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愚

張茵登上富豪榜已整7年,她的“蹦極史”,也是典型的中國制造企業(yè)和一類富豪群體沉浮的寫照

10月18日,2009胡潤女富豪榜發(fā)布,玖龍紙業(yè)董事長張茵(家族)以330億元的財富排名第一,重登女富豪榜首。在這一年的中國內地富豪全榜單上,張茵位居第二,首富是比亞迪創(chuàng)始人王傳福。

從2003年張茵第一次登上胡潤百富榜,她的財富便開始了“蹦極”之旅——2003年以25億元排在第17位;2006年以270億元成為中國女首富,名噪一時;2007年以770億元成為當年的“榜眼”;2008年不足70億元,排名在50名之后;而一年后的現在,她的財富急劇回升,再一次名列前茅。

至今張茵登上富豪榜整7年。“7年之癢”中幾處細節(jié)頗值得玩味。她的“蹦極史”,也是典型的中國制造企業(yè)和一類富豪群體沉浮的寫照。

初次上榜忐忑不安

胡潤常說,他制榜10年,感受最深的是在東北、北京、武漢、福建和東莞等地調研富豪資產狀況時難度極大。

而張茵是東北人在東莞。

張茵第一次進入富豪榜是2003年。那一年的10月初,胡潤制好百富榜后,分別給榜上富豪發(fā)傳真,以求“核實”相關信息。張茵在10月3日收到了傳真,她的丈夫兼副手劉名中、助手菲利普同時也收到了胡潤發(fā)來的郵件,郵件中稱張茵家族的財富為25億元。

張茵看到傳真后第一反應是惴惴不安。東莞的特質之一是“藏富”,如此這般把自己的身家公布于眾,她擔心“槍打出頭鳥”的中國寓言會發(fā)生在自己身上,所以想打消胡潤打自己主意的念頭。

10月4日,劉名中就給胡潤回了郵件(中文),郵件寫得甚為含蓄、有趣:“貴公司關于中國大陸百富榜的傳真收悉,非常感謝。經研究,有關貴公司要求敝公司給予答復的內容,我公司不考慮出版。謝謝!”

胡潤并沒有理會劉名中的郵件。張茵心里更加忐忑,敦促丈夫再發(fā)一遍。10月6日深夜,菲利普給胡潤的郵件中寫道(英文):“再次提醒,我們不同意貴公司發(fā)布關于我們的任何信息,否則后果自負?！?/p>

16分鐘之后,劉名中又發(fā)給胡潤一封郵件(英文),稱:“我們是一家私人公司,請尊重我們的隱私。如果沒有經過我們同意擅自發(fā)布關于我們的任何信息和數據,那只好對簿公堂了?！憋@然,在這個回合中,張茵的口吻嚴肅了好多,甚至有了“威脅”的味道。

這些后來收入《胡潤百富榜:中國富豪這十年》一書中的關于張茵上榜始末的細節(jié),正是中國富豪財富觀的一個縮影——他們大都不愿拋頭露面,被人關注。早在2000年,胡潤就曾接到過任正非的華為公司發(fā)來的律師函,兩年后當一份關于中國富豪的“漏稅報告”在坊間廣為流傳時,企業(yè)界更曾一度風聲鶴唳,而胡潤在這一年制榜也遇到了極大的壓力,有人上門恐嚇,有人勸他“暫?！?。

胡潤最后“辜負”了張茵。10月15日, 2003胡潤百富榜發(fā)布,張茵以25億元的財富排在第17位。

張茵當然最終并沒有采取所謂的行動。一方面是她原來就只想“嚇?！币幌潞鷿?可后者對此類事件已屢見不鮮,甚至有些麻木了。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人們根本不可能太過留意排在不前不后位置、此前名不見經傳的張茵。比張茵小14歲的IT達人、新晉中國首富丁磊彼時成了全民偶像——這得益于網易的股價在過去20個月的時間里暴漲了近70倍。

首富不是用來仰視的

人們對“首富”的偏好簡直是一種天性。當2006年張茵成為中國第一位女首富時,人們開始急切地通過搜索引擎來查找這位東北女人的身世,這一年,她49歲,就要站在“知天命”的門檻上了。

