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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冰

2009-10-10 09:18龐余亮
百花洲 2009年5期
關(guān)鍵詞:小云二寶小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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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小說延續(xù)了作家著名的散文《半個(gè)父親在疼》的主題,以穿心的細(xì)節(jié)寫出了父與子之間的疼痛與悲哀,在脆弱而又堅(jiān)不可摧的生活的籠罩與包容下,他們是一個(gè)混合體,徒勞地掙扎其間,父與子的交流橫著一道障礙,說不清道不明。小說的結(jié)尾令人潸然淚下,散發(fā)出灼燙的溫度,龐余亮的小說充滿了張力,非常有層次感,扎實(shí)而沉穩(wěn),他孜孜不倦地鋪陳著日常生活的瑣碎、庸常、寂寥,然后突顯生活的尖銳與傷痛。

進(jìn)門好一會兒了,二寶頭發(fā)上的霜還不肯融化。二寶隨手一抹,叮當(dāng)叮當(dāng)?shù)?霜全掉到地上了。

二寶回過頭看小云,輕聲提醒了一句,云,得找一塊毛巾擦擦啊。

小云坐在旅行袋上,一動不動,頭發(fā)上的那層霜也在堅(jiān)持著,就像是戴了塊孝布。

二寶扯開電燈,在臉盆里找到了一塊毛巾,抹布似的毛巾凍成了灰疙瘩,把這樣的毛巾給小云還不如不給呢。這個(gè)小寶,平時(shí)怎么不用肥皂洗一洗?二寶把臟毛巾咣當(dāng)一聲扔回臉盆?;仡^再看小云的頭發(fā),孝帽似的霜沒了,濕亮濕亮的。

云。二寶手伸過去,想探一下小云的頭發(fā),可還沒有靠到,就被小云狠狠打開了。

云,要感冒的。二寶嘟囔道。

我就是死了也不要你管。小云的話音里有了哭腔。

云……二寶又喊了一聲,不說話了,捂著凍得酸疼的手看著外面,剛才還很黑的天仿佛被誰捅出了一個(gè)窟窿,抖抖簌簌的光線慢慢地?cái)D到了二寶的身邊,該叫醒兒子了。

小寶,小寶,媽媽回來了!二寶一邊敲著兒子的門,一邊叫。

過了好久,小寶的房里才傳出一聲沉悶的咳嗽聲。不是小寶,是小寶的爺爺。

聽到咳嗽聲,二寶趕緊把門掩上,父親是老氣喘,見不得風(fēng),尤其是早晨的風(fēng),父親叫它為“生風(fēng)”。晚上的風(fēng)還好些,那是“熟風(fēng)”。

小寶睡到什么地方去了呢?二寶回頭看小云,小云也瞪著眼睛看他。

小——寶!小——寶!

小云仿佛有了不祥的預(yù)感,突然大喊起來,她尖銳的喊聲像起床號。過了一會兒,一些被驚醒的人起床了,圍到二寶家。多日不見的二寶站在門口,對著大家擠出一臉的笑。而小云呢,就像是看不到大家似的,依舊扯著嗓子亂叫。

小寶根本就沒有丟,他就跟在這些人的后面,頭發(fā)亂得像刺猬,大鼻子,厚嘴唇,和二寶一個(gè)模子刻下來似的,小眼睛里面全是瞌睡蟲。整整一個(gè)冬天,小寶都沒有睡在自家,而是睡到了少年小軍的家里,小軍的父親是村長,他家有空調(diào)。

小云還是感冒了,吃了早飯,坐在門檻上給小寶洗鞋子的小云,像在批發(fā)噴嚏似的,一個(gè)噴嚏接著一個(gè)噴嚏。

正在清灶灰的二寶喊了幾聲小寶,他是要小寶送瓶開水給媽媽。小寶裝著聽不見,生著氣呢。小寶生氣的樣子就像小云。人家都是新鞋子,憑什么要給他一雙舊鞋子過年?

