黨長青筆名沙蒿林,陜西神木人。曾在《陜西日報》、《北京文學》、《小小說月刊》、《延河》、《短篇小說》、《內蒙古日報》、《安徽文學》、《文學港》、《短小說》、《小小說選刊》、《微型小說選刊》、《北方作家》發(fā)表100多篇作品。已出版長篇小說《驢路》、散文集《離箭的弦》。系陜西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
有一種半蹲半坐的姿勢,陜北方言里叫“圪蹴”,“陜北十大怪。圪蹴老少愛”。但凡到過陜北農村的人,大約都見過這樣的情景:老鄉(xiāng)們圪蹴在碾盤上,或者圪蹴在凳子上,抽著旱煙鍋,津津有味地和你拉話。在許多食肉動物的世界里,如狼、虎、獅、豹、狗等動物,它們在休息的瞬間里,都是圪蹴著目視前方,一有風吹草動,它們便會敏捷地騰躍而起……
圪蹴這個動作不大雅觀,是土話中說的那種“拉屎式子”。然而陜北人祖?zhèn)鞯纳嬉庾R里,他們不需要模擬,不需要代替,根植在骨子里的傳統(tǒng)動作,勾勒出他們的靈動和敏銳??匆幌陆椀率{的雕刻藝術,就會明白,豎立在各機關大門前的青石巨獅,大多是圪蹴的形狀,它們的成風比奔跑時的亮相要勇猛剽悍得多。
黃河這條“幾”字形的河流,如一張彎弓,據(jù)說彎曲的線條才富有彈性,我以為黃河也就有圪蹴的秉性。它孕育出的壺口瀑布之所以如箭疾下、驚濤駭浪、聲震天宇,原來是黃河在河套平原和黃土高原圪蹴的空間太小了,積蓄的時間流速太久了,才可以直瀉而下的翻卷騰挪。我想起安塞腰鼓中“大纏腰”的美麗動作,手、腿、腰、襠之間的散亂敲擊,上、下、左、右、中的胡亂搗騰,才顯出迷離有勁的舞蹈和響聲來的。而這種一氣呵成、不可停息的關姿,都以圪蹴的姿勢彈撥出勇猛的爆發(fā)力,最后形成黃土高原上粗獷強悍的威力,那兩綹飄動的紅綢,正是綏德石獅在捕獵前左右聳動的耳朵呢。
圪蹴過無數(shù)歲月的陜北人,在等待天地的召喚,在等待風雷的吶喊,在等待季節(jié)交替和朝代更改的號角旗幟的變換,他們有了賽跑前的蓄勢和后助力,在一夜之間產生出神勇的速度,撲入一場又一場無望的械斗之中。黃帝陵如一只雄鷹,圪蹴在橋山觀望……
落日浴大旗,馬鳴風蕭蕭。
——陜北人也許此刻正悠閑地圪蹴在向陽坡上聽說書,老太太大姑娘圪蹴在炕頭上剪大紅的窗花,繡鴛鴦戲水的鞋墊墊,縫補多情多義的紅肚兜。也許一伙同村的男人正端著耀州大瓷碗。圪蹴在門前的石碾盤上,鼻尖冒著熱汗,嘴里吸溜著婆姨做的油汪汪的蕎剁面。也許在山大溝深的黃土硬梁上,一群漢子揮舞著鐮刀收割秋田。他們圪蹴著喝水,霸氣十足。
無論是鬧秧歌踢場子下蹲彎腰,無論是給有情人戴手鐲獻花朵,陜北人講究禮儀的動作,都以圪蹴為基調,伸展自如地展示著美姿。即使是夫妻做愛,莊稼人開渾話說:“先圪蹴后下跪,那東西是長輩?!卑ィf不盡的圪蹴情義呀。
有人說:陜西地圖是一個跪著的秦俑。是的,那是秦始皇時代的猛士跪射的姿態(tài)。這個半蹲半跪的士兵,以圪蹴的原型一塑千年,描述著老陜人的歷史軌跡和人文情景。中國的版圖如引頸啼叫的雄雞,陜西在雞鳴警醒。這個圪蹴得有點麻木的省份,能如脫兔地飛騰嗎?在陜西人心里,反彈的力量早就蓄謀已久,陜北人以經(jīng)濟騰飛為圪蹴力,會讓世界拭目以待。
責任編輯劉羿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