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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闖匪巢的知縣

2009-10-10 05:27
章回小說 2009年10期
關(guān)鍵詞:王麻子格格掌柜

阿 林

那是一層彌漫在時空深處的硝煙,它不時在我的眼前升騰而起,將我?guī)нM(jìn)我祖輩生活過的時代里去。于是,我就在書案前慢慢合上了雙眼,一片濃云稠霧就將我包圍了。我不得不用手當(dāng)帚,向兩面揮掠如縷的煙云氣靄,當(dāng)我漸漸看清東西時,我知道:我已經(jīng)身在祖輩們生活的土地和歲月里了。

第一章

出現(xiàn)在我眼前的是一個奇怪的家伙,它有一個黑乎乎的口,身子是直筒型的,往下是一個凹形的大肚子,承載這肚子的是一個帶爪的底座。我之所以沒有認(rèn)出它是一架炮,是因為它的樣子太不像炮了。而它就是炮,而且還有一個貼切而別致的名字:老母豬炮。

此時,這炮的主人張知縣已經(jīng)乘著船到了南岸了。當(dāng)這條木船的船頭直直地頂上岸邊的土崖,張知縣就正了正頭上的瓜皮老爺帽,好讓帽子正前方的那顆瑪瑙石不偏不倚。接著他又扯了扯禿禿的領(lǐng)口,拍了拍前胸和腰胯??粗路系膲m土飛離自身,這樣才提起衣襟右邊的豁口,順勢撩起長袍的下擺,準(zhǔn)備上岸了。剛要抬腳,他仿佛又想到了什么,就很有氣派地說:“起炮!”然后就邁步上了岸。

張知縣立在炮前,用兩股粗眉下的大眼睛望了望前面的蒿叢,那真是壯觀呀,蒿子比人的個頭還要高,立在這里就什么也看不見了。然而張知縣卻知道,人就要來了。這當(dāng)兒,他就對同來的兩個隨從說:“你們回吧?!?/p>

“這……”兩個貼身的隨從面面相覷,一時不知該說什么。老爺?shù)脑捪騺硎且牭?但是,他們怎么能回去呢?萬一大人有個閃失,那就不好辦了。他們中間的一個首先說:“大人,我們不能走,您要知道,您現(xiàn)在來到哪兒了,土匪的地盤啊……”

另一個也說:“是啊,大人,土匪所以是土匪,就是不分是非的……”

張知縣不動聲色,平靜地說:“土匪也講道理?!?/p>

這時,蒿叢里突然爆發(fā)出了一陣痛快的笑聲。隨著一陣呼啦啦的蒿葉響徹,十幾個光著膀子的大漢就出現(xiàn)在了他們面前。對于他們來說,簡直就是自天而降了,他們根本不知人是怎么到了近前的。

為首的是一個三十來歲的黑臉漢子,他的臉上正洋溢著痛快的笑容。張知縣和他對視著。

這兩位人物,一位已經(jīng)年過四十,兩只眼睛虎虎有神,是位精氣神十足的朝廷官員;那個土匪年紀(jì)小些,卻蕩漾著一身野氣,黑乎乎的皮膚里鼓起塊塊肌肉,整個一個鋼筋鐵骨組合成的人物,是土匪綹子的二掌柜……

二掌柜這當(dāng)就說話了,他說:“說得好,我們土匪也講道理??磥砟闶莻€明白人,話也說得好聽,這樣,你帶的兩個人就免了死罪,來人……”

“慢!”張知縣及時制止了他,“先生既然放了他們,就該讓他們哪里來回哪里去。我看先生的意思,是想將他們押起來,這恐怕是氣量太窄了吧?!?/p>

他說得不緊不慢,溫文爾雅。倒讓那土匪失了豪氣,想了想,他就痛快地說:“好,諒你們也不敢再搬兵來?!?/p>

“先生這樣想就對了,我們要帶人早就帶了,鄙人一個人來就是……”

“好了好了,讓他們走吧。另外,你也別先生先生地叫,我們都是‘吃打飯的,聽不慣這別嘴的稱呼,改了吧。”

“那……”張知縣說。

那土匪嘿嘿一笑,露出一排白牙,說:“按規(guī)矩說,你要叫我叔哇?!闭f罷,匪眾都哈哈大笑了起來。

第二章

這是一個散失在我們的歷史里的典故。公元二千年后的一個春節(jié),我在百無聊賴中恰恰獲悉了這個故事的全部內(nèi)容。

張知縣確實是位知縣。他生自南方水鄉(xiāng),是個中國傳統(tǒng)意識里的才子神童。二十歲考中了家鄉(xiāng)一省的頭名舉人,接著又高中進(jìn)士,輾轉(zhuǎn)到家鄉(xiāng)補(bǔ)了知縣職。清朝末年,隨著關(guān)里百姓大量流入東北。治理這方土地就成了當(dāng)務(wù)之急,張知縣就升調(diào)到了這里。這時,他已經(jīng)年屆四十了。

