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 平
莽兄殺弟
龍年大考還有兩個月就開始了,各書院的書生都挑燈夜讀,全力備考。然而,華山書院卻有三個書生不見了,分別是華陰縣的張慶、趙伶和興平縣的楊善。
他們?nèi)瞬W(xué)多才,都有望在大考中一舉中榜??扇缃?他們都神秘失蹤,生不見人,死不見尸。華陰縣縣令劉開幾次到華山書院調(diào)查,卻沒有找到一點線索。
這天上午,劉縣令正在縣衙里翻閱案卷,張慶的哥哥張二急匆匆地闖了進來,說剛剛收到了張慶托人從老家蓬萊捎來的信,信中說他弟弟張慶正在蓬萊靜心讀書,準(zhǔn)備大考。因此,他特來撤銷前幾天所報的失蹤案。
從華陰縣到蓬萊有三千五百里路,而張慶失蹤至今不過是六七天,他如何竟到了蓬萊,又讓人捎回書信了呢?劉縣令決定到張二家里探個究竟。
劉縣令來到了張二經(jīng)營的布店,寒暄了一陣,就說起了張慶的書信。張二從衣柜里拿出了一封信,劉縣令接了過來,只見上面寫道:“兄長,我已至蓬萊,此處清靜無比,有利于安心讀書。不日即歸,望兄保重?!?/p>
沒錯,書信的筆跡正是張慶的。去年春節(jié),劉縣令曾向全縣的書生征集關(guān)于華山的春聯(lián),張慶寫了十幾幅來應(yīng)征,所以劉縣令認(rèn)得他的字。
“既然張慶已經(jīng)有消息了,那我就放心了。他才華橫溢,今年大考必能中榜。”劉縣令把信還給了張二。
第二天一大早,師爺趙安和幾個衙役抬著一具蓋著白布的尸體走進了縣衙。這消息迅速傳開了。
當(dāng)晚,月隱星稀,一個黑影扛著一把鐵鍬悄悄地來到了城外的亂葬崗,在一棵歪脖子樹下挖掘起來。很快,一具尸體露了出來。黑影剛舒了一口氣,就在這時,四周卻亮起了火把,照亮了那黑影的臉,正是張二!
“張二,如果我沒猜錯,這尸體就是張慶吧?”劉縣令出現(xiàn)在火光里。
張二嘆了口氣,跪了下來,說:“大人,您殺了我吧!”
劉縣令喝道:“你為何要殺害親生弟弟?從實招來!”
“我并不是故意殺他的,我本來是想幫他的呀!”張二哭道。他弟弟張慶聰明博學(xué),考取功名應(yīng)該不成問題,但同窗趙伶似乎比他更有希望。張二經(jīng)營著幾家布店,家境殷實,很希望弟弟能高中,光宗耀祖。他一時糊涂,竟產(chǎn)生了除掉趙伶的念頭。那天深夜,張二躲在趙伶從書院回家的路上,用一把短刀從他身后刺了進去。當(dāng)時,趙伶血流如注,很快就斷氣了,張二趕緊把他背到亂葬崗里埋了。
然而,從那天晚上起,一連幾天,一向準(zhǔn)時回家的張慶竟不見了蹤影。情急之下,張二報了官??蓤蠊俸蟮牡诙?他竟在街上看到了趙伶,不禁大吃一驚:趙伶不是已經(jīng)被自己殺死了嗎,為什么還活著?于是,他趕緊跑到亂葬崗,挖出了那具尸體。尸體的面目已經(jīng)看不清了,但張二從尸體脖子上的胎記和腰間掛著的印章認(rèn)出,尸體正是自己的弟弟張慶!
后來,張二向趙伶打聽到:那天晚上,張慶要去拜見一個游學(xué)的老秀才,可是他在寫文章的時候不小心把墨汁弄到了衣服上,只得臨時與趙伶換了衣服,才去拜見那個老秀才。就這樣,張二把弟弟張慶當(dāng)成了趙伶,痛下殺手。
“大人,我不明白,您……您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張二疑惑地問道。
劉縣令說,那封信雖然像是張慶寫的,但筆畫并不流暢,更像是照貓畫虎描出來的。此外,還有不少疑點:首先,信上并沒有張慶的印章,這不符合讀書人的習(xí)慣;再者,如果此信真的是不遠(yuǎn)千里從蓬萊捎來的,一路顛簸,信封就不會如此平整,而眼前的信封竟沒有一點褶皺。因此,他斷定那封信是偽造的。按照常理,張二沒有找到弟弟張慶的下落絕不會撤案,如果張慶的下落已經(jīng)有了,張二為什么還要偽造這樣一封書信呢?
