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石絮

一男子被舉報是在逃兇犯，隨后，圍繞該男子的身份問題，自地方至中央，進行了不下十次審訊，結(jié)論卻出現(xiàn)了是與非、黑與白的天壤之別。那么，這名男子果真是案犯，還是與案犯毫無瓜葛?審訊結(jié)果何以會有如此大的差別?

嘉靖二年(1523年)，有個叫薛良的人忽然跑到山_西代州府，指控太原衛(wèi)指揮使張寅就是正德七年在陜西洛川謀逆劫掠的頭領(lǐng)李午，而李午就是在代州崞縣傳播邪教的李福達。

薛良自稱是李福達的老鄉(xiāng)，前來舉報時他還帶了李福達的兩個舊相識——李景全、韓良相做證人。薛良指名道姓，說得有鼻子有眼兒，不由人不信。

據(jù)載，李福達是山西代州崞縣(今山西原平縣)人，弘治二年(1489年)春，山西連年災(zāi)害，饑民蜂起，李福達與白蓮教教主王良，嘯聚教徒500余人攻打縣衙搶糧，圖謀不軌，結(jié)果包括王良、李福達在內(nèi)的120多人被捉。按明律，利用邪教聚眾謀逆，“為首者絞，為從者各杖一百，流三千里”，王良等54人被押解至京師處死，李福達等人則被押赴山丹衛(wèi)(今甘肅山丹縣)充軍。

狡黠的李福達很快就借機逃了回來，改名李午。但不幸的是，不久他又被人告發(fā)，流放山海衛(wèi)(今河北海關(guān))。幾年后他又逃了出來，來到了陜西洛川縣。與他一起逃出來的，還有他的叔叔李越。

為了謀生，叔侄二人只得重操舊業(yè)，自稱彌勒佛轉(zhuǎn)世，在當?shù)貍鹘陶型?。李福達自詡“有天分”，將掌管天下宗教，一時也蒙蔽了不少百姓。正德七年(1512年)，其門下已經(jīng)有信徒數(shù)千人。他們“聚眾為亂，偽授官爵，殺傷吏民”，聲勢浩大，甚至曾一度攻下戰(zhàn)略要地潼關(guān)。見洛川事業(yè)已定，李福達將其委托給李越管理，自己則回到山西老家傳教，發(fā)展勢力。

其后不久，李越等被官府捕獲，并供認李午是主謀。李福達在山西得知消息，逃到了徐溝縣，為避免被官府查出，又改名為張寅，并向官吏行賄弄了個假戶口。

湊巧，縣里知名人士張鉞的兒子張賓喜歡結(jié)交各方人士，李福達遂向其送禮示好，張賓不問底細，就將張寅歸入自家戶口，還將其編人張氏家譜。幾年后，張鉞、張賓先后病死，張寅順理成章地繼承了家產(chǎn)。

這還不算，張寅甚至還帶著真金白銀到京城尋找靠山。他比誰都明白，如果能在上流社會找到乘涼大樹，自然就不怕再被人追查。一個偶然的機會，張寅贏得了當時權(quán)勢熏天的皇親國戚、武定侯郭勛的垂青。在郭勛的幫助下，張寅設(shè)法讓自己的三個兒子都加入了京師匠籍。他本人則通過繳納粟糧，得到了太原衛(wèi)指揮使的官職。

經(jīng)過幾番努力，李福達像洗錢一樣，把自己洗得又紅又專，在那個不重履歷的年代，李福達完全可以一帆風(fēng)順地過一輩子，但麻煩事還是來了。

代州知州杜蕙接到舉報后，當即派衙役傳喚李福達到堂。李福達又驚又怕，急忙跑到京師藏在郭勛家里。官兵沒有抓到李福達，就把他的兩個兒子捉到了官衙。李福達措手不及，只好來到代州官衙自首，等候訊問。杜蕙把他投入大牢。并向布政使李璋、按察使徐文華寫出獄狀，奏明情況，一審結(jié)束。

案子轉(zhuǎn)到了山西按察使徐文華手里后，徐文華詳細盤問，還著令召來李福達的親家杜文柱、同族李俊來辨認。兩個證人均認定這個張寅就是李福達，李福達本人卻矢口否認，對指控洛川謀逆等罪名一概不認。