他是在到任的途中認(rèn)識匪首王麻子的。松花江南岸茂盛的蒿林歷來是養(yǎng)土匪的地方,百年來屢剿不盡。世道好些,這里的土匪就少些;世道亂些,遁入打家劫舍的人就多了些。

那年正值入秋。張知縣坐一乘小轎翩翩而來。行進(jìn)途中,因受不了轎中的煩悶顛簸,就撩起簾子向外面張望。只見這里百草豐茂,人煙稀少,花尾巴的野雞翩翩滑翔,有著火紅毛色的狐貍時時出沒……他看著看著,就突然騰升了一種豪氣,這豪氣在他身體里鼓噪,他就坐不住了。忙喊轎夫停轎。轎夫還奇怪,他就望著這一片叢莽的荒蕪平原,吟道:“天蒼蒼,野茫茫,風(fēng)吹草低見牛羊……”

轎夫是本地人,知道這上任的必經(jīng)之路上的危險,就催促道:“大人,還是趕路吧……”他們沒說出口的就是,這里隨時會出現(xiàn)殺人越貨的土匪強(qiáng)盜。他們原以為這大人到任會帶很多兵丁,這才敢攬下這趟活,沒曾想這位大人就帶了兩個隨從。但反悔早來不及了,再說,強(qiáng)盜自然可怕,為官的誰又得罪得起呢?

只是,張知縣并沒有要趕路的意思,這時又說:“是個好地方啊,只是應(yīng)該好好利用一下。沙俄想占我們這豐厚的疆土,是癡心妄想!好在朝廷已經(jīng)同意出放這里的荒地了,男耕女織,風(fēng)吹草低見牛羊的情景不遠(yuǎn)了……”

他獨自在說著,對他此番來此充滿了信心。

接著,他就斷然不再坐轎,而是要步行,一來省去了顛簸,二來也好領(lǐng)略一番山野的風(fēng)光。蒿草稀疏處出現(xiàn)了一條江,波光浩渺,水勢雄渾。張知縣問是什么江,隨從答:“大人,這就是松嘎里烏拉(松花江),是這里的一條名江?!?/p>

“噢……”他不說話了。他知道,就是這條江的南岸匪盜如麻,這在他來前已經(jīng)打探好了。這樣一想,就見南岸的蒿林里果然有幾縷煙柱升起,飄飄渺渺地升入了高空。

他轉(zhuǎn)回身,故意問幾個轎夫:“那里有人嗎?怎么有炊煙?”

幾人自然不敢說,一個勁兒地支支吾吾:“大人,這個……這個……”

他就不問了,隨身將從南方水鄉(xiāng)帶來的蓮子撒向了附近的沼澤里,然后說:“起轎!”

轎夫害怕大人生氣,就在行路的時候討好地和他搭話。他們當(dāng)中的一個說:“大人,小人多嘴,敢問大人剛才撒下的是什么呀?”

“蓮子?!?/p>

“那可是南方的稀罕東西呀。但是,大人,南方的東西在這兒恐怕養(yǎng)不活。這里太冷了……”

“我就想看看到底能不能養(yǎng)活它!”

第三章

然而,事情也是那當(dāng)兒發(fā)生的。

張知縣剛剛說畢那句話,一個麻臉的漢子就立在了他們面前。這人身高馬大,立在那兒就像一堵墻一般,本能地讓人感到無法逾越。那時已是上午時分,陽光正燦爛地照在我故鄉(xiāng)的每一處地方,同時也照亮了來人的那張臉。那是一張長長的臉,使人很容易聯(lián)想到一條河流或者一道瀑布。而且,他的臉上還叢生著數(shù)之不盡的大大小小的麻子,就好像是那河流上飄蕩著的魚的脊背,或者瀑布上聳起的摩崖石塊。那些低谷處,此時正盛滿了溫柔的陽光。

來人倒也實在,還沒等問,就自報家門:“在下是‘吃打飯的,是山寨的大掌柜王龍,道上的人叫我王麻子?!?/p>

“噢。”張知縣說,“先生坦率如此,可敬可敬……”

“少廢話!”王麻子突然斷喝一聲,他那高大的身軀仿佛就將太陽遮擋住了,一切都暗了下來。

靜了很長時間,沒有一絲聲音。

這當(dāng),王麻子陰沉著臉,說:“自你進(jìn)了我的地盤,我就跟著你了……”

“噢……”張知縣不由輕聲嘆息,他們竟一點也沒有發(fā)覺。

“聽你剛才的話,你是想當(dāng)一個好官。那我就不殺你,但是,我們有規(guī)矩……”

“什么規(guī)矩?”

“你要拜我為干爹?!?/p>

“什么?荒唐!”