而且,劉縣令還在張二布店后的住宅里聞到了檀香燃燒的氣味,又在墻角看到了一只盛著紙灰的火盆。隨后,他令人到賣燒紙、檀香的店鋪里調(diào)查。有一個老板說,張二前天到他的店里買了21支檀香和21卷燒紙,而張慶正好是21歲。于是,劉縣令斷定張慶已死,而張二必定是殺害張慶的兇手。張二特地去撤銷張慶的失蹤案,正是不希望官府繼續(xù)追查下去。
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測,劉縣令心生一計,讓趙安和衙役抬著一具尸體走進了縣衙。張二心中有鬼,果然坐不住了。跑到亂葬崗察看張慶的尸體有沒有被挖走,正好中計。
劉縣令借著火把看了張慶的尸體一眼,嘆了口氣,一招手,讓幾個衙役重新把他埋了。
亡弟現(xiàn)身
張慶失蹤一案已經(jīng)水落石出,但趙伶和楊善依然下落不明。起先,張二要殺趙伶,卻誤殺了張慶,既然弟弟已死,張二就沒有理由再去殺趙伶了;而楊善的失蹤時間跟張慶是在同一天,當(dāng)時張二一心謀劃著去殺趙伶,不可能再分身去殺楊善。因此,劉縣令斷定這兩人的失蹤與張二無關(guān)。
夜深了,劉縣令毫無倦色,翻看著興平縣送來的關(guān)于楊善的家庭情況的卷宗,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臉色一變,快步走出了縣衙。
第二天一大早,劉縣令提審張二。張二被押上來后,請求馬上判自己死罪。
劉縣令說:“殺人償命是理所當(dāng)然,但還有幾個問題要弄清楚。那天晚上,從你殺人到埋尸這段時間里,有沒有發(fā)生過什么事情?”
張二仔細(xì)地想了一下,說這段時間確實發(fā)生過一件事。當(dāng)時,他挖好了坑,正準(zhǔn)備把尸體放進去,突然有一只手拍在了他的肩膀上。他驚恐萬分,回過頭來,還沒看清來人的面目,就被那人嘴里噴出的酒氣熏得打了一個趔趄。來人看到大坑旁邊的尸體,好像明白了什么,撒腿就跑。張二要殺人滅口,就緊追不舍。情急之下,醉漢把手里的一根棍子扔了過來。
張二閃身躲過棍子,再要追時已經(jīng)不見了那人的身影。他只得趕回去草草埋了尸體,然后匆忙逃走了。
“那根棍子呢?”劉縣令又問。
張二答道:“我不知道,應(yīng)該還在亂葬崗吧?!?/p>
退堂后,劉縣令來到了亂葬崗,果然在埋葬張慶不遠(yuǎn)的地方找到了一根明顯被人用過的棍子。他撿起來仔細(xì)端詳,不禁露出了笑容,又一招手,把趙安喚到跟前耳語幾句。
趙安吃了一驚:“大人,為什么要這樣做啊?”
劉縣令說:“到時候你就明白了,按我說的去辦吧?!?/p>
趙安點點頭走了。劉縣令看了張慶的墳包一眼,嘆道:“張慶呀張慶,真可惜啊!”