二寶俯下身子,在小寶的耳邊許諾,聽爸爸話,你表現(xiàn)好,明天的壓歲錢是一百,表現(xiàn)不好,就是五十。小寶狐疑地盯了二寶一眼。二寶說,我是說到做到的。小寶聽了這話,才磨磨蹭蹭站起來,給小云送了一瓶熱水。

小云洗完了小寶的臭鞋子,又去村口割了點(diǎn)肉,拾了三塊豆腐,還買了兩刀紙錢。今天是臘月廿八,她和二寶特地趕到這一天回來,就是要為祖先燒年紙,供點(diǎn)飯菜。今天是小年,明天是臘月廿九,又是大年三十。

小云在灶上燒菜,二寶和小寶在堂屋里疊紙錢。二寶疊得快,小寶疊得慢。二寶分了一小半給小寶,可等他把自己的份額疊完了,小寶還沒有疊完一小半。二寶說,小寶啊,要是我小時(shí)候像你這樣慢,你爺爺早就給我吃生活了。小寶依舊不說話。二寶想,他肯定還在生他們沒有給他帶新鞋子回來的氣。

二寶把紙錢全拿過來了,叫小寶出去玩,待會兒回來磕頭。小寶也不想出去,坐在凳子上看二寶疊。二寶被小寶盯得很是不自在,先后撕破了兩張紙錢。二寶怕祖宗用不掉,就叫小寶去取膠水,小寶甕聲甕氣地說,糊了干嗎,破錢到銀行換一下就得了。二寶想不到小寶會說這樣的話,但他也提不了反對意見。祖先的地底下有銀行嗎?曉得什么是銀行嗎?

小云手腳很快,供菜很快在桌上擺好了,二寶拉著小寶跪在桌前燒紙錢,小云就站在一邊看。紙錢的火先是很大,后來越來越小,有些紙錢灰順著風(fēng)往上飛,有的飄到小寶房間去了,有的繞過了門口的小云,飛到門外去了。

紙錢全變成紙灰了。二寶是家長,先磕頭,嘀咕了一聲,列祖列宗,把錢拿過去過個(gè)好年吧。二寶磕完了,又要小寶跟著磕,叮囑道,小寶,多磕幾個(gè)頭,替你爺爺磕兩個(gè),也替你媽媽磕兩個(gè),保佑保佑。

不要保佑我,小云擤了一把鼻涕,賭氣地說,我不要保佑,你替我跟奶奶說,叫她早點(diǎn)把我?guī)ё摺?/p>

不要帶她,要帶就把我?guī)ё吣亍6毬犃?也跟著賭氣說。

小寶看了看小云,又看了看二寶,眼神怪異得很,后來,他索性對著桌前看不見的祖先一陣猛磕,就像一只剛剛被捉住的磕頭蟲。要不是二寶抱住了他,小寶肯定就做磕頭蟲了。

滿臉是淚的小寶在二寶的懷里,氣喘吁吁,暖和得很。

小云在每一樣供菜碗里都掐了一點(diǎn),攏在手中,出門扔到屋頂上了,這是給天上神靈的。扔完了,小云撤掉了供碗前的筷子,二寶也跟著用稻草團(tuán)把紙灰掃凈。年紙燒完了,該準(zhǔn)備過年了。

中午飯菜就很方便了,把那些供菜熱一下就行了。小寶不想吃,用筷子數(shù)著碗里的飯粒。小云問小寶怎么了,小寶說吃飽了。二寶說,吃飽了正好,喂?fàn)敔斎ァP毬犃?很不情愿地到灶房里盛了一碗飯,胡亂夾了一點(diǎn)菜,就到爺爺床前去了。

小寶不在桌上,本來吃得很慢的二寶吃得奇快,還逼出了一個(gè)難聽的嗝。小云瞅了他一眼,把小寶的剩飯碗移到他的面前。二寶繼續(xù)連湯帶水地送到肚子里了。小云又叫二寶把一碗青菜百葉消滅掉。二寶不說話了,指著父親的房間。房間傳來了嗚嗚嗚的喘氣聲。不用說,小寶又把爺爺喂嗆了。小寶的脾氣太急,偏偏爺爺吃得很慢,動不動就嗆著了。罵過多少次了,小寶還是改不了。