“嗯?”隨著這一聲悠長的鼻音,王麻子的后面就出現(xiàn)了二十多人,呈半月形站立。他們?nèi)巳耸种谐值?寬大的刀片閃著森森的寒光。

王麻子笑了,冷冷的笑讓人聽了脊背發(fā)涼。笑畢,他說:“你們當(dāng)官的當(dāng)個七品也得叫個父母官,一下子就翹到我們頭上去了。官再大呢,皇城里的王爺,千歲千千歲,那是個什么輩分?我算來算去都不知該叫他啥了。當(dāng)官的嘛,就是一個輩分大呀,他媽的就想高人一等……”

張知縣微微一怔。想不到這個土匪還有這樣一番理論。話雖粗了點,但似乎也在理。只是,這樣的理論還是第一次聽到。

他就說:“所以……”

王麻子說:“所以,我就當(dāng)了十二個大大小小的官員的爹了……”

這當(dāng)兒,張知縣說:“如果我不拜你為干爹呢?”

王麻子的大眼睛就鼓出來了。

張知縣又說:“我是想和先生您打個賭,不知先生可敢?”

王麻子一笑:“有屁快放!”

張知縣的臉上有些難看,不過也沒辦法,誰讓他碰上了土匪了呢。于是,他還是很具涵養(yǎng)地說:“先生已經(jīng)知道,我剛才撒下了南國的蓮花種子,但這北方根本不會發(fā)芽生長,更別提開花了。您見多識廣,您說能不能開花呢?”

“這……”王麻子根本沒有去過南方,但他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他就說:“幾年前,關(guān)里的一個綢緞商讓我劫了,他答應(yīng)不殺他就回關(guān)里給我?guī)шP(guān)里的蘋果來。我的老娘最樂意吃那玩意兒,我就讓他帶來幾棵果樹。誰知他媽的果樹種下了,也長大了,結(jié)的果卻跟野果子一樣。老娘沒吃上就死了……”

“那先生是不相信蓮花能開了?”

“是?!?/p>

“那好,我說能開。到時候,誰輸了,誰……”

“誰他媽就是乖兒子!”

“兒子是什么都要聽父親的。”

“那是?!?/p>

就這樣,張知縣終于化險為夷,從虎口走了出來。

我看見幾個轎夫的腿都直不起來了,遠(yuǎn)去的轎子搖搖晃晃。

第四章

公元兩千年后,南國蓮花在北方開放已經(jīng)成了不爭的事實。雖然那些不一定是張知縣撒下的種子,但他的蓮花到底是種出來了。我們的《縣志》明明白白地記錄了此事。不過,這是后話了。

當(dāng)時的張知縣并沒有把握蓮花能開,他的說辭只是一時的脫身之計罷了。他知道,土匪雖然兇狠,但都是直杠脾氣,想不到他的一個小小的計策就成功了。接著,繁忙的公事就使他漸漸忘了這事。

張知縣的當(dāng)務(wù)之急就是出放這里的大片荒地。當(dāng)年的東北平原幾乎都是荒地,千百年的自然榮枯早已使這片土地豐腴肥沃,只是沒有人敢擅自開墾罷了。這回朝廷下令開荒,正是一個歷史性的轉(zhuǎn)折。他力排眾議,來到這里就是想促成這件前無古人后無來者之舉。

那時候,他忙得真正是焦頭爛額。三年下來,整個東北平原就有了模樣了。畢竟這不同于跑馬占荒,滿人蒙古人,還有大量的關(guān)里漢人都領(lǐng)到了土地,于是開始燒荒鋪肥,種植谷粟;天空下的草地上,也開始有了牛羊的蹤跡……

張知縣也開始有了時間到市井和山野間察看民情。還沒有出城就聽見了一個消息:昨天城里來了強(qiáng)盜了!

他不信這是真的,就問一個賣饅頭的老頭。老頭認(rèn)識他,剛開始沒敢說,想了想,還是說了:“是啊,來了……”

他問:“晚上,怎么進(jìn)的城?我怎么一點不知道?”

“哎呀,大人,是白天?!?/p>

“白天?”他倒沒想到。

“是啊,就大天白日的,把一個姑娘搶走了……”

“什么?”他說,“是誰這么大膽,敢在本官的鼻子底下?lián)屓?”

“還能有誰……”老頭不說了。

他也就沒有再問,徑自去了那被搶的人家。他抬頭看了看,見這人家有門有面,看樣子是個富庶的人家。

于是叩門,大門開處,出來個家人,見了他愣了一下,然后就回頭叫人。這家是滿人。因為他們大都在旗,每年都領(lǐng)著皇銀,生活都是富裕的。

這當(dāng)兒,就有一個家長模樣的老人出來了,見了他就慌忙施禮。

他也按著他們的習(xí)慣,說:“老瑪法免禮。我來是問問貴格格的事……”

這一說,老人就撲簌簌落下了眼淚,然后說:“既然大人已經(jīng)知道,我就不隱瞞了。實在是家門不幸啊……”

“是本官治理不明,您快說說事情經(jīng)過……”

