在這里繼續(xù)展開。在這個神秘靜穆的世界里,我是那樣的乳臭未干,魯莽幼稚,像孩童闖入一個不可知的王國,我感到一種危險和恐懼。

但我愛那些女人一樣的樹。她們纏綿,柔韌,沉默,神秘,優(yōu)雅,她們自由浪漫地舒展著,堅韌深沉地盤結(jié)和匍匐著。每一棵樹都幻化成血脈躍動美麗非凡的精靈,飄逸出如夢如霧的仙風幽氣,帶著金子一般燦爛而幽深的超絕之美,組成一幅幅斑斕奪目的古畫,把樹林裝點成美輪美奐的藝術(shù),美麗得讓人驚心動魄。

一個夏日的黃昏,我走進城郊一片蓊郁繁茂的小樹林,我看見了一位少女。她穿一件素潔的白色連衣裙,白色的平跟涼鞋,修長清秀的背影,線條勻稱,肌膚白皙細膩,閃現(xiàn)著柔和的光澤,透出一種青春的甜美和動人的純凈。吸引我眼球的還有那一頭長發(fā),瀑布一般瀉下,在風中款款飄拂。少女頭頂?shù)臉?那些柔若發(fā)絲的枝枝葉葉也在隨風飄舞,如她的頭發(fā)一樣。她青春苗條的身姿妙曼優(yōu)雅,嬌媚動人。尤其讓我激動的是她在舞蹈,夢幻般的樹林背景下,她輕盈地立起了足尖,頷首抑脖,肢體緩緩逞曲線起伏,單腿佇地,斜胯,另一腿腳收勾,雙臂擰在背后高擎,白裙云一般飄起來……她的手、腳、頭顱和軀干的形態(tài),充滿了青春的甜美和浪漫。動作的飄逸流暢,像跳芭蕾,又似乎更讓人想起古代神奇美妙的飛天舞。那些如燕如蝶如魚,翩翩升騰翻飛飄游于天堂極樂世界的絕美的仙女。她舞得那樣酣暢淋漓,輕盈飄逸,既有充滿張力的騰跳,又有舒緩柔情的慢板?？諝庵杏幸环N輕輕的噠噠聲,不知道是她輕柔的足尖發(fā)出的,抑或來自她美麗的身體和舞蹈,還是來自樹。因為她周圍的樹,那些輕盈漂亮的枝條和葉子,全都在歡快熱烈地抖動,或仰,或俯,或聚攏,或散開。她頭頂?shù)臉淙~,有的颯颯舞動如細碎的漣漪,飄灑的花雨,有的像穿著短裙的小芭蕾舞女那樣輕盈地從樹上飄下來。還有光,柔情無比的光在枝葉間金箔一般閃爍,瞬間,似乎所有的枝條葉片都呈現(xiàn)出特別飽滿的立體感,組合和輻射成岔開的扇面的形狀,奇異地變幻著層次不一的各種色澤,如同一簇簇跳躍的音符,共同演奏著一曲美妙浪漫的樂章?？諝庵惺幯鵁o比絢麗溫暖的柔情,神秘內(nèi)在的情感的共鳴。林中的一切仿佛都含著陽光的因子,充滿了蓬勃的萌動的生命力。樹和大地純潔的清香彌漫開來,和我平常感覺到的空氣全然不同。這一瞬間,世界在我的眼里大放異彩,一切都被這美少女籠罩和改變了。我眼中的一切都神奇圣潔,攝人心魄,美輪美奐,如同一卷神秘的古畫,在這個斑駁迷離的小樹林里徐徐展開,開始演繹一個絕美的神話故事。后來我慢慢回想一切,才悟到這是上帝的一個恩賜,上帝將他的杰作悄悄放到人間僻靜的一角,灑下了天堂之光。這一遼闊大地上偶然出現(xiàn)的璀璨光芒,火焰一樣照亮了我的眼睛。

