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無夢
9歲那年,因為家庭變故,我被父母送到老家與爺爺奶奶相依為命。一個孩子在最最純真的童年時代,卻突然被迫經受親情的缺失,這不能不說是一種殘忍。于是,我成了一個沉默寡言的孩子,只有藍天與飛鳥。蜻蜓與小草,能聽得懂我的心聲。我就如一枚榛子,堅硬外殼包裹著的,是一顆柔軟易碎的心。
轉眼12歲,我已是小學升初中的年紀。一日,漫步在歸家的黃昏中,卻見久違的父母正站在家門口,那樣親切,催人流淚。后來媽媽對我說,因為工作原因,他們要暫且在家中休憩一段時間。那時的我,是那樣的興奮,幸福就像天空中撲棱著翅膀的大鳥,刷拉拉飛來飛去,閃亮的鳥羽落了一地,金燦燦的,與黃昏相映成趣。
接下來的日子,一種久違的如同棉花一般柔軟的溫馨感覺將我緊緊地包裹住,我知道,那就是家的感覺。家,就是要有爸爸,有媽媽,有爸爸媽媽偶爾的爭吵,有爸爸的布袋煙斗,有媽媽的瑣碎嘮叨,有孩子的童言稚語,但我們無時無刻不在相親相愛。絲絲溫情就如同大白兔奶糖,甜蜜芬芳。那些時光,我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而爸爸和媽媽,都是世界上最偉大的人,我打心眼里崇拜他們,愛他們。
就是在這樣一段如水晶般清純美好的時光里,我愛上了美術課。那時,我們學水墨畫,且每一堂美術課都是在日暮黃昏時分開始的。我那顆小小的心,已經能夠感應這黃昏里蘊藉著的憂郁纏綿,所以,總不忍輕易望向窗外,怕一看,就心碎,再淚流成河。卻自此迷上了這種心碎感覺。因每每即將流淚時,就會想起家中媽媽溫暖的笑臉,如此,心碎也溫情,而我躍躍欲試,似乎人生中再也沒有過不去的坎。
一次,老師布置我們臨摹一副綠葉與紅蓮競相纏繞的水墨畫。周圍的孩子都敷衍了事,早早用毛筆橫豎勾了幾下,不待墨跡完全干去,就將作業(yè)交了上去,滿不在乎的樣子。我卻耐心地等到晚上放學回家。待到一切繁忙皆已闌珊,再獨身一人臨窗靜坐,鋪展好紙墨,借著月光的清輝,感受著家的氣息縈繞周身的美好,一顆心,自然而然就如池塘中青綠的水草。油油地軟軟地舒展開來,我雖尚不知詩為何物,心中卻早已詩意纏綿,就如同正揮毫潑墨著書法,又如正豪情書寫著文章,氣壯山河。
這是我從來未曾邂遁過的人生狀態(tài),感動發(fā)自肺腑,震顫靈魂。畫成的那幅畫,果然是好,超乎我自己的想象。回到家,我把它拿給燈下正縫補的媽媽看,媽媽喜得蕩漾了一臉的春風。媽媽再迫不及待地拿給爸爸看,一向嚴肅沉穩(wěn)的爸爸,竟也直夸好。這一次父母的交口稱贊,對我心靈的震顫竟如海嘯,以至時光之舟已然漫溯近10年,我依舊清晰地記得那個夜晚,溫情蕩漾,暖意融融。
但韶光終究短暫,那之后不久,父母又匆匆收拾了行裝,外出謀生計了。我再一次落單。我總是一個人孤零零地,面對著無邊無際的鄉(xiāng)村田野與悠遠星空,出神地發(fā)呆。想著想著,心靈就會觸及之前與父母團聚時歡樂甜蜜的時光。
回憶,終究是奢侈的。而時光這支利劍。會永遠清醒地穿越渺茫的現(xiàn)實,一往無前。那幅飽蘸著我幼小心靈里悠悠渴盼的水墨荷蓮,與那些時光里一家人幸福的笑顏,轉瞬已成記憶中遙不可及的定格與幻影,總讓我一籌莫展。
如今,一人求學在外,經歷的人事物愈來愈多,似已漸漸淡漠了親情。但我知道,不是這樣的。親情,始終是我心中那塊最柔軟也最堅實的地方,始終予我以前行的勇氣與光亮,如一朵常開不敗的花朵,永不凋零。
而記憶中的那幅水墨荷蓮,每每憶起,也總是那樣溫情脈脈。
我叫她,親情水墨。
編輯/申冬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