老人說,昨天他帶女兒舒格格去街上買東西,說來也是他女兒太嬌慣,太張揚了。這舒格格一路張望,這看看那瞧瞧,一路咋咋呼呼,使一街兩旁的人都紛紛側(cè)目。滿人女孩兒自然和漢人女孩兒不同,一不裹腳,二不學(xué)針黹女紅,滿大街瘋張。一開始,人們還不習(xí)慣,紛紛像看西洋景一樣看滿人家女孩兒。時間久了,也就習(xí)慣了。種不一樣嘛,這也自然。話雖如此,但心里還是硌厭的。但對于舒格格,他們卻硌厭不起來。這一街上,誰都認(rèn)識她,她也誰都熟悉。她長得漂亮,在這城里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而且她又不看不起窮人,對誰都很好,有說有笑,頭上的穗頭夾子也不戴,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對誰都那么不分彼此地?zé)崆?挎著你的胳膊和你說話,常使三四十歲的男人都臉紅心跳。她太引人注目了。

合該出事,剛剛上街就撞上了王麻子。那天是聽了老阿瑪?shù)脑?她才穿得很莊重,水粉色的旗袍,頭上戴大絨的穗頭扁方,一綹飄逸的流蘇穗從上面垂下來。這樣,平時過分的張揚得到了恰到好處的收斂,她就更加引人注意了。因為穿了花盆底的旗鞋,她就不能快走了,淑女一樣扭著胯骨慢慢前行,款款的身影頓成一道風(fēng)景。

王麻子早看見了她,一時就站在那等她過來。她呢,就那么一直向前走,直到撞到了一堵墻才停下來。心想,這墻怎么修到路中間來啦?用手一摸還軟軟的,一抬頭就不由大吃一驚,哪里是什么墻啊,是人!但她很快就恢復(fù)了常態(tài),揚揚臉,說:“哎,你沒見本姑娘要過去嗎?”

王麻子就笑了,說:“好厲害,你就不怕我收拾你嗎?”

舒格格撇撇嘴,說:“你?你不怕官嗎?”

他不在意地說:“怎么說?”

她說:“什么怎么說,這兒的張知縣你知道吧,那是……”

他說:“是你相公?”

想不到她說:“對呀,你既然知道,就讓開路……”

王麻子果然讓了讓粗碩的身子。其時他的手里還牽著一截韁繩,韁繩的另端是匹棗紅馬。這當(dāng)兒舒格格的老瑪法也趕上來了。他一見王麻子的那張波峰浪谷的臉,就淌下了汗水,同時也就不知該說什么了。而舒格格卻什么也不在乎,在他讓出的道上走過,而且還故意走得緩慢氣派,寬寬的胯骨在綢質(zhì)旗袍上不斷拱出有節(jié)奏的曲線。然而當(dāng)她剛好走到王麻子的身際時,事情發(fā)生了。舒格格只感到一只大手在眼前一揮,隨后身子一蕩,張開眼睛時就在馬上了。兩只大手從后面伸過來,一只抓著馬韁,一只緊緊箍住她的細(xì)腰。只聽他說:“我正好要去找他張知縣,這回用不著了,他要到我那兒去了”……

聽畢此話,張知縣才知道為什么他們不告官了。想想這舒格格也太能開玩笑了,這下卷到他同王麻子的恩怨里來了。這會兒他才確切地想到了三年前打的那個賭,人家找上來了。不,他不找來,我也要去了,他想,總不能讓土匪永遠(yuǎn)存在吧!

當(dāng)天晚上,他就召集了衙門的兵丁。但,想了想,他又揮揮手,讓他們回去睡覺了。然后,他帶了兩個隨從來到了自己起居的后院,滿天星光閃耀,他在想著辦法。他救人不是全部目的,他還要將這伙土匪解散。下午已派人帶信給那王麻子,叫他們不要傷害舒格格。回話說:“我要見的是你,至于尊夫人,自然不會虧待?!彼犃?不免哭笑不得。想來想去,他還是決定不帶人馬。卻帶了一門大炮,即老母豬炮。這是一種土炮,射程大約十幾米。這當(dāng)兒還是個新生事物,知道的還不多。為了抬這個笨重的家伙,他才帶上了隨從……

第五章

張知縣等待匪眾漫長的笑音停止,這才說:“誰叫誰叔還不一定哪?!?/p>

那二掌柜就說:“是嗎?三年了,你的蓮花連個影子都沒見,你還有什么說的!”

“是啊,你還有什么說的——”眾匪一起附和著,聲勢很大。

張知縣微微一笑:“這個,我還要當(dāng)面和你們的王……先生說?!?/p>

二掌柜就有了一些被輕視了的不自然,臉上的肉顫動了兩下,只好說:“我們大掌柜的病了,今天不能見你……”

“那……”

“你先住在‘行宮……”

說畢,他用手一指,遠(yuǎn)處隱隱約約的真有房屋的輪廓。

看了看旁邊的炮,張知縣說:“王先生說讓這炮留在這兒了嗎?”

“這倒沒有……”

“那好,”他對兩個還沒走的隨從說,“抬起!”

