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登登 陳小波
50年代
與新中國同歲,上世紀40年代末、50年代出生的一批紀實攝影家,見證和記錄了中國改革開放30年的巨變,他們是中國新紀實攝影的開拓人和中流砥柱,很長時間以來,他們影響著中國紀實攝影,甚至影響著中國?!稊?shù)碼攝影》雜志在新的一年開啟了這個嶄新的欄目——流金歲月,通過訪談和回顧,我們希望讓讀者系統(tǒng)地了解最近二、三十年來中國紀實攝影的發(fā)展和現(xiàn)狀,以及這些影像作品折射出的一個真實中國。
在中國紀實攝影界,提起姜健以及他的作品,給人的印象是學術(shù)、觀念、當代、國際,而其實,他所拍攝的對象卻是本土、中原、鄉(xiāng)村、肖像。與此相同的拍攝題材,幾乎每天都有不計其數(shù)的攝影師在進行,但姜健的作品進入了美術(shù)館、雙年展和拍賣會,無論如何,以他所代表的某種紀實攝影風格,絕對稱得上是一個傳奇。
采訪姜健時,他正在籌劃下半年的幾件重要事情。9月在荷蘭鹿特丹雙年展,《孤兒檔案》的5年回訪將首次面世,并計劃于年底移回國內(nèi)展出;同樣是9月,大河畫廊將在今年的平遙國際攝影大展上,邀請著名攝影評論家李媚、顧錚、楊小彥等一起,共同策劃中國上世紀80年代的影像聯(lián)展,并同時舉辦學術(shù)論壇;作為大河畫廊的藝術(shù)總監(jiān),他還要負責策劃和展示簽約攝影師的作品,6月28日,內(nèi)蒙青年攝影師阿音的作品在畫廊展出;另外他還擔任著河南省攝影家協(xié)會副主席和藝術(shù)學會會長的職務(wù),日常事務(wù)需要他打理;受邀拍攝的“華人在巴黎”項目,篇幅又有所增加,9月也要交差了。
從農(nóng)村說起看起來,不論作為攝影師、策展人還是藝術(shù)總監(jiān),姜健所取得的藝術(shù)成就和社會地位,都已經(jīng)達到了某種高度。不過沒有見過他作品的人,一定無法想象他拍攝的對象有多么鄉(xiāng)土。他的三部曲《場景》、《主人》和《孤兒檔案》,都沒有離開過農(nóng)村,甚至沒有離開過河南。
1969年的寒冬,姜健六兄妹隨父母走“五七”道路來到遼寧省朝陽地區(qū)一個依山傍水,只有幾十戶人家的小山村,當時16歲的他,過了三年地地道道的農(nóng)民生活。雖然在之后,他一步步實現(xiàn)著自己的音樂夢想——進入朝陽地區(qū)文工團任小提琴演奏員、考入沈陽音樂學院管弦系中提琴專業(yè)深造、調(diào)動到河南擔任省歌舞團管弦樂隊首席中提琴。遠離了農(nóng)村,但他對農(nóng)村生活始終保持著迷夢一般的回憶:“我的人生觀形成是在農(nóng)村。鄉(xiāng)村的生活是艱苦的,可當你真正實實在在成為一個農(nóng)民的時候,一切又都是那么自然,似乎生活本身就應(yīng)該這樣,樂與苦盡在其中。村民和我們都活得很快活、很輕松,沒有任何怨言?!?/p>
這種切實的農(nóng)民身份感受,一直左右、影響著姜健的生活和事業(yè)。以致多年以后,當他放下提琴拿起相機,在河南廣袤的農(nóng)村穿堂過戶,他能用農(nóng)民習慣的口吻和他們交談。聽聽他們那滿腹牢騷、家長里短、雞毛蒜皮?!八麄兩踔量梢院湍阏効扑魑帧⒄勔陨?、談克林頓、談WTO、談《焦點訪談》、談農(nóng)民作家喬典運?!苯≈?,農(nóng)民們在想什么,他們想要表達的是什么。