徐文華毫不理會李福達的辯解，采信證人所言，認定張寅就是李福達，就此定案，并將案件審理情況報告給了布政使李璋和巡按御史張英。李璋、張英見此案證據(jù)確鑿，審理程序嚴密，沒有提出異議，打算按報結(jié)案。正在此時，徐文華被提拔進了中央，做了大理寺右少卿。而頂替他的山西按察使李鈺甫為顯示新官上任之力度，決定聯(lián)手山西巡撫畢昭重新審理此案。

在提審時，李福達仍一口咬定自己系被薛良等人誣陷，還拿出徐溝縣同戈鎮(zhèn)的《張氏宗譜》做證據(jù)。而且，薛良先前舉證時曾稱李福達身上文有龍虎形狀。畢昭進行了仔細查看，張寅身上并沒有所謂的文身。

經(jīng)過查勘論證，兩個審判官判定此案系薛良攜私報仇誣告，張寅被無罪釋放，薛良流放邊境。只是，案子還沒執(zhí)行，畢昭就到了退休年齡，不得不致仕。此案又懸而未決，擱置下來。

案子審審?fù)Ｍ?，拖了三年，幾乎成了爛尾工程。嘉靖五年五月，新任山西巡按御史馬綠上任，決心將此案弄個水落石出。

馬綠為官清正廉明，深得百姓擁戴，是個不折不扣的好官。一貫嚴謹務(wù)實的他相信真理來自百姓，在反復(fù)翻閱案件卷宗的基礎(chǔ)上，他深入基層，微服私訪，來到山西徐溝縣鄉(xiāng)紳、給事中常泰那里咨詢，常泰認定張寅就是李福達。

馬録繼而來到鄜州，走訪了讞獄郎中劉仕。劉仕是老鄜州人，對鄉(xiāng)情掌故知之甚詳，他也認定張寅、李福達為一人。

馬録還派人到陜西洛川調(diào)查取證，訪問當?shù)剜l(xiāng)民。同時，他又派人赴鄜州、洛川，尋找認識李福達的老人，請他們到庭審大堂聽張寅的口音，進行辨別。經(jīng)過一番努力，所有的證據(jù)、證言都指明：這個張寅就是洛川的李午、崞縣的李福達!

案情已經(jīng)接近明朗。

誰知，就在馬録馬不停蹄地深入調(diào)研期間，卻意外地收到了京城武定侯郭勛的來信，隨信寄來的還有頗貴重的禮品和拜帖。書信的大致內(nèi)容是：本人與張寅是至交好友，此案系有人因嫉張寅之富而誣告，祈望馬巡按能明斷是非、手下留情云云。

馬綠接到信函非常驚詫，但依然判“張寅謀反，妻子連坐”，還稟奏了山西巡撫江潮。

江潮性格秉直，對郭勛的所為也很不齒。兩人聯(lián)名上奏朝廷，彈劾武定侯郭勛包庇奸人、交接逆黨，并在奏章后附上了郭勛的書信。并認為，李福達應(yīng)處死刑，郭勛也應(yīng)懲戒。

嘉靖帝接到案件奏報后，交給都察院處理。都察院除了盡快調(diào)閱有關(guān)卷宗和檔案，核對相關(guān)物證、提審人證外，還專門核對了郭勛的筆跡。審查的結(jié)果與馬綠所奏結(jié)果一致，御史遂上奏皇帝，認為馬綠對李福達判決適當。對于郭勛，都察院左都御史聶賢在奏章中稱，身為朝廷重臣，卻“恃勢要而不顧律法，肆陰邪而大乖禮度”，“交通逆賊，納賄行囑，法不可宥”，請求一并逮系處置。

見了奏報，嘉靖當即批示：將李福達及兩個兒子處斬，財產(chǎn)入官，親屬配給功臣為奴，尚未逮系的李大仁即刻捕捉歸罪。對犯事的郭勛，則著其盡快向都察院稟奏，說明結(jié)交李福達原由，否則將以通敵罪嚴懲。