片刻之后,他同炮就在一間草房里了。兩個隨從雖十分擔(dān)心,但大人說了,也就走了。這當(dāng),張知縣才看了看這間草屋,實際上是個臨時的住處,可能是他們的一個落腳點,狡兔三窟,這他是知道的。只不過這里叫做“行宮”有些意思,可見他們真把自己當(dāng)成皇帝了。四外的天光從稀疏的屋頂散射進(jìn)來,他見人已盡散,就在一堆草上盤膝坐下,看了看柴門前的大炮,然后就從胸衣里掏出一本書,看起來。

到了中午,沒有飯,也沒有人來。這樣又到了晚上,還是如此。他想:回是回不去了,船已經(jīng)沒有了,而他又囑咐那兩個隨從,要是三天后他還不回去,他們才能來營救他。這樣一想,就安了心。

傍晚時分,獨自和衣而臥。剛剛睡著,就聽見一聲讓人毛骨悚然的吼聲,使本來就睡不實的他猛然坐起,同時兩只耳朵向四面諦聽著。他首先聽到的是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由遠(yuǎn)而近,接著就出現(xiàn)了扒門的聲音,同時,一陣清晰的類似狗喘息的聲音漸響漸大。這時,他才猛然反應(yīng)過來,心里一驚,叫道:“不好,狼!”他剛說出口,就見一條白影從門口躥來,在炮前停了一下,然后飛快地從他身邊掠過,又從后面的窗戶躥出了。

他驚慌甫定,又想到自幼誦讀圣人之言,遇到這么個場景就慌了,實在不是讀書人所為。這樣,就安定下來,想到:我就是入了狼腹也值了,起碼后人會說我是為救一位民女而死。想畢,就來到窗前,對著一片漆黑的夜空,慷慨地說道:“有天為證,我要是死了,也死得其所……”復(fù)又入睡。

這樣一直到了天將拂曉,雖然一直有狼聲鬼語的嚎叫,但他還是睡著了。一宿竟無事。到了晨光熹微,陽氣上升之時,他在蒙癤間就看到一個女子翩翩而來,到了跟前就俯下身子,一頭烏黑的長發(fā)云一般飄散下來,一股女人身上的獨特氣息撩得他打了一個噴嚏。這時,那女子就掀開了裹著她的衫子。一對雪白耀眼的乳房就在眼前了。同時,他感到一個溫?zé)岬呐匀怏w就纏在他身上了。女子纖細(xì)的手指解開了他長袍上身的扣子,他的袍子就離開了身體。他有些迷亂,心在怦怦亂跳,那纖細(xì)的手又蛇一樣滑過他的腹部到了他的下身,使他一下就膨脹了起來,燃燒了起來。而那女子更是急切,摟著他的脖子就仰起了頭臉,那讓人無法忍耐的喘息清晰地響起……

但,就在這一刻,至圣先師的那張嚴(yán)厲正直的臉又出現(xiàn)了。于是,他清醒了過來。一把推開那女子,站了起來。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光了身子,就紅了臉,趕緊裹了衣服,剛要訓(xùn)斥那女子的滿腔正義就打了折扣,背過身,說:“你……快走吧……”

然而,她并沒走。他就半轉(zhuǎn)過了身子,說:“你怎么?”

還是沒說話。

他就下了決心一般,轉(zhuǎn)過身,見她正低著頭,滿臉緋紅。他問:“你想干什么?”

“我想……”她沒說出口。臉更紅了。

他的心再次跳起來,他明白了她的意思,臉也在發(fā)燒。但是,最后他還是將她送出去了。他看見了她的背影,仿佛在垂淚。

太陽升起了。他還是沒有飯吃,就不得不吃那精神上的食糧了。他一共帶了三本書,一本《論語》,一本《詩經(jīng)》,一本沒有名字的舊書。這當(dāng),他開始畫餅充饑。又想到,古人三旬九食,自己這剛哪兒到哪兒呀。于是,用心讀書,饑餓的感覺仿佛真的消失了。這樣,又一直到傍晚。又一直到第三天的白天,那當(dāng)兒,他的眼睛都餓得花了。只是,還沒有見人來。

第六章

我看到的是,王麻子他們已經(jīng)來了。我想提示一下張知縣,但我過慮了。當(dāng)王麻子他們到那“行宮”外時,張知縣正笑呵呵地等著他們。

張知縣衣冠整齊,滿臉謙和的微笑。拱手說:“王先生可算病愈了,可喜可喜呀!”

王麻子也拱手說:“張知縣別來無恙?”

“無恙無恙……”他心想,三年時間,王麻子倒會說話了。剛想到這,就聽王麻子說:“他媽的,還不把酒肉抬上來——”他就不由得苦笑了:稟性難移呀。然而,他還是對此行有充分信心的。因為,事情正在向他想象的方向發(fā)展。

一聲吆喝,十二個小土匪就抬上了酒肉。四個人抬了兩大壇酒,四個人分別端著飯菜,最后四個人抬了整整一口熟豬。真正是酒香四溢,肉香千里了,張知縣當(dāng)時的嘴里已經(jīng)是唾液橫流,仿佛海水漲潮了。但,表面上的張知縣給人的恰恰是無動于衷的凜然形象。也許就是這個將王麻子懾服了。否則,他也不會以這最大的禮節(jié)對待他了。

十二個人剛欲進(jìn)屋,張知縣就說:“慢!”

王麻子問:“怎么?”