二寶起身去把小寶趕了出來,自己接過來喂父親。老哮喘的父親看上去老多了。不過,再看看,又似乎和上半年一樣老,甚至和前幾年一樣老。也許母親去世的時(shí)候,父親就這樣了。有好幾次,父親病重了,不吃不喝。村里人都說,父親的大限要到了,有什么話就跟他說說吧??蛇^了幾天,父親又能坐起來,喝水了,吃粥了,吃飯了。真是奇怪啊。

小云和小寶低聲說著什么。二寶想聽小云母子說什么,但父親的喘息實(shí)在太重了。還有嘴里咂巴的聲音,喉嚨往下咽飯的聲音。真就像那吵吵鬧鬧的拆遷工地,噪音,灰塵,耳朵都聽不見了。

不知道什么時(shí)候,碗里的飯全被父親咽到肚子里了。二寶看著空碗,有點(diǎn)懷疑自己剛才是不是也幫助吃了幾口。想到這,二寶按住了肚子,他的胃疼了。父親一點(diǎn)也不知道二寶的情況,嘴咂巴著,下巴胡子像風(fēng)吹亂的草。那亂草里有幾顆飯粒。二寶替父親一一揀了出來,順手擦掉了父親眼窩里的淚。

小寶正和小云在天井里擰被單,從麻花一樣的被單上滴下來的水珠,清亮,快樂,排著隊(duì),往下面的紅塑料桶里跳。

二寶看了看屋頂,一年下來,屋角上的吊灰沒有去年多,但也有不少“儲蓄”呢。想到儲蓄,二寶深吸了一口長氣。

該撣塵了。

推開偏房的木門,一股積塵就猛然涌出來,撞疼了二寶的眼睛。偏房是用來放農(nóng)具的,沒有進(jìn)城之前,幾乎每天都要進(jìn)來的,現(xiàn)在呢?二寶怔了一下,看看那些老伙計(jì)們,有一年沒有進(jìn)來了哇。

二寶想找一把干凈掃帚用來撣塵。二寶咣當(dāng)咣當(dāng)?shù)胤撕靡粫?還是找不到那把專門用來打掃曬谷場的掃帚。明明放在里面的??赡前褣咧闼坪鹾湍切┺r(nóng)具商量好了,一定要二寶把老伙計(jì)全部安撫上一遍才肯出現(xiàn)。最后,掃帚找到了,它藏到笆斗的肚子里了。二寶又找了一根竹篙,可又找不到綁掃帚的麻繩了。二寶不想再花時(shí)間找了,索性把手前的扁擔(dān)繩拆了。扁擔(dān)繩很結(jié)實(shí)的,可結(jié)實(shí)又有什么用呢。繩子和人的腦子一樣,不用就要老的。記得這扁擔(dān)繩是他自己搓的,他去野地里割了黃麻,剝下黃麻皮,在水里浸了半個(gè)月,小云在石碼頭上一根根浣好了。曬干了。用木榔頭捶熟了。搓麻繩的那個(gè)晚上,小云在屋里哄兒子睡覺,他把燈熄了,來到院子里搓。繩從手掌下轉(zhuǎn)到屁股下,再從屁股后面鉆出去,像蛇一樣調(diào)皮。繩子鉆多了,二寶的屁股有了一種奇妙的感覺,那奇妙的感覺又向上,向左,向右,像有一個(gè)小人精躲在他身體里頑皮。哄小寶睡覺的小云的歌越來越輕,他越搓越快,手心越來越燙。后來,那滾燙的手心就搓到了小云身上……

遮遮灰塵的草帽最好找了,它就掛在墻上。一年沒有戴它,草帽也老了。二寶又到旅行袋里找出一些舊報(bào)紙,一一攤開來,遮擋在家具上,桌子上,還有父親睡覺的床上。這些報(bào)紙都是張老板辦公室的。那天,二寶去得太遲了,里面的電腦椅子啊桌子都沒有了,就剩下一些舊報(bào)紙了。二寶把那些舊報(bào)紙抱回來了。小云叫他扔掉,二寶沒有聽小云的,兩個(gè)人就打起來了。