下午,在趙安的帶領(lǐng)下,一群鬧哄哄的乞丐圍在了縣衙門口。劉縣令和幾個拿著白布口袋的衙役走了出來。衙役放下口袋,白花花的碎銀子就露了出來,乞丐們的臉上都綻出了笑容。
“只要你們幫本官一個忙,這些銀子就分給你們。”劉縣令朝乞丐們笑道,“一個叫楊善的興平縣書生不見了,他是我們?nèi)A山書院的書生,現(xiàn)在活不見人,死不見尸。你們以乞討為生,去的地方多,見過的人也多。請你們多留心,注意這個書生的下落。這里有此人的畫像,你們?nèi)耸忠粡?只要答應(yīng)幫忙,一人發(fā)白銀一兩。得到線索者,本官另有重賞?!痹捯魟偮?乞丐們都搶著拿畫像,然后從衙役的手里領(lǐng)取銀子。
深夜,幾個乞丐躺在荒廢的城隍廟里呼呼大睡。突然,有兩個黑影悄悄地走了進來,架起了一個叫吳明的乞丐,捂住了他的嘴巴,連同他的棍子一起帶了出去,其他乞丐全然不覺。
第二天,劉縣令再次升堂問案。張二殺死了自己的親弟弟,罪證確鑿,而且他自己也認(rèn)罪了,但劉縣令卻遲遲不肯結(jié)案。
又是一個深夜,縣衙的前院突然起火了,衙役們都趕去救火,一個黑影趁機潛進了大牢,打開了張二的牢門,慢慢地走到正在熟睡的張二身邊,從身后掏出了一根繩子和一張紙,先把紙鋪在張二的旁邊,然后一下子把繩子系在了張二的脖子上。
張二被驚醒了,極力掙扎,就在這時,一支箭“嗖”地一聲射了進來,正中黑衣人的胳膊。張二趁機把黑衣人推到了一邊。接著,劉縣令和趙安走了進來。
火把將牢房照亮了。只見黑衣人是一個銀須老者,他用手捂著胳膊,看上去非常痛苦。
劉縣令拿起了地上的那張紙,念道:“我張二誤殺弟弟,痛不欲生,決定了此一生以贖罪,所有家產(chǎn)留給遠(yuǎn)房親戚朱義?!?/p>
劉縣令冷笑道:“好毒的計策啊。”
“你……你是什么人,為什么要殺我?”張二怒道。
“我……我也是奉人之命?!崩险呱硢≈ぷ诱f。
不料,劉縣令哈哈大笑:“張慶啊,你就不要再演戲了吧?!?/p>
老者和張二都大吃一驚。這時候,趙安一個箭步?jīng)_上去,把老者的胡須扯了下來。
“張慶,你……你沒死?”張二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張慶嘆了口氣,說自己這些天一直在華山頂峰的道庵里讀書,聽說張二殺死了“張慶”,他猜哥哥肯定是怕他謀奪家產(chǎn)才下了毒手,不由得心生怨恨,想把張二殺掉。
“那具尸體上為什么會有你的胎記,還有你的印章?”張二問。
張慶辯道:“我的印章早就丟失了,我也不知道怎么會落在那人的身上?!?/p>
陰謀破產(chǎn)
劉縣令卻笑了:“張慶,你可真會演戲!你雖然也有望考取功名,卻很清楚興平縣的楊善和本縣的趙伶都勝你十倍,你早就打算除掉他們。巧的是,你哥哥張二也流露出要替你除掉趙伶的想法,還將行動計劃寫在了賬本上。而你假裝不知,在那天晚上故意和趙伶調(diào)換了衣服,讓張二誤以為你就是趙伶,對你痛下殺手,而你早就穿了鐵甲和血袋,其實并沒有受傷,只不過是假裝死亡。張二在慌張之下,把‘尸體帶到亂葬崗里準(zhǔn)備埋了,而此時卻有一個醉漢出現(xiàn)了。張二追著去滅口,你就趁機逃出墳坑,將早就被你殺害的楊善放了進去。當(dāng)然,你刮花了他的臉,把自己的印章掛在了他腰間,還事先在他的脖子上弄上了一塊假胎記。這樣,張二就會以為他殺死的是你?!?/p>
張二驚得瞪大了眼睛,不明白弟弟為什么要這樣做。
劉縣令問張二:“這紙上所說的朱義是不是你的遠(yuǎn)房親戚?”
張二搖了搖頭:“我的親戚里絕無此人。”
“這就對了?!眲⒖h令說,“張慶這樣做,就是要讓大家都以為他死了,然后他再除掉趙伶或其他競爭對手,就不會有人懷疑到他身上。同時,也可以順理成章地令人懷疑這一切都是張二做的。等張二被正法后,‘朱義就能根據(jù)這封‘遺書取得張二的遺產(chǎn),然后張慶再以另一個身份出現(xiàn),從‘朱義的手上拿走這些遺產(chǎn),然后赴京趕考,永不回來。這樣一來,既能增加他考取功名的機會,還能謀奪哥哥的萬貫家財,真是一舉兩得!”
張慶冷笑:“這不過是你的推斷,一個大活人怎么能說想變成另一個人就變成另一個人?再說,赴京趕考都要有戶籍所屬縣衙的證明卷宗才行。按你所說,就算我想變成另一個人,沒有戶籍,又如何能實現(xiàn)呢?”