我屏住呼吸不敢妄動,小心翼翼地往一棵樹后隱身。我異樣的氣息還是驚動了這純粹的世界,女孩停止了舞蹈,輕盈地站住,稍稍側(cè)著頭,似乎在聆聽。我更縮緊了自己,小心地又挪了一小步。現(xiàn)在我隱在了樹后一個可以稍稍看到她的小半個側(cè)臉的位置。我看到了一張那么嬌柔、純潔、平靜、天真、清秀的臉。神情不是我想象的天仙一般的濃濃的甜蜜和矜持的貴氣,而是有一點寂寥、靜穆和傷感,溫柔的沉思,溫順的虔誠,當然也有因為秀麗、純潔和羞澀而透出的處女的清甜。在她濃黑如夜的睫毛叢中,我感覺有一點藍色的煙嵐幽幽逸出。她漂亮的胸脯令我陶醉,那胸脯豐滿得恰到好處,不是時下特別肥大雄壯堅挺像兩座厚實山包的那類,是圓潤玲瓏嬌柔纖巧的兩朵小小的花蕾,溫順地挺立著。她的雪白的裙子夕陽般純凈,自然貼身,長度及膝,恰好讓一對顏色如貝殼那樣的圓圓的膝蓋露了出來,膝蓋下邊是圓潤纖柔緊致的小腿。她的肩有一點瘦削單薄,這使她顯得特別輕盈柔嫩。她全身都散發(fā)出一種年輕健康輕盈水靈高貴的氣息,一種天真女孩如蘭的哈氣,一種難以形容的脫俗的純凈。她美麗得近乎透亮,讓人感覺到這透亮深處靈魂的顫動。這時天地間有一種近乎絕對,與世隔絕的靜謐,一種神秘的氣息仙樂一般在空氣中蕩漾。我仿佛目睹一朵清純的玉蘭,正吮吸露珠輕盈呼吸而后悄悄綻放。我為她超出凡間的美屏住了呼吸。她的美麗以一種超凡的端莊、高貴與大氣鎮(zhèn)住了我,讓我肅然生敬,陷入一種朦朧的幾乎失去知覺的沉醉。她漂亮的小臉在五月黃昏小樹林帶點兒乳黃色的朦朧溫馨的空氣中隱隱浮動,嬌嫰得像一只剛剛洗過的甜蜜果。她微微仰起頭,高貴圣潔的臉閃爍出大理石般的光澤。她柔嫩似花的手腕,和月光顏色相仿的散發(fā)出極其溫柔氣息的肩膀、腰、髖骨和小腿,露出在涼鞋外面的嬌小玲瓏輕捷優(yōu)美白皙跳過芭蕾的腳踵,讓人心靈顫抖,生出無限憐愛。

她身旁的樹,一直沒有靜止,枝椏起伏著柔和的線條,葉子深深地垂下來,以一種特別鮮亮的翠綠,搖曳出閃閃星光,把她迷人的盡善盡美的身體淋漓盡致地烘托出來。她頭頂?shù)臉淙~,在夕陽中漸漸發(fā)紅,像無數(shù)輕盈活潑的小舞女,精靈般的小蝴蝶,裊裊娜娜地舞動不息。她柔順的頭發(fā),在樹葉興高采烈的舞蹈和親吻中灼灼閃亮。一切如同童話中的仙境。

這是我見過的讓我感到最為悅目最為動心最為溫馨可人秀色可餐的一個女孩。我從未見過一個女孩有這般渾然天成,恰到好處,清麗淡雅,秀氣飄逸的美。也許她身體上并沒有哪一個器官哪一個部位特別的不同凡響出類拔萃,閃耀出特別奪目的艷麗。但卻是極其和諧自然,完美得天衣無縫的一個結(jié)合體,每一個部位都高貴圣潔,溫柔秀麗,都銜接得圓潤柔美,精致細膩,恰到好處,都經(jīng)得起推敲,欣賞和品味。那是一種靜靜潛伏在生命本體,經(jīng)由上帝之手指點過,凡塵未染纖毫未動的天然原初之美,散發(fā)出特別溫情安寧古典的氣息。那氣息來自另一個世界,幽靜而又明亮,像一朵小小的火苗,皎潔溫柔得有點脆弱。我為她的美屏住了呼吸,眼睛充血似的模糊起來,知覺一片空白。

天有一點暗下來。籠罩她的那一縷陽光稍稍偏了過去,夜幕悄悄低垂。女孩仰起頭,注視了一下天空,然后就輕輕朝前邁開了纖小的腳。這時我看見一棵棕褐色珊瑚狀,枝條上綴著一小串栗子般大小的白花的小小的樹枝悠悠地靠向了她,拽住了她潔白的裙裾。她側(cè)過臉,彎下腰去,伸出仿佛盈滿了果汁的光潔優(yōu)美的小手,輕輕拍了拍那小小的枝椏,采下了一朵小白花拿在手里。小樹椏悠悠地拂著。她美麗的身體似乎溢出一種靈光仙氣,雪白的衣裙霧一般輕柔,飄起煙的氣息,她輕盈得似乎已乘風起飛。在她行走的天地間,大片的樹影仿佛都展開了,有一種特別廣袤明亮的柔光在冉冉升騰,把她腳下的路照射成一條長長的光帶,而周圍的樹叢則朦朧起來,似乎籠罩著一層藍綠色的煙霧。

我屏氣凝神,等待著一個奇跡的發(fā)生。這一刻,我為她的美麗幾乎要流下眼淚,這美麗稍縱即逝,令我的心頭緊縮著難言的眷戀和憂傷。

我想,此時此刻,若有一位畫家來到這里,會是多么激動和欣喜若狂啊。他一定不會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絕美的時刻,一定會將這個天使一樣的女孩放入畫中,用藝術(shù)將這美輪美奐的神奇景觀化作永恒。他一定會將這些溫柔文雅,充滿激情詩意,充滿生命與靈性的樹,鋪滿他遼闊的畫面。