掃帚碰到屋頂,屋頂上的灰塵就簌簌地往下掉,打在報(bào)紙上,像是下雨。二寶就在“雨聲”中撣著塵?;覊m味太大了,父親猛烈地咳嗽起來,蓋在被子上的報(bào)紙都滑了下來,有一張還滑到了地上。二寶又蓋了上去,還替父親掖了掖被子。二寶叫了一聲父親,正使勁地咬著腮幫的父親不理睬二寶,身子在被子下挺成了一只弓。不一會兒,蓋上去的報(bào)紙又滑了下來。二寶沒有辦法,又去了偏房,找到一大張棉花大棚的塑料薄膜,蓋在了父親的床上。

灰塵掉在了塑料布上的聲音和掉在報(bào)紙上有點(diǎn)不同。報(bào)紙上的聲音模糊,而塑料紙上的聲音清脆,像是有長指甲在不停地敲玻璃窗戶。父親不咳嗽了,塑料紙一動不動。父親是不是……二寶不敢承認(rèn)自己的想法,但還是被自己心里冒出來的念頭嚇了一跳。

終于撣完塵了,二寶摘下草帽,收拾報(bào)紙和塑料紙,但總是覺得手腕酸得很,也許胳膊向上舉得時(shí)間太長了。但自己的力氣到什么地方去了呢?過去在打谷場上揚(yáng)稻,幾千斤的稻谷,必須要趁著一陣風(fēng)全部揚(yáng)下來,也只不過一個(gè)時(shí)辰。揚(yáng)完了稻子,二寶還要把它們裝到笆斗里,扛上肩,再一笆斗一笆斗地運(yùn)到倉庫里。一笆斗稻子,一般是一百二十斤。上肩的時(shí)候,腳和腰一起發(fā)力,一下子就上肩了,二寶一個(gè)人完成,從來不需要小云托上一把。進(jìn)城就一年,變修了。

二寶開始擦洗門窗。擦完了門窗,二寶又把家里的桌子凳子都搬到天井里。二寶沒有用家里的自來水,而是去河碼頭上擔(dān)了一擔(dān)水,給桌子凳子們嘩啦嘩啦地洗澡。沖刷下來的水正好洗天井??赡苡酗L(fēng),水還沒有來得及結(jié)冰就被吹干了。天井干凈了許多。倒是那些凳子們,洗完了,和沒有洗完一個(gè)樣,還是灰頭灰臉的。真是沒有心眼。

這邊二寶忙著,小云也沒有閑著,她把家里幾乎該洗的都洗完了,除了小寶爺爺那床被子。小云想等明天晚上換,換好了過年。

小云洗完了衣服,又開始燒洗澡水。二寶很會配合小云,跟著就把洗澡盆放在灶房里了,還有洗澡帳子。洗澡帳子是二寶自己做的。村里原有一個(gè)老浴室,可村里人不多了,有些人家裝上了熱水器,老浴室就關(guān)掉了。后來,大家都去買十塊錢一只的嬰兒洗澡帳。但那不經(jīng)用,一是劣質(zhì),二是太小。二寶很聰明,模仿了嬰兒洗澡帳,用做棉花大棚多下來的塑料薄膜做了一頂洗澡帳。

小云叫二寶把第一鍋開水倒到澡桶里。這是用來預(yù)熱的水,一會兒,澡桶里的蒸汽會把洗澡帳膨脹開來。待第二鍋開水好了之后,就可以洗澡了。小云叫了一聲小寶,想讓他第一個(gè)洗澡??啥阍谖葑涌措娨暤男毾駴]有聽見似的。二寶跟著叫了一聲,小寶還是不出來。二寶提高了嗓門,裝著要發(fā)火了。小寶根本不怕,他也犟了起來,把電視聲音開得像大喇叭。小云怕他們吵起來,就叫二寶來燒火,她去叫小寶。一年到頭,人家的孩子都在父母身邊撒嬌,可小寶呢,還得照顧爺爺,還得上學(xué),現(xiàn)在父母回來了,撒點(diǎn)嬌也是應(yīng)該的。