“你可以到別的縣請求加入戶籍啊!”劉縣令淡然一笑,“每個縣衙都把戶籍一事管得極嚴(yán),可如今卻有一個地方是例外,那就是臨河縣。此縣位于渭河之濱,因為八月渭河發(fā)大水,一縣百姓慘遭涂炭,所剩人口不足一半,縣衙的戶籍檔案亦全部流失。此時,如果有人說自己原本是臨河縣人,在無法考究的情況下,縣衙就會給你入戶。不僅如此,你就算直接說自己是外鄉(xiāng)人,想遷入臨河縣,也是允許的。大水過后,需要恢復(fù)一縣的人氣啊?!?/p>
說著,劉縣令從袍袖里拿出了一張紙,說:“這是我剛從臨河縣拿回來的記錄。半個月前,有一個名叫張清的人請求入籍,我讓臨河縣縣令看過你的畫像,他說那個張清就是你。”
“就……就算這一切都是真的,你也不能證明是我殺了楊善和趙伶啊?!睆垜c繼續(xù)狡辯。
劉縣令一招手,幾個衙役就將乞丐吳明推了進來。吳明手里拿著一根棍子,腰上系著一只酒葫蘆。一看此人,張慶的臉色頓時變了。
劉縣令指著張慶問:“吳明,那天晚上是不是此人讓你出現(xiàn)在亂葬崗的?”
吳明醉醺醺地看了張慶一眼,說:“沒……沒錯,那天晚上正是他讓我引開那個埋尸人的,然后他把另一具尸體放進去,事后他給了我十兩銀子。”
“張慶,你還有何話說?”劉縣令呵斥道。
張慶如同一只斗敗的公雞,垂下了腦袋,說:“我不明白,大人是怎么找到他的?”
劉縣令說:“當(dāng)天吳明扔掉的那根棍子的頭部和中間已經(jīng)磨得溜光,而底部卻沒有多少磨損的痕跡,這就說明這棍子不是用來走路的。什么人會把棍子用成這樣呢?只有乞丐。乞丐都拿著一根打狗棍,不用時就夾在腋下,很少用來拄在地上走路,這樣,棍子就會出現(xiàn)那種情況?!?/p>
在斷定那晚突然出現(xiàn)的醉漢是乞丐后,劉縣令巧設(shè)一計,把全縣的乞丐都叫到了縣衙門口,仔細(xì)觀察他們手里的棍子,果然看到一個叫吳明的乞丐手里的棍子是新折的樹枝,說明他的棍子剛丟不久,而且,他的腰上還掛著一只酒葫蘆,應(yīng)該是好酒之人。于是,劉縣令懷疑他就是看到張二埋尸的醉漢。為了不打草驚蛇,劉縣令讓趙安和一名衙役在深夜把吳明綁到了縣衙,審訊一番后,吳明就交代了張慶買通自己的事。
劉縣令知道了真相,又故布迷局,并不結(jié)案。張慶等不及了,他知道只要張二一死,各種線索一斷,縣衙就只好草草結(jié)案,不再追查。于是,他在縣衙里放了一把火,引開牢外的衙役,然后闖進牢里對自己的大哥下毒手,還準(zhǔn)備好了遺書,讓人以為張二是自殺的。
張慶長嘆一聲:“想不到我精心策劃的殺局,竟被你識破了。你……你是怎么知道那具尸體不是我的?”
劉縣令說:“興平縣送來的案卷說得很清楚,楊善家境貧寒,與老父親靠磨香油為生。一個人經(jīng)常推磨,手應(yīng)該很粗糙。那天晚上,我在亂葬崗上仔細(xì)察看過那具尸體,見手粗糙不堪,指甲縫里還有芝麻碎屑,所以斷定那具尸體應(yīng)該是楊善,而不是你張慶;至于尸體脖子上的青色‘胎記,顯然是人為做上去的。我這才開始懷疑那個醉漢并不是偶然出現(xiàn)的,而應(yīng)該是有預(yù)謀的。于是,我設(shè)法找到此人,并從他嘴里打探到你布置的這一殺局!”
張慶再也說不出話來,“撲通”一聲跪在了哥哥張二的面前。并交代了他殺死趙伶的經(jīng)過以及埋尸地。
幾天后,張慶以殺人罪被斬首。按張家祖宗定下來的規(guī)矩,凡殺人放火者,死后不得葬入祖墳。于是,張二就把張慶葬在了亂葬崗上,與他當(dāng)初埋張慶的地方僅有一墳之隔……
〔責(zé)任編輯 方 寧〕
〔推薦人 梁衍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