郭勛接到諭旨，匆忙上疏，解釋自己結(jié)識李福達的經(jīng)過，請求皇帝開恩，同時也為李福達開脫罪責(zé)。他也明白，只要李福達歷史清白，自己也就跟著清白了。

嘉靖帝信以為真，表示對其結(jié)交李福達置之不問。郭勛喜出望外，為了徹底洗凈自己身上的污點，他又唆使李福達的兒子李大仁在刑部前擊鼓鳴冤，以雪父親之冤。

這樣一來，案子又重新交回都察院。左都御史聶賢和原審官高世魁知道是郭勛幕后指使，將狀紙擱置一邊不問。大臣們很快知道了郭勛的這一舉動，紛紛上疏彈劾他勾結(jié)逆黨，此時，又有人揭露郭勛曾侵吞軍餉數(shù)萬、占用軍匠、勒索受賄等其他罪行，并認為既然李福達被判死

刑，郭勛也絕無赦免之理。

彈劾奏疏雪片一般飛來，從四月份一直持續(xù)到年底。郭勛成了眾矢之的，只得一次次上疏辯解。一次辯解中，郭勛說自己之所以被諸多官員彈劾，是因為自己在議大禮中得罪了群臣，群臣這是在借機報復(fù)。

這個辯解一下子提醒了嘉靖帝。嘉靖帝當即降下諭旨，言辭很是嚴厲：“李福達事情重大，著將李福達一案轉(zhuǎn)交中央審理，所有人證、物證均押解京師。”時為嘉靖五年十二月二十六日。

風(fēng)云突變，因“議大禮”事件，案子變得嚴重起來。

嘉靖六年正月初六，李福達及涉案的證人30余人被提到京師由“三法司于京畿道會問”。三法司會審的結(jié)論很快奏報皇帝，確認李福達與張寅為同一人，依律應(yīng)處李福達磔刑。

三天后，嘉靖帝下達諭旨，要求九卿進行鞫訊，而且強調(diào)不得“徇情回護”。顯然，皇帝對三法司會審的結(jié)果表示懷疑。

只有極少數(shù)的重案、疑案才會動用九卿鞫訊這一非常手段，可見嘉靖帝對該案的重視和審訊結(jié)果的懷疑。九部門接旨后，自然知道此案非同小可，審訊針對兩個疑點展開辯駁：一是原山西巡撫畢昭曾審訊出李福達系為仇人所誣。九卿派人找來畢昭提供的證人戚廣進行驗證，戚廣卻說：“他當時根本就沒有出過庭，怎會做證?”這說明，薛良并非誣告；二是李福達身上的文身。顏頤壽早做過調(diào)查，以當時的技術(shù)除去身上的文身易如反掌，因此不能作為證據(jù)。

面對不攻自破的兩個疑點，李福達張口結(jié)舌，無言以對。顏頤壽上奏九卿鞫訊結(jié)果：張寅與李福達實為同一人。

嘉靖帝卻依然不信，舉出畢昭當初審訊結(jié)論進行批駁，說顏頤壽等人偏袒回護，著令他們戴罪辦案。

四月四日，九卿進行了第二次鞫訊。鞫訊結(jié)果沒有變化，顏頤壽思來想去，認為或許皇帝是嫌判罰太重了，于是就減輕了對李福達的判罰，由磔刑改為斬決，并取消了親屬連坐的懲罰。

沒想到，皇帝依然暴跳如雷，指責(zé)九卿官員朋比肆奸，袒護逆賊。同時，又降下諭旨，著錦衣衛(wèi)趕赴山西，將原審訊官馬綠逮赴進京候訊。同時，又降旨著審訊官李璋、李鈺、江潮、章綸等人都來京接受調(diào)查。此外，還調(diào)已經(jīng)致仕在家的畢昭人京，配合調(diào)查此案。

顏頤壽此時已經(jīng)模模糊糊地察覺到，此案背后大有背景，但他還是懷著盡職盡責(zé)的態(tài)度，上疏言明自己的立場。不少官員也紛紛上疏分析此案的疑點，表明對此案的態(tài)度，其中以刑部主事唐樞所奏析理最為透徹。在奏疏中，唐樞剖析了“張寅就是李福達”的六條證據(jù)，并認為李福達“罪狀甚明，擬死不枉”，請求嘉靖帝“大奮干剛，即將福達明正典型，以為圣世一大快”。