電視聲音小了許多。小云出來了,告訴二寶,小寶不想在家里洗澡,他要到小軍家洗澡,小軍家有熱水器。二寶說,大過年的,會被人家說的。小云說,我也這么勸他的,可他不聽。二寶說,那你就不哄哄他?小云說,他又不是小孩子了。二寶不說話了,可能整個(gè)冬天,小寶的澡都是在小軍家洗的。小云說,你這個(gè)兒子,還是和你不一樣,他倒是會玩朋友,竟然能賴到村長家洗澡了,他不洗,你先洗吧。幾天不洗澡了,你身上都可以搓下二斤垢下來了。二寶聽了,沒有說什么,往灶膛里加了一把柴,火一下子大了起來,眼睛亮得很。

第二鍋水又開了。小云叫二寶先洗,二寶卻說讓小云先洗。小云不明白,二寶說,我要替老頭子洗的。小云聽了,壓低了聲音,說,你不說,我都差點(diǎn)把老祖宗給忘了。二寶說,我要帶一把刷子,給他好好刷一下,他都一個(gè)冬天沒洗澡了。小云說,不要提他了,提他我就要吐了,我先洗吧,你給我做服務(wù)員。

有了兩鍋開水,灶房里暖和得很。小云把灶房關(guān)緊了,脫了衣服,說,我得泡一下,待會兒你進(jìn)來幫我擦背。洗澡帳里的蒸汽發(fā)得很好,小云鉆進(jìn)了洗澡帳,就像鉆到了一大團(tuán)云里了。二寶看癡了。小云在“云團(tuán)”中叫了一聲。二寶才醒過來,把鍋里的熱水舀到一只木桶里,放到“云團(tuán)”里,三下五除二,把衣服剝了,鉆到了“云團(tuán)”里逮“七仙女”去了。

小云是先出來的,她洗得很好,頭發(fā)漆黑,臉色紅潤。小云低著頭,用干毛巾搓著濕頭發(fā)。二寶是后出來的,還穿著剛才的臟衣服,他在往外面倒洗澡水。一桶一桶的洗澡水潑在院子的角落里,霧氣就彌漫開來,二寶像是一個(gè)在天上潑水的人。

二寶倒完了澡桶里的水,又拿拖把抹去了溢在地上的水。搓干了頭發(fā)的小云喊了一聲小寶。沒有人答應(yīng)。二寶也跟著喊了聲小寶。

小寶早不在家里了。

這小子,就是比我強(qiáng),二寶說,他可能是去小軍家洗熱水澡了。其實(shí),就是小寶在家,也暫時(shí)洗不成澡了,洗澡帳剛才被二寶和“七仙女”一起扯壞了。

待會兒你問問小寶,讓他和你們一起去鎮(zhèn)上洗澡,好好洗一下。小云說。

我修一下就好的。二寶說得有點(diǎn)心虛。

我們再窮也不會沒有洗澡錢吧,小云說,如果把老祖宗凍出什么三長兩短,藥費(fèi)可比洗澡錢多得多呢。

七里路的風(fēng)也像刀子割人呢。二寶想說父親可能忍受不了路上的冷風(fēng)。可他沒有說出來,他把這句已到了喉嚨口的話咽了下去。不過,那句話還是把二寶的喉嚨惹癢了。二寶咳嗽起來,眼淚都出來了。

小云似乎沒有聽見似的,她肯定以為是小寶的爺爺咳的,二寶咳嗽的聲音和他父親一樣。

小寶真的去了小軍家,他正在和小軍一起盯著電腦打游戲,對二寶的問話答得有一句沒一句的。問到洗澡的事件,小寶很不耐煩地說,不是早跟你說了嗎?我在小軍哥家洗。小軍也點(diǎn)頭稱是。