張知縣指了指門口的大炮,說:“這是我的大炮,它可是威力無比,能將一座城頃刻間夷為平地,你信嗎?”

“老子不信……”

“那讓大炮跟著我,你敢嗎?”

“這……”看來,王麻子對于這個新生事物還是有些怯意。因為他知道,這幾天張知縣都是在睡前將炮放到屋里,對著門,白天再費力地將它移到門口,這足見它的重要了。但他還是說:“好!”然后,對那十二個人喝道:“來,把酒肉抬到炮前來?!?/p>

于是,在“行宮”前的空場上,張知縣在炮旁,面對著王麻子等人,中間就上了酒肉??磥?重要的內(nèi)容就要開始了。

這時正是午后時分,西面的太陽向這面投過箭一般的光線,穿越叢莽的蒿林,直射到他們中間的食物上。實際上,我知道,這些食物對于張知縣來說,簡直太重要了。陽光將這些食物照亮,無疑更是對張知縣的一種摧殘。因為,他還不能放口大嚼。

終于,王麻子開了酒。兩只海碗頃刻間就盛滿了其香四溢的好酒,這就是王麻子的開場白——喝酒!反正張知縣腹中空空,就仰臉喝了個底朝天。王麻子說了聲:“好!”接著就是第二碗,第三碗,第四碗。

片刻之間,兩個人都微醉了。

王麻子也有了話。他撕了一塊豬肉,用牙扯了一口,然后說:“張……大人,我佩服你!”

張知縣也學(xué)著王麻子的樣撕了塊肉,邊吃邊說:“這話可從何說起呀?”王麻子就說:“就從這幾天說起?!?/p>

“這幾天?”

“對,就是這幾天?!彼f,“這幾天你在‘行宮遇到什么了?”“你知道?”

“我知道?我不但知道,而且……”“而且怎樣?”

他笑而不答。

張知縣就說:“啊,我知道了,這是你一手安排的……”

他就大笑了,笑得嘴里的肉絲從牙縫間飛了出來,笑得臉上的麻子亂顫。這樣畢了,他說:“我說的佩服,就是你經(jīng)受住了這‘老三樣?!?/p>

張知縣問:“哪三樣?”他就說:“心、膽、腎?!睆堉h不明白,又問:“怎么講?”

他就又說:“這心是最容易受驚的,所謂‘驚心;這膽是消化糧食的,沒有食物自然就要受到考驗;這腎呢——”說到這時,他笑了一下,然后說,“男人是最需要了,但這也是最經(jīng)受不住考驗的地方。這三樣又密不可分,互相包容……”

張知縣忍不住說:“所謂生死飲食男女也?!?/p>

“這我不懂,但你都經(jīng)受住了。你有膽有識!”

張知縣一笑,說:“不見得吧,我看你們這些好漢才更能經(jīng)得住考驗?!?/p>

“哎——”他說,“他們?他們要是能管住他們這三樣,你們的衙門都是我們的了。尤其是他們的‘老二,最能給我惹禍……”說著,他仰頭看了看二掌柜,二掌柜驕傲地挺了挺身子。

張知縣說:“話不能這樣說。據(jù)我所知,你們這里也是管理甚嚴(yán)。組織有‘四梁八柱之分,戒規(guī)有‘兩戒、‘七不搶、‘八不奪之說,行話自成體系……”說著,他指了指席間的餃子和雞肉,接著說,“這該是‘漂瓤子和‘翹腳子,對吧?”

一番話說得王麻子高興起來,一碗酒又見了底。接著,他就站了起來,竟攜了張知縣的手,兩人相視一笑,進(jìn)屋敘談了。外面剩下了二掌柜帶著二十幾個匪眾吃起喝起。一口豬一大壇酒,還有“漂瓤子”“翹腳子”轉(zhuǎn)眼間就消失于無了。

第七章

“行宮”里面,兩個人敘談了起來。話題凌亂而瑣碎,但都是和匪盜相關(guān)的話題。

說著說著,王麻子就說:“你也別認(rèn)為我好,入了我們這一行就不在好人之列了。就說那個女子吧……”

說到那個女子,張知縣的臉又紅了一紅。好在兩人都已是半酣酒量,臉都是紅的了。王麻子就只顧說:“那個女子也是我抓來的。我們這兒有個規(guī)矩,凡是抓來的女子都不強(qiáng)行硬來,而是給她慢慢地吃些春藥,還不讓她見男人熬著她,慢慢的她就來找咱們了……”說著,他就放聲大笑起來。

張知縣問:“那,那天的……”

“也是,只是你沒有成全她罷了。她會恨你的……”

這倒使他很不好受。仿佛虧欠了她什么似的。一個大膽的想法就在那時產(chǎn)生了。但為了大局著想,他什么都沒說。片刻之后,他說:“舒格格呢?你不會……”

“啊,沒有沒有,那是令夫人嘛,我們哪敢呢。不過,她還挺厲害,人長得美,脾氣也大,我這里都快放不下她了。只是,你回去可要管好她呀,看上她的男人可不少哇。不瞞你說,她要不是先嫁了大人,我就讓她當(dāng)壓寨夫人了?!薄澳鞘悄鞘恰彼B聲答應(yīng)著,心里想:“這個姑娘呀,怎么什么玩笑都開?”