未想嘉靖帝被這一奏疏觸到痛處，他惱羞成怒，當即大發(fā)雷霆，嚴旨切責(zé)唐樞“輕率狂妄，出住奏擾”，將其免職為民，永不錄用。

戴罪辦案的顏頤壽越來越感到此案不好辦理，覺得還是盡快與之脫離關(guān)系為妙。他經(jīng)過深思熟慮后上疏表示：此案經(jīng)歷數(shù)十次審訊，均不能明其是非，當列為疑案，就此為止，不再審訊。不想又遭到嘉靖帝更嚴厲的斥責(zé)。

顏頤壽不得不又進行了幾次審訊，得出的結(jié)論依然與前幾次一樣。他只得如實稟奏，嘉靖帝依然不問青紅皂白，嚴厲切責(zé)，稱顏頤壽“職司邦刑，朋奸肆誣”。

案件一次次審訊，一次次被駁回上奏，陷入僵局。

八月三日，嘉靖帝撇開三司，安排錦衣衛(wèi)進行了一次審訊，結(jié)果照舊?？磥硪胧乖摪笇徖淼玫酵黄菩赃M展，必須進行大的改革。

八月五日，嘉靖帝忽然下旨：“禮部右侍郎桂萼著刑部，兵部右侍郎張璁著都察院少詹事，方獻夫著大理寺，都著署掌印信，暫且管事，仍不妨本衙門事。”

一夜之間，中央最高的公、檢、法、司的一把手齊刷刷被撤，更換新人。與這次毫無征兆的人事變動同時下達的，還有一份對審訊官員的處置意見：因為三法司官員“不行用心推究，展轉(zhuǎn)支調(diào)”，且“朋比罔上”，故將顏頤壽、江潮等人逮入詔獄，著刑部“用刑推究”，追查他們是否串通納賄、徇私舞弊等。此外，山西巡撫馬綠被逮入獄后，另查抄其家產(chǎn)，其他涉嫌舞弊、情節(jié)較輕的官員則等候諭旨發(fā)落。

這份諭旨下得太過突然，眾審訊官和文官們還沒反應(yīng)過來是怎么回事，就被逮捕入獄。而更令輿論嘩然的是，“用刑推究”四個大字赫然在目，表明皇帝已經(jīng)專門授權(quán)張璁等人為查明案件真相，可以肆意動用刑罰。

于是，由張璁、桂萼、方獻夫三人主掌的新一屆三法司開始履新。這三個人均是在大禮議中支持嘉靖帝的中堅人物，其審訊自然不同于之前文官等人的審訊。他們不從驗證張寅、李福達身份是否同一這個核心問題人手，而是另辟蹊徑，從諸官員對郭勛的態(tài)度人手，進行調(diào)查。

很快，調(diào)查就有了結(jié)果，而且“碩果累累”。

在給皇帝的奏疏中，桂萼羅列了數(shù)十名官員的種種“惡行”，并一再說明，這些審訊官之所以不遺余力地徹查此案，并非是出于對圣上的維護和對律法的尊重，更不是出于職業(yè)操守，而是因仇恨郭勛，欲借此案報復(fù)郭勛等議禮派。

嘉靖帝對這個調(diào)查結(jié)果很是滿意，于八月十五日中秋節(jié)這天降旨，同意桂萼的處理意見，稱先前的審訊官員“朋謀害人，每興大獄”，著刑部捉拿到案，押解到京，一并審理。

在張璁等人夜以繼日的審訊下，案情逐漸“真相大白”。張璁隨即寫了一道長長的奏疏。奏疏的結(jié)論是：張寅與李福達兩人毫無瓜葛，張寅為山西徐溝縣人，歷史清白，李福達則是邪教教主，屢次謀叛的篡逆分子。郭勛與張寅交往，沒有任何不合法之處。