二寶聽了,很是尷尬。論年齡,小寶比小軍大一個(gè)月呢。論輩分的話,算起來,小寶還長小軍一輩呢。

王村長出來了,他跟二寶打了個(gè)招呼,叔,過年了呢,就讓小孩子玩玩,哪里像我們小時(shí)候,人多又好玩。

二寶的臉色有點(diǎn)緩和了,看來王村長沒有亂了輩分。王村長敬了二寶一支煙,是跟城里張老板一樣的好煙。王村長還替二寶點(diǎn)上了。二寶不好再待了,就告辭了。出了門,二寶抽了一口煙,很不對勁,想吐出來,但吐不掉了,感覺像是被人灌進(jìn)了一肚子劣質(zhì)油。

天色暗了下來,有一些零星的鞭炮聲,肯定是那些性急的小孩子放的。孩子都盼著過年,他小時(shí)候,也是這樣盼著過年,一心一意地籌劃,想在過年的時(shí)候大吃一頓。到了過年,二寶又什么也吃不了了。父親笑話他,說他是嘴大喉嚨小。母親辯解說,我們家二寶不是吃不下,是年飽。

二寶又抽了一口煙,還是剛才的感覺??爝^年的時(shí)候,工地上就冒出了販假煙的人,都是名牌煙,可只要三五十塊錢一條。很多人都買了,回家好散散人。二寶沒有買。后來,賣假煙的人走了。二寶就后悔了。小云說他總是這樣,一旦犟起來,犟得要命,可總是犟不到底。二寶問小云,犟到底怎么樣?犟不到底又怎么樣?小云說,你問我有什么用?我又不是算命先生。

二寶再次敲開了小軍家的門,小軍見是二寶,臉色有點(diǎn)不悅。二寶連忙說,我不是要小寶回家,我是想跟你家借黃魚車。小軍不解地看著他。二寶怕小軍不肯借給他,指著自己說,七里路呢,我已經(jīng)老了,背不動小寶爺爺了。

堆在河邊上的草垛卻朽了,抓都抓不著手。看來草垛漏了,真不知道這一年小寶是怎樣取草的。明明教了他,一層一層地取,否則會漏雨。漏了雨,稻草就不經(jīng)燒了。小寶還是沒有聽他的話。但天實(shí)在太冷了,父親如果坐在黃魚車底座的鐵皮上,肯定受不了的。二寶還是在昏暗的光線中找了幾把稻草,在黃魚車的鐵皮后座上做了一個(gè)稻草墊。父親畏寒,如果冬天父親不畏寒的話,他是能夠起床的,還能夠照顧小寶。

父親在二寶的懷里篩糠似的顫抖,嘴巴里還支吾著。小云問二寶,他是在罵人吧?二寶說,他不是罵人,他是不肯出來。小云說,你怎么不告訴他你要干什么,他肯定以為你要把他扔出去了。二寶這才醒悟過來,對著懷中的父親說,你放心,我是帶你去洗澡。父親還是不聽。二寶大聲地說,你聞聞,你這么臭了,連小寶都不愿意在家里過年了。

提到小寶,父親不掙扎了。二寶把父親安頓在黃魚車?yán)?又給他裹了一層毯子,一邊裹一邊說,你看看,我是帶你去鎮(zhèn)上洗澡享受呢,我怎么可能把你這個(gè)老祖宗扔出去啊,我還要把你像菩薩一樣供起來呢。

二寶沒有打開小云塞過來的電筒。從小王莊去鎮(zhèn)上的路不是以前的泥路了,都是水泥路了,筆直筆直的。但二寶騎得歪歪扭扭的,三個(gè)輪子的黃魚車不像自行車聽話。二寶停了幾次車,用電筒前前后后檢查,也檢查不出什么名堂。后來還摔了一個(gè)跟頭,好在用毯子夾得緊緊的父親沒有從里面掉出來。二寶用力把車子扶起來,校正了龍頭,推了幾步,吱嘎吱嘎響。用電筒一照,鏈條松了下來。

父親在車上,黃魚車很沉,上鏈條很是困難,二寶幾乎使盡了全身的力氣。再上車的時(shí)候,二寶的鼻孔里全是鏈條的鐵銹味。這個(gè)世界就是這樣,誰都來欺負(fù)他二寶,連黃魚車也欺負(fù)他,把車的剎把不和龍頭設(shè)計(jì)在一起,而是設(shè)計(jì)在騎車人的襠下。真是欺人太甚,人又沒有三只手,兩只手扶龍頭,怎么還有一只手拿剎把?!