這當(dāng)兒,西天上就只剩下一輪夕陽了。屋子里漸漸暗了,外面的匪眾也橫倒豎臥著了。

張知縣就說:“我什么時候能見我的……夫人?”

王麻子說:“什么時候?什么時候都可以嘛。不過——”

“不過什么?”

王麻子不笑了,一張臉一反剛才的樣子,這當(dāng)似乎酒氣盡消。他平靜地說:“我想知道你是怎么受住我那三樣考驗的?”

張知縣看到了他的眼睛,知道他并不是自己想得那么簡單了,但還是說:“怎么受住的?對了,是書,我?guī)Я藭苯又蛷膽牙锾统隽藘杀?。王麻子看了一?然后正色道:“恐怕不是吧,你一開始就知道了我在考驗?zāi)?對不對?”

張知縣想對了,王麻子沒那么簡單,不但自己看穿了他的把戲,人家也看清了自己。這樣,他就知道,真正的談話開始了。

他就笑了一下,說:“是的,這不是我聰明,是因為我有準(zhǔn)備……”“什么準(zhǔn)備?”

“書哇?!彼f著,就將懷里那本沒有名字的書拿了出來,他翻著書頁,說:“明人不說暗話,這里記載了咱們這里大大小小幾十個匪盜的資料,他們有的已經(jīng)解散,有的已經(jīng)列入我們的剿匪計劃。當(dāng)然,這里也有你們的資料……”

王麻子笑了,說:“好手段!”

他又說:“不過,那天你們的做法還真有漏洞。”王麻子示意他說。

他就說道:“那天有只狼來了。但我一看就不是狼。為什么?那狼叫是惟妙惟肖了,但是那白狼到底是好奇,進(jìn)屋的時候還看了看那老母豬炮,這是狼做不出來的。我沒說錯的話,那還是個身體壯碩的狼,是二掌柜,對吧?”“好眼力!”王麻子又叫了一聲好,叫了二掌柜進(jìn)屋。二掌柜也紅了臉,對張知縣刮目相看,就在一旁站了。

張知縣又接著說:“還有那女子。我清楚地記得她離開的時候,她哭了。這哭就有了問題。她為什么哭呢?一定是有人給她下了命令了,她沒完成就不單單是她身體上的原因。我想,你可能還給了她什么承諾了吧?!?/p>

“高明!”王麻子說,“我答應(yīng)她放她回家。”

“所以?!睆堉h說,“總而言之,你一開始就有了漏洞,我就戒備著了?!边@時,王麻子說:“我也是當(dāng)著明人不說暗話,我當(dāng)時就是想看看你能不能挺過這三劫。要挺不住,我就把你殺了?,F(xiàn)在想來,是我小肚雞腸了?!?/p>

“既然你這么坦率,我也問一句:好好的日子你們不過,怎么要當(dāng)土匪呢?”

“這個……一言難盡哪!”他說,“總之,盛世是不會有那么多土匪的,啥原因都有了。當(dāng)初,我家開了幾畝地,當(dāng)官的看中了,就將我的父母活活逼死了。我去告,可是官官相護(hù)。最后將我打了板子轟了出來,我要上京城告,走在路上就被土匪劫了。我見盤纏沒了,就急了,揪著一個領(lǐng)頭的就往死里打,最后把那人打死了。那個人是土匪的二掌柜,我以為他們會殺了我。沒想到,他們卻讓我當(dāng)了二掌柜。大掌柜死了,我就成了大掌柜……”張知縣說:“想沒想過,回頭是岸?

他說:“話明說了吧,我是不會了。我殺了太多的人了,當(dāng)然不都是好人,但那也是人哪,我的罪孽太深了。你要是成心救我們弟兄,就在這兒受我一拜?!?/p>

言畢,納頭便拜。張知縣異常高興,馬上用手相攙,慨然說:“人人都像先生這樣通情達(dá)禮,我們這兒就是太平盛世了。先生不要拜我,我還要代這里的百姓向您一拜——”接著就撩襟下拜,這使王麻子大受感動。立時雙手相扶。兩人站定,王麻子又說:“既然這樣,我還有個重要的話要說,你不答應(yīng),這事還是不通?!?/p>

“你說。”實際上,他已經(jīng)知道是什么事了。

他說:“這些跟我的弟兄大都是關(guān)里來逃荒的,因為沒有地種才不得已入的伙,還望大人……”

“你看——”張知縣說,手里托著一沓地契,“我不是說過,我是有備而來嘛。你們這里算你一共三十二人,分給你們的土地就在這兒了……”

王麻子再也說不出話來了。平生唯一佩服的人他也遇到了,此生足矣。

第八章

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了。張知縣怎么勸王麻子,他都不同意。張知縣就問:“那你干什么呢?”