細細品味姜健的《主人》,拋開評論家們給之定義的種種“主義”,也不理會人類學、社會學的記錄功用。純粹從那些神情和衣著,那些家什與擺設(shè),都會勾起真切體驗過農(nóng)村生活的回憶。
在我高中就讀的學校,有很多來自農(nóng)村的同學,我所讀的班就叫“農(nóng)村班”。各個高中的“農(nóng)村班”都是公認的高分尖子生集體,高考600分以上的一抓一大把,考個500多分跟玩一樣。不過很慚愧,我之所以進“農(nóng)村班”純粹是因為那時候太貪玩,成績不好,父母想讓我多跟這些吃苦用功的孩子們在一起,熏陶感染一下。還記得那時候都是住校,每個月甚至兩個月才放一次“月假”。一到放假我就興奮地不行,因為可以跟這些同學們?nèi)マr(nóng)村住上幾天。他們教我在水塘邊用細細的魚竿邊走邊釣小魚,這叫“耍釣子”;他們把切成小塊的豆腐腌制起來,做成腐乳;他們會將上學時穿的皮鞋收好,光著腳去提水、澆地;他們生火做飯、下地栽秧;他們割豬草、放牛羊,還要帶弟弟妹妹;閑暇時,他們也看港臺片,也聽劉德華。到了開學時間,他們從家里帶到學校的只有兩個罐頭瓶子,一個瓶子是干炸的小魚,另一個是整瓶的腐乳,這是他們一個月的零食。
面對姜健的《主人》,看到那些泥土夯砌的墻面,手工打制的桌椅;明星貼畫與福將門神;西瓜與可口可樂;香港“四大天王”與開國“十大元帥”的混搭;在中國農(nóng)村最普及的西裝與桌球,卻是最西化的產(chǎn)物。姜健那種“置身事外”的冷靜處理,使得這些照片呈現(xiàn)出的中國農(nóng)村面貌更為中國,也更為農(nóng)村。
從《場景》到《孤兒檔案》姜健說他的《場景》系列其實是在拍“農(nóng)村肖像”,盡管整組作品里一個人都沒有。1985年開始,姜健用8年的時間在河南鄉(xiāng)村遍地奔波。那時候,為了使照片看起來更“紀實”,他還特意將彩色照片轉(zhuǎn)成黑白,以期達到影調(diào)上的統(tǒng)一。在這些凌亂、不假修飾的場景前,是一個攝影師獨立的思考和理解?!艾F(xiàn)在想想我當時拍攝的時候,只用相機找角度,連個碗都不敢碰一下,也太老實了?!倍嗄旰?,姜健把這種對場景的尊重戲稱是“太老實”。
1993年,《場景》在北京當代美術(shù)館展出。8年積累的力量瞬間打亂了當時人們對紀實攝影的理解程度,原來沒有人的照片也可以成為紀實攝影。同時期,徐勇拍攝的北京胡同也以環(huán)境為主體,步入經(jīng)典紀實攝影的范疇。于是“徐勇的《胡同》,姜健的《場景》”,成了圈內(nèi)的熱門話題。
近30年以后,美國藝術(shù)評論家薇姬·戈德堡在論述里這樣寫道:“姜健于20世紀80年代在中原獨立創(chuàng)作,沒有意識到自己屬于中國攝影的一場運動,這場運動后稱‘鄉(xiāng)土藝術(shù)(運動大都是在事后被承認和命名)。學者兼策展人巫鴻認為,‘鄉(xiāng)土藝術(shù)提倡‘再現(xiàn)普通老百姓和中國文明永恒精神而不進行美化,并且常常是在偏僻的省份進行”。