父親突然劇烈咳嗽起來,二寶沒有去管父親,而是狠狠地擤了一下鼻涕,繼續(xù)往鎮(zhèn)上騎去。二寶想,如果后面馱的是母親,他肯定不是這樣不孝順的。二寶長得像母親,矮墩墩的。而父親呢,又高又瘦。從小的時(shí)候,二寶就感覺到,父親似乎不滿意母親的長相,三天兩頭地吵。后來,二寶長大了,他們不怎么吵了,但父親還是和二寶親熱不起來。二寶呢,從小就覺得父親瞧不起他,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根本不是在看他,而是徹底地輕視他。就連他結(jié)婚了,生子了,父親還是一副輕視的姿態(tài)。母親去世,二寶哭得兇。小王莊的人感嘆說,這個(gè)二寶啊,二寶。古人說得對呢,寧要討飯的娘,不要做官的爹。

鎮(zhèn)上的燈火很是熱鬧,他們對二寶的到來并不在乎,倒是二寶慌張了,他向一個(gè)正在放煙花的小孩問起了澡堂的位置。

澡堂?小孩聽不懂二寶的話。二寶又重復(fù)了一遍,小孩聽懂了,隨手一指,二寶就看到了前面有掛著一對紅燈籠的樓房。

可沒有等二寶停住車,一個(gè)穿保安服裝的瘦猴男人就攔住了他,不讓他停車。二寶說,我是來洗澡的。瘦猴說,洗什么澡?這里叫華清池,不是澡堂!二寶問,不是洗澡的地方嗎?瘦猴說,跟你這個(gè)鄉(xiāng)下人說不清。二寶最聽不得別人叫他鄉(xiāng)下人了,他和小云去的那個(gè)城市都要求大家叫民工為建設(shè)者呢。二寶想和這個(gè)瘦猴理論一番,車上的父親又咳嗽了,把瘦猴徹底地嚇了一跳。

二寶怕父親在外面凍得太久,放過了瘦猴。他猜出了華清池是干什么的了。在城里,工友們每天都在談洗澡房的穢事。瘦猴不讓他洗,他還不想洗呢??吹饺思易龇x事是要倒霉的,他今年很不順?biāo)?可不想明年再不順?biāo)炷亍?/p>

瘦猴忽然叫住了他,說,轉(zhuǎn)過那條有路燈的巷子,就能看到一個(gè)老澡堂。二寶聽了,想說謝謝,可說不出口,可能是凍傷了,也有可能是不完全相信瘦猴的指點(diǎn)。可他還是按照瘦猴的指點(diǎn)把黃魚車向前拖過去。

瘦猴沒有說錯,剛從路燈下轉(zhuǎn)到那個(gè)巷子,老澡堂那種特殊的混沌氣就撲上來了,二寶深吸了一口那混沌氣,喉嚨頓時(shí)舒適了許多。

澡堂找到了,可陷在黃魚車?yán)锏母赣H怎么也抱不出來,可能卡在了車座后面,也有可能凍住了。二寶把黃魚車來回地?fù)u了搖,再抱,卡在里面的父親松動了。

裹在毯子里的父親團(tuán)著身子,像一塊硬邦邦的大石頭。二寶把這塊大石頭頂在墻上了,騰出一只手,從口袋里掏出錢,買了兩張?jiān)杵薄?/p>

老澡堂通風(fēng)設(shè)備肯定不好,霧氣里有一股酸臭的味道。二寶把父親連毯子放到座位上,旁邊有個(gè)禿頂老人就問,你老子啊?二寶點(diǎn)了點(diǎn)頭。禿頂老人說,大孝子啊。二寶聽了,看著毯子里的父親,父親似乎還僵著,霧氣沖得二寶的眼睛有點(diǎn)發(fā)糊。

二寶先給父親剝衣服。父親的眼睛這才睜開來,臉色也好多了。可能是到了澡堂里,有了暖氣,他的身體就緩過來了??礃幼?父親的冬天適合在澡堂里過。這個(gè)念頭只是一閃,二寶就狠狠地把它掐滅了。