奏疏很快得到嘉靖帝的批諭：著有司依律對涉案人員定罪。

在對涉案人員的定罪問題上，張璁與嘉靖帝配合得相當默契。

張璁雷厲風(fēng)行地對涉案人員進行了發(fā)落，并上奏皇帝。李福達無罪釋放，原告薛良，以挾私誣告判處死刑；為薛良作證的證人全部戍邊。

嘉靖帝于九月初五降下諭旨，除了表示同意奏疏所定判罰外，又增加了應(yīng)該判刑而被忽略的官員17人。這樣，牽涉進此案被判刑的官員達到46人。

人們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這些被處罰官員的共同點：他們?nèi)渴菑堣热说膱杂舱?，在議大禮中或反對推尊興獻帝，或者不表態(tài)支持，與張璁唱對臺戲。人們這才恍然大悟：皇帝是想通過此次大獄翻案，打擊和報復(fù)議禮反對派，使議大禮深人人心。

有罰就有賞。對于張璁、桂萼、方獻夫等在李福達案中立下大功的人，嘉靖帝毫不吝惜獎賞。案件至此應(yīng)該可以了結(jié)了。

張璁等人卻還意猶未盡，建議編寫一本書籍，記錄本案的審理經(jīng)過及真相，以教育子民，嘉靖賜名為《欽明大義錄》。在編纂過程中，張璁等人對所收材料進行了取合，對自己審判結(jié)論不利的奏疏皆被合棄不用。

直到40多年后，這場沉寂了數(shù)十年的大案才真正大白于天下。

隆慶三年(1569年)，四川地方官員捕拿了借宣傳宗教為名聚眾謀反的賊寇蔡伯貫。蔡伯貫供稱，自己曾拜山西的李同為師學(xué)習(xí)宗教。李同供認自己是李大禮之子、李福達之孫，其家族世代傳習(xí)白蓮教。他見官僚腐敗，民不聊生，認為時機成熟，就假稱自己是唐朝皇室后裔來拯救民眾，借以蠱惑人心，聚眾謀逆。經(jīng)核實，兩人所供出的人名與《欽明大獄錄》所載姓名絲毫不差。四川巡撫不敢疏忽，即刻奏明圣上，將李同處斬。

這一偶發(fā)事件一下子使數(shù)十年前的大案水落石出，李福達與張寅確實為同一人。他專門寫了一封相當長的奏疏《為誅逆賊正國法以銷禍本事》，呈奏給隆慶皇帝，申述案件真相及對涉案人員的處理意見。

至此，“李福達案”終于真相大白。

從審理過程看，“李福達案”是一個曲折離奇、幾經(jīng)反復(fù)的疑案。它從一個簡單的查處謀逆重犯的刑事案件，歷經(jīng)知州、按察使、巡按、督察院及三法司會審、九卿廷鞫，最后通過改組三法司才得以結(jié)案，而且案子由黑到白，由正到反，翻案力度之大歷史罕見。

“李福達案”本是一個普通的案件，卻被皇帝、權(quán)臣借用而制造成一個打擊異己的政治運動。案件本身及審理細節(jié)已經(jīng)不重要，“本不必究論真?zhèn)巍?，重要的是，通過對此案翻案打擊反對議禮的官員，為此不惜指鹿為馬，顛倒黑白。正如谷應(yīng)泰所稱：“永嘉(指張璁)、安仁(指桂萼)是舉也，果為平反冤獄乎哉?亦黨武定(指郭勛)、仇諸臺諫爾?！笨芍^一針見血。

“李福達案”前后體現(xiàn)出涇渭分明的界限。在司法機構(gòu)獨立審判階段，案件尚能依照律條嚴格審訊?；实酆蜋?quán)臣插手之后，司法程序變成了御用工具，案件立刻風(fēng)云突變。明代司法、監(jiān)察制度已經(jīng)較為完備和嚴密，但在高度中央集權(quán)下的專制政體之下，皇帝和權(quán)臣可以隨時玩弄法律于股掌之上。人治代替了法治，司法始終未能獨立，而是受到多方牽掣，律條已經(jīng)徒具空文，造成“千古奇冤”的大案也就不足為怪了。

此案之后，司法機構(gòu)依照司法程序公正獨立斷案在本朝已經(jīng)絕無僅有。

從此出發(fā)，“李福達案”的警世意義在今天依然具有生命活力：司法獨立勢在必行，人治永遠不能高于法治。

編輯趙雪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