女孩漸漸走出了我的視野。我的視線仍停留在她的方向,無限地延伸。樹的枝葉仍在輕盈地飄舞,夕陽映照下逆光的樹葉燦爛若花,在她走過的長長的光帶中泛著瑩瑩柔光,閃爍不息?；腥粢恢чL笛,在流瀉著最后的清幽曼妙的旋律,溫柔地蕩漾著甜蜜的憂傷。我極力想象著女孩,用虔誠的深呼吸懷想她,腦海中仿佛有一支筆,一筆一筆勾畫著她美麗的輪廓,還原出清晰的思緒,在記憶深處珍藏起來。

她絕對是上帝偉大的靈感,激情的杰作,那樣自然,樸素,典雅,秀麗,端莊,沉靜,安詳,簡潔,卻蘊含了造物深邃的秘密,完美得像從畫中走出,從我們心中走出的一樣。

是我的到來讓她離去的嗎?我心里涌出深深的感傷,駐足于小樹林里,遙望明月,很久都不能從深深的沉浸中走出來,很久都不能挪動腳步。

我少年時代的鄰居和同學安是一位出色的畫家,多次舉辦個人畫展。他的一些以不同時代、類型女性為模特兒的油畫在國內(nèi)外的藝術(shù)市場都拍出過不菲的價格。對藝術(shù)共同的崇拜,足夠的懷舊情懷使我們成為朋友。我把小樹林的奇遇告訴他,讓他務(wù)必找時間去那里候著,千萬不要放過那確實降臨過人間的神奇仙境,那景象會帶你穿越世紀之門,回到我們曾經(jīng)夢想的地方。

“小樹林?”安眨著眼,親和的笑容把那張歷經(jīng)滄桑起了棱角的臉拉圓,還原為一張有著當年校園氣息的娃娃臉,“當年,我們不是在那兒追星來著?”

“你忘了?小樹林……當年的舞蹈學校!”

我心里咯噔一下,掠過一道光,渺茫的思緒清晰起來。

我們的少年時代,小樹林的旁邊,是省立舞蹈學校所在地。記得樹叢延伸過去有一片開闊的土坡,綠色的草叢里開著星星點點白色黃色和紫色的小花,是練功場。我和安當時都瘋狂地追星,時常放了學就相約往那邊跑,看漂亮的少男少女們在坡地上在樹林里在草叢中,跳著極富激情和生活氣息的舞蹈。正是舞蹈極富魅力美不勝收的肢體語言,將安陶冶成為一位關(guān)注自然和生命的畫家。的確,他筆下的人物尤其女性,總是清純嬌媚優(yōu)雅高貴,有著美好的氣質(zhì)。他有許多動感強烈色彩斑斕的戶外作品,畫中的女孩天使般活潑可愛,光彩照人。而我更喜歡他那些端莊清純安詳慈愛圣母一般的女性形象,畫面柔和的筆觸與朦朧的色調(diào)讓人想起達·芬奇的畫風。安一定和我一樣,被這個林中的女孩深深迷住。

小樹林……舞蹈學校……跳舞的女孩……多么神奇……然而,似乎也順理成章。

安當即就去了小樹林,一連幾天。沒有見到我說的女孩。

“見不到的。”安對我說,“那是夢,誰逮得住夢呢?”

安的話讓我有點沮喪。但他是對的。誰能事前作好準備,去拾得曾經(jīng)的記憶與想象,捕捉到一場千載難逢的奇跡?紅塵滾滾,人海茫茫,那種最微妙最神秘的期待,最樸素最沉靜的契合,那種眾里尋他千百度的不期而遇,不會有任何征兆。而且,生活中最奇妙最極致的風景,是任何高超的畫家想象不出也無法描繪的。再高明的畫家,也無法做到完美逼真,毫無遺憾地摹仿自然。當想象成為一種手段,希望或許也就成了海市蜃樓。生活如此,藝術(shù)也不例外。許多偉大的天才的畫家對未被干擾和破壞的自然美景迷戀不已,用飽含敬畏之情的畫筆描繪出對自然的領(lǐng)悟,表達出一種人類無法知曉的神秘造化,一種不可言喻,朦朧微妙的至深感慨,那是藝術(shù)璀璨之光的折射,是人的心弦被撥動的霎那的閃爍。而現(xiàn)實生活的萬千變化,事物的奧秘原形及其中若隱若現(xiàn)的細節(jié),人始終無力得知和體現(xiàn)。我們偶然所窺視到的,也許只是其中小小的一點,上帝灑下的吉光片羽。比如眼前這位典雅高貴美麗如同下凡天使的女孩,她靜靜地站在樹下,優(yōu)雅地微側(cè)著臉,誰能全方位地欣賞她,欣賞造物主精心杰作的每一個微小細節(jié)呢?怕只是天地和那些樹吧,而我們看到的,只是她的充滿誘惑的背影。

真的,我始終沒有看見她完整的臉。

……

但我還是要去那里,美麗的小樹林……哪怕只能抱著憧憬的心情,幽幽地遙望夢想,哪怕目光總是被真實的陰霾籠罩,也不妨礙我仍然相信陽光,守望奇跡。

責任編輯︱曲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