二寶脫到父親的褲頭就不給他脫了,他自己脫。待二寶剝完了,發(fā)現(xiàn)父親也脫光了,褲頭是父親自己剝下的,剝完了,還握在手里,像握著一件寶貝似的。二寶有點(diǎn)惱火,一把扯過來,隨手一扔,就扔到父親的帽子上了。

父親是在被二寶攙起來時(shí)見到了褲頭的位置,他瞅了二寶一眼,可能很想糾正二寶這種不恭的行為,但他沒有辦法糾正了,二寶嫌棄他走得太慢,索性把他抱了起來。

又瘦又高的父親一下子更高了,他可能也覺得太高了,腰彎了下來,先是試探性地想趴下,后來他就很信任地趴在二寶的肩上。

父親冰涼的手像是鞭子打在二寶赤裸的肩上,二寶走得飛快。

靠著浴池窗口部位有一盞蒙眬的燈,二寶漸漸看清了裸體的父親。父親真是老了,像一只干癟的老絲瓜。二寶怕父親凍著,就往父親身上澆水。父親可能沒有預(yù)防,被澆上身的熱水弄了一個(gè)激靈。父親抬起頭來,瞪了二寶一眼。二寶下意識地身子一矮,沒入了池水中。

池水像是一床暖和的被子,二寶很愜意地睡在里面,只露出頭。再仰頭看父親,就像小時(shí)候在河水中看岸上的父親。父親不允許他私自下水,二寶偏偏就喜歡偷著下水。有一次,父親得知二寶又和一些伙伴下水了,就拎著一把掃帚來到河邊。二寶當(dāng)時(shí)就在水里嚇尿了。多少年過去了,父親真的老了,唯獨(dú)他身上的傷疤沒有皺紋,還閃閃發(fā)亮,像是父親老皮膚上的幾粒紐扣。胸口附近的“紐扣”最大,那是被牛“觸”了的傷疤,憤怒的牛在追逐著一群調(diào)皮的孩子,里面并沒有二寶。但父親以為有,他和一批大人追上去,父親腿長速度快,趕到了瘋牛前面,瘋牛就把牛角“觸”中了父親。現(xiàn)在想想,都過了三十年了。三十年,說起來容易,可過起來多么不容易。父親被?!坝|”中時(shí)的二寶就和池水里戲水的小孩們差不多大。

可能是內(nèi)池里的水燒得太燙,所以內(nèi)池邊的人不多,而外池邊的人很多。戲水的小孩多集中在那里。二寶在池水里泡了一會兒,怕父親燙壞了,就把父親移到了外池這邊。剛坐到外池邊,戲水的孩子一個(gè)跳水,就把水濺了父親一頭。二寶連忙替父親擦了。又一個(gè)跳水的小孩弄出的水花更大,不但濺了父親一頭,還濺了二寶一臉,有一些水還濺到了二寶的嘴里了。二寶連忙吐出來,但還喝下了一點(diǎn)臟水。臟水里肯定有尿。一想到這,二寶就去抓準(zhǔn)備跳水的孩子,沒有想到,被抓的孩子下口就咬,二寶松開了手。

這群小狗!二寶輕罵了一句。

是的,人剝了衣服,還不如狗呢。那個(gè)彎腰擦背的擦背工就把二寶的話接了過去。

二寶聽出擦背工不是本地人,就和他扯了起來。擦背工的確不是本地人,而是安徽人。二寶問他回不回去過年?擦背工說,怎么不想回家過年?不過要等三月份再回家。二寶不懂。擦背工說,三月份天暖了,澡堂生意就不好了。二寶問擦背工,現(xiàn)在生意不錯吧。擦背工聽到這話,把擦布取下來,把一雙手亮給二寶看,你看看,一天百十個(gè)背,我的手都擦爛了。二寶看到了那雙手,比他在工地上被生石灰燒傷了的手還厲害。擦背工抽回了手,繼續(xù)擦背,自言自語地說,過年了嘛,人都要享受一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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