薇姬·戈德堡所說的“鄉(xiāng)土藝術(shù)”,正是中國西部以胡武功、侯登科等“陜西群體”,中原以于德水、姜健、閆新法等“河南群體”為代表的新紀實攝影運動。只不過在當時,這些中堅分子自己也沒有想到,他們會對中國紀實攝影產(chǎn)生如此巨大的影響。在姜健的《場景》獲得成功也招來疑議的同時,他已經(jīng)著手下一個8年拍攝計劃了——《主人》。2000年12月,
《主人》攝影專輯出版,贊同者和反對者再次把姜健推向了輿論的高峰。當年《場景》的反對者,經(jīng)過8年的沉淀,肯定了他當時的成績;當時的贊同者,看到《主人》以后,變得緘默不語。到今天,又一個8年過去,時間證明《主人》應(yīng)該是迄今為止姜健最成熟的巔峰之作。
“紀實不紀實,藝術(shù)不藝術(shù),觀念不觀念,當代不當代?!边@是對《主人》最“批判”的濃縮表達,但這也是“最姜健”的藝術(shù)表達。從《場景》到《主人》,雖然畫面加入了更有紀實感的人物,雖然在每張照片的下面都寫上了幾百字的田野調(diào)查,雖然沒有隱晦、暗喻、波普、象征等艱澀的弦外之音,但《主人》還是不像紀實攝影,它們更像是擺拍的合影照,還是最嚴肅的那種。
是因為彩色嗎?《主人》所選擇的彩色照片讓畫面更客觀,環(huán)境、細節(jié)更豐富逼真。是因為被攝者淡定的眼神嗎?那些眼神流露出最最原生的鄉(xiāng)土氣息。是因為中規(guī)中矩的坐姿和站姿?這些姿勢是作為一個家庭的“主人”,所應(yīng)該呈現(xiàn)的姿態(tài)。那么是什么?姜健自己也在思考這個問題。
姜健的幾個關(guān)鍵詞
在我的記憶中,姜健這個名字是十幾年前《香港攝影畫報》上一組記錄鄉(xiāng)村劇團的照片而留下印象的,我就覺得這個姜健的照片拍得很河南。那時,我剛拿起相機不久,也是不時在大小廟會上追著鄉(xiāng)村劇團猛拍的時候,不知是不是這一契合讓我注定要結(jié)識這位仁兄。
平和
在我寫下平和這兩個字時,眼前會浮現(xiàn)姜健標志性的笑容,那由內(nèi)而外生發(fā)出的這個概念看上去與姜健外在形象怎么也對不上位,然而,正是因了姜健的真切,才使與他有過交往的人不得不再次在其身上去回味這兩個字。是的:平和。記得有一年在平遙做展覽,原定的展位因故沒能按計劃落實,姜健只能把一米多見方的作品《馬街說書人》掛在狹窄的一個小巷墻上,觀眾也只好在不到一米的距離去看照片,效果顯然受到影響,同路來的朋友們都很遺憾,而我看到的依然是巷子口平和遞過來的那個笑容,就像他的照片《馬街說書人》中 主人公面對鏡頭的那個純粹表情。
溫馨
近些時,我常在景德鎮(zhèn)畫青花瓷,在不斷體味青花魅力時有一個詞不時浮現(xiàn):溫潤。當我看到一組又一組姜健的照片時,也會出現(xiàn)另外一個詞:溫馨?!?5中原”展覽在我記憶里占有極重要的位置。于德水、閆新法、姜健是當時河南攝影的“三套車”。布展的那些日子里,我作為較年輕的作者,看到三位仁兄及夫人在諾大的一個禮堂里,席地鋪開縫制那面幾百平方米的紅布展覽招貼,像一家人似的家長里短地聊著做著,我胸中無名的陣陣熱涌。給我印象最深的是姜健在那紅紅的氛圍中,伴著大伙的笑語突然來了個洪常青似的大跳,惹得滿禮堂笑聲回蕩。那個展覽上姜健繼《場景》后又推出了新作《主人》,我從《場景》、《主人》的家景、家人中體味展覽內(nèi)外以至生活、生命中的溫馨親情。“95中原”的眾弟兄就是在這個溫馨的“家”里守望著內(nèi)心樸實的稱其為攝影的名詞。
深邃