“給你看蓮花呀……”言畢,笑了。這當(dāng),張知縣也想到了三年前初遇的事,不知道那蓮籽是否真的開花了,就提議和他們一起去看看。那時已是黃昏,王麻子用一艘小船將他們載著,倏忽到了北岸。一同來的還有那尊炮,二掌柜,舒格格,還有那天的那個女子,名叫水荷。

棄船登岸之后,就有一股清香撲鼻而來。舒格格首先說道:“好香呀,是什么有這么好聞的味道。水荷姐姐,你說說。”水荷微微一笑,說:“我們看看就知道了。”

幾人尋花香的方向走去。過了一道土坡,撩開一片蒿叢,他們就都驚訝地停了腳步。舒格格說:“蓮花!我的蓮花——”只見一片不大的水域上,一朵朵粉白色的蓮花競相綻放,微風(fēng)過處,正是縷縷花香。

當(dāng)他們都反應(yīng)過來,張知縣問:“看來,我說的話應(yīng)驗了。看,這南國的蓮子也長出花來了嘛?!?/p>

“還記得我們打的賭嗎?”

“當(dāng)然記得。”張知縣說,“只是,我又贏了?!?/p>

“這回不是你贏?!?/p>

“什么?”張知縣問。

“這幾年我就在這里侍弄這幾顆蓮子了……”

“你……”張知縣也感到面前這個人的不平常了。

“是的,我雖然那么說,但我還是想讓它們長出蓮花的。就像你一樣,雖然我當(dāng)初對你沒抱什么希望,但我還是希望你能使一方平安,大家安居樂業(yè),不像我當(dāng)年那樣無地可耕,無處訴苦……”說罷,仰天長嘆。

張知縣也被他感動了,說:“你這么說,我就有愧了……”

“大人不用自謙,你做的事,我們有目共睹。你出放了成千上萬的荒地,使數(shù)之不盡的人們安居樂業(yè),功在萬世啊!”

張知縣連說:“慚愧,慚愧。”

我知道,張知縣是真心的,他是為自己而感到慚愧。因為,他常常不知道自己做的事到底對不對,包括今天這一次。后來的歷史會怎么評價他呢?可惜,他不知道了,但我知道,歷史記他的內(nèi)容不多,但很客觀。大家都知道,他曾經(jīng)以一尊老母豬炮和三寸不爛之舌解散了一伙土匪。

后面的事情是:

王麻子問:“剛才尊夫人說什么蓮花?”

張知縣就說:“她是滿族人。她的名字就是蓮花的意思?!?/p>

“是嗎?”王麻子直喊,“真他媽太巧了?!彼褪沁@樣,一會能說點文辭,一會又滿口粗話。這也正常,在那道上混的人,是什么人都接觸的,因而他也什么都會些。

張知縣說完,舒格格就拿一雙清波流轉(zhuǎn)的大眼睛看他,那眼睛里帶著火苗。實際上,舒格格早就知道張知縣,只是張知縣不知道她罷了。只有這時,張揚的舒格格才不說話了。王麻子看出來了,就說:“你看,你們剛分開幾天,尊夫人就這么兩眼含情地瞅著你,真讓人羨慕啊!”說得舒格格臉像晚霞一樣緋紅。王麻子又說:“張大人就是讓人佩服,就連剛見過你面的水荷也在念你的好呢?!?/p>

“這個可不敢瞎說?!?/p>

“這也怪了。一個蓮花,一個水荷,這叫什么緣分呢?我這也不是瞎說,我對著臉上的二十六個麻坑發(fā)誓,那水荷是……”

水荷的臉早就紅了。

這時,張知縣打個岔說:“對了,你看,這炮……”

“是啊,這炮叫什么來著?”

“老——母——豬——炮——”

“對,是這個名。你不說它威力很大嗎?”“是的,下面就讓大家開開眼——”

說著,他就將炮口轉(zhuǎn)向了王麻子山寨的方向,說:“看著,我能讓你的山寨灰飛煙滅——”

還沒等王麻子阻止,大炮已經(jīng)被點著了。隨后是一陣漫長的火繩的刺啦聲,接著,一聲巨響,從炮口向前騰起一片硝煙……

當(dāng)王麻子反應(yīng)過來,張知縣已經(jīng)走了。他的寬大的袍子在晚風(fēng)里搖擺,他的旁邊是兩個身腰纖細(xì)的女子。只聽得張知縣高聲說道:“明天再見?!苯又呀?jīng)醉了的張知縣就朗聲通讀起古詩了,只聽得是:“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有驚無險的王麻子笑了。他知道,張知縣根本沒有拿什么有威力的大炮,那只是嚇唬人罷了。這使他更相信他的誠意了。只是,他也有不佩服他的地方,就說那舒格格吧,明明不是他夫人,明明他是喜歡她嘛,他還不說;還有水荷,也是一樣,還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話雖如此,他還是樂了,一張大嘴張得和老母豬炮的炮口一樣。

一片硝煙散盡了。我最后看到的是,那一片片硝煙微粒最終化成了無數(shù)的精靈,落在了我如雪的稿紙上面。

責(zé)任編輯詠紅

插圖高興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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