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鶴林
雪一直在下
雪一直在下。在沈家壩
不知情的
夜色,和微暗的晨光中
雪一直在下。像一個有著巨大隱情的
生活的事件
沈家壩北街的凌晨
是生活的起點站,也是貧民的集散地
雪一直在下。我全然不知
米粉店前的樹枝上,已壓著一夜的積雪
突然被迎面的巴士車燈照亮
像一群無家可歸的流浪者,暴露
疲倦而慵懶的睡眼
雪一直在下。沈家壩北街的歸途
生活的終點站,也是我七年的蝸居地
它們密集地奔赴,傍晚的街道
低矮的灌木,和房屋
有一些,灌進了單薄衣衫下
年輕人迷惘的驚喜
當啼哭的嬰兒熟睡,異鄉(xiāng)人
掩上臨街的窗簾,和歲末冷清的風(fēng)景
雪一直在下
它們,多么像一群玩命的使徒
一直在堅持。只為了把這座城市
和所有的人,帶進冬天
博物館的麻雀
在博物館等車的時候
我們遇見一群麻雀
在冬天的草坪,和水泥空地之間
它們小心翼翼地尋覓著
并不容易的食物。偶爾用慌張的目光
警惕著過往的行人
在那個陽光明亮的晌午
五臟俱全的博物館
是多么的精致,甚至宏大
收藏著整座城市的歷史,和榮耀
但已修好多年的它,似乎少有人問津
我也一次都沒有進去過
而注定進不了博物館的麻雀
在這座城市,也已難得一見。近乎滅跡
因此,和年僅兩歲的兒子
在博物館前玩耍的時候
我們驚喜的眼神,都同時把它們
視為那個晌午的某種饋贈
夏日呼號——兼贈阿翔
在第二個初夏來臨之前,你是否聽見
來自曠野深處的呼號?
遙遠,如天空滿目云雨:
清晰,如靈魂的每一次戰(zhàn)栗。
我們依然飲醉、流離,
在南方或北方孤獨的旅途。依然惦念著
死亡,或失去聯(lián)系的友人。
我們未曾謀面,我們通過書信,
我們愛著每一個異鄉(xiāng)人,
和那過往的云。
或許,你曾去過那片土地的某個城市。
在紙片上與兄弟快意江湖,在杯盞上即興作詩。
而在更多沉默的夜晚,
你把自己關(guān)閉在文字的耳朵里,
不輕易悲傷,不輕浮言辭……
我們都把自己
當作自己的仇人了嗎?從此拒絕
一切可恥的抒情。
俗人日志
整個青年時代,我都在擠臉上
那些不斷生長的痘子。
日復(fù)一日,收割著愚蠢年代多余的熱情。
這多么像我,總是試圖
擦去日記簿上的那些
不斷累積的過錯,和憂慮。
然而,昨夜才從紙上涂抹掉的,
今晨它們又會在鏡中冒出來。
所以,我總是徒勞地不斷重復(fù)
在自己臉上的這場,注定失敗的斗爭。
一如我不斷地在日記簿上寫下
那些一無是處、讓父親憤怒的詩句。
直到自己從日漸消瘦的青年,
漸漸步入猝不及防的中年。
現(xiàn)在,那些屬于青春的印記,
己逐漸陷入,人生日趨平靜的鏡面。
只偶爾還會冒出一兩個,
像適可而止的爭吵,喚起家庭的激情,
像一個自命不凡的男人,
總會愛上平庸生活的無趣,和多余。
新年之詩
杯子是2007年的。已經(jīng)用了兩年
我總是習(xí)慣性地把它放在
桌子最里邊的中間。好像每次,我都擔心
它會掉下來?;蛘咦约壕退榈?/p>
房間是2003年的。已經(jīng)開始壞了
陽臺上有孔,天花板上有縫,看不見的地方
還有松動。像我膝蓋里的疾病
如果不敲打,就不知道疼痛
藤椅是更早以前的。已經(jīng)很舊了
我把它丟在客廳靠窗的一角
只是偶爾在開窗時,才瞥見它一眼
黃色的假藤條,已經(jīng)斷掉好幾根
這些往年的新東西,都在慢慢變舊、爛掉
鋼筆在生銹,烤火爐被廢棄
釘子忘在墻上,鬧鐘沒了電池。還有
角落里更多的廢紙袋,和雜物
一切的舊事物。在今夜,都突然被想起
在我同樣開始陳舊的大腦里
我每日都會再次深深地,將它們遺忘
就像每一個來勢洶洶的新年
總會將那舊日子,再一次翻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