在與畫家石虎的接觸中,他總是提及“意象”二字。比如說某某人長得很意象。說他內(nèi)心有東西,一定能“長”在那臉上。可以說姜健絕對是個長得很“意象”的那種人?!坝袞|西”是他的口頭禪,在評判別人作品中得到他肯定時便會以“有東西”來表述對其價值的認同。其實姜健多年來的影像抓取中一直堅守那看似平常的身后的深邃意義,“我覺得這里有東西”,樸實的句子蘊含了無限的“意象”。八年前姜健在洛陽看到我的《囈語》后給予“有東西”的鼓勵,讓我堅定了這些年來沿用紅外拍攝自己心性世界的信心。
“平和、溫馨、深邃”。正是這些概念在姜健那里的細細外延,才使我們有機會不斷能接近那個叫做攝影的內(nèi)核。在我的記憶中,姜健這個名字是十幾年前《香港攝影畫報》上一組記錄鄉(xiāng)村劇團的照片而留下印象的,我就覺得這個姜健的照片拍得很河南。那時,我剛拿起相機不久,也是不時在大小廟會上追著鄉(xiāng)村劇團猛拍的時候,不知是不是這一契合讓我注定要結(jié)識這位仁兄。
平和
在我寫下平和這兩個字時,眼前會浮現(xiàn)姜健標志性的笑容,那由內(nèi)而外生發(fā)出的這個概念看上去與姜健外在形象怎么也對不上位,然而,正是因了姜健的真切,才使與他有過交往的人不得不再次在其身上去回味這兩個字。是的:平和。記得有一年在平遙做展覽,原定的展位因故沒能按計劃落實,姜健只能把一米多見方的作品《馬街說書人》掛在狹窄的一個小巷墻上,觀眾也只好在不到一米的距離去看照片,效果顯然受到影響,同路來的朋友們都很遺憾,而我看到的依然是巷子口平和遞過來的那個笑容,就像他的照片《馬街說書人》中 主人公面對鏡頭的那個純粹表情。
溫馨
近些時,我常在景德鎮(zhèn)畫青花瓷,在不斷體味青花魅力時有一個詞不時浮現(xiàn):溫潤。當我看到一組又一組姜健的照片時,也會出現(xiàn)另外一個詞:溫馨?!?5中原”展覽在我記憶里占有極重要的位置。于德水、閆新法、姜健是當時河南攝影的“三套車”。布展的那些日子里,我作為較年輕的作者,看到三位仁兄及夫人在諾大的一個禮堂里,席地鋪開縫制那面幾百平方米的紅布展覽招貼,像一家人似的家長里短地聊著做著,我胸中無名的陣陣熱涌。給我印象最深的是姜健在那紅紅的氛圍中,伴著大伙的笑語突然來了個洪常青似的大跳,惹得滿禮堂笑聲回蕩。那個展覽上姜健繼《場景》后又推出了新作《主人》,我從《場景》、《主人》的家景、家人中體味展覽內(nèi)外以至生活、生命中的溫馨親情?!?5中原”的眾弟兄就是在這個溫馨的“家”里守望著內(nèi)心樸實的稱其為攝影的名詞。
深邃
在與畫家石虎的接觸中,他總是提及“意象”二字。比如說某某人長得很意象。說他內(nèi)心有東西,一定能“長”在那臉上。可以說姜健絕對是個長得很“意象”的那種人?!坝袞|西”是他的口頭禪,在評判別人作品中得到他肯定時便會以“有東西”來表述對其價值的認同。其實姜健多年來的影像抓取中一直堅守那看似平常的身后的深邃意義,“我覺得這里有東西”,樸實的句子蘊含了無限的“意象”。八年前姜健在洛陽看到我的《囈語》后給予“有東西”的鼓勵,讓我堅定了這些年來沿用紅外拍攝自己心性世界的信心?!捌胶?、溫馨、深邃”。正是這些概念在姜健那里的細細外延,才使我們有機會不斷能接近那個叫做攝影的內(nèi)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