與丁磊類似的是,張茵成為2006年中國首富與資本市場的“放大器”功能不無干系。玖龍紙業(yè)獲得了577倍的超額認購,于2006年3月在香港成功上市。香港企業(yè)界如李兆基、鄭裕彤等人無不前來捧場。半年后,即這一年胡潤百富榜發(fā)布前夕,玖龍股價較發(fā)行價上漲3倍。

而眾網友對搜索到的張茵的資料亦開始大吃一驚,原來她早已蜚聲美國。

早在10年前的1996年,張茵擁有的美國中南公司在全美各行業(yè)集裝箱出口用量排行榜上就位列第四,也正是1996年,由于中國內地的高檔包裝紙供不應求,高級?？埜窍∪?張茵順勢而為,在東莞建立玖龍紙業(yè)公司,從中南公司進口廢紙,然后生產高檔牛卡紙。在她戴上“中國首富”這項帽子前一年的2002年,張茵掌舵的美國中南出口的集裝箱總量超過了通用電氣、奧馳亞以及杜邦公司的出口集裝箱總和。

“女首富”一時成為人們茶余飯后的談資。英國《衛(wèi)報》相關報道的標題是:“感謝毛澤東,張茵成了億萬富翁——革命領導改變了女性的生活,但中國還有很長的路要走?！睆堃鹫煞騽⒚芯ㄆ衔?他甚至在巴西媒體上看到了葡文版的“女首富”報道。而張茵彼時正好完成公司在歐洲的半年報路演,回到洛杉磯,“一進公司,各種各樣帶照片的報紙鋪天蓋地都落到我的桌子上,CNN、BBC都在播,我沒想到反應會這么大?！彼f。

“一中一美”是玖龍獨特的商業(yè)模式——中國有玖龍紙業(yè),美國有她的中南公司。事后看來,1990年張茵從香港(她的最初創(chuàng)業(yè)地)揮師美國,是日后對其成功具有重要意義的一步。美國是全球消費力旺盛的地區(qū),廢紙制造能力不言而喻,關鍵是纖維含量較高,可再生利用價值較高,這等于節(jié)約了成本。

直接以“女首富”的姿態(tài)被認知的張茵,一邊被仰視著,一邊為不少紙業(yè)同行特別是中小紙企所感嘆:“她多幸運啊。”

“幸運”可以成為成功者的謙詞,卻不宜成為落后者揶揄成功者的藉口。這也不難理解,兩年后當新的一輪經濟危機來襲時,玖龍又一次見機行事——移師國內,而當初的感嘆者始終是一籌莫展、一聲嘆息。

2006年被稱為“銀行上市年”。與大型國企紛紛登陸資本市場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民企的生存和成長空間被擠壓。一年后這一現象更為明顯——2007年A股市場共有125只新股上市,其中滬市25家大公司募資4000億元,深市中小板100家中小企業(yè)募資僅為390億元,不足滬市的1/10。“國進民退”這一詞匯開始流行。

聰明者從張茵身上得到的啟發(fā)是,與其等首富成為板上釘釘時拿來仰視,不如在他(她)還是個首富坯子的時候,去挖掘、學習甚至模仿其商業(yè)模式。

“V”型路線中的收獲

2007年是財富泡沫劇增的年份,這似乎正是危機將要到來的前兆,不過在當時,幾乎所有人都認為那是杞人憂天。玖龍的股價在2007年最高峰時摸高到了近27港元。

一年后的2008年10月,全球金融海嘯酣暢的發(fā)作期,玖龍最低跌到了0.7港元。與一年前的最高位相比,縮水幅度達97%,或者說玖龍的股票被打0.3折“大甩賣”!

2008年無疑是張茵印象最為深刻的一年。股價急劇縮水引發(fā)信任危機甚至年終“玖龍破產”消息流傳,“兩會”期間她的引發(fā)爭議的言論,“血汗工廠”風波,以及父親的去世等等,無不令其身心疲憊。她的一些作法也一度為人所詬病。

使其成為眾矢之的,是身為全國政協(xié)委員的她在提案中的3點建議——建議勞動密集型企業(yè)取消無固定期限勞動合同,建議降低富人稅負,建議對進口選擇高效節(jié)能環(huán)保設備的企業(yè),免征5-7年進口關稅和增值稅。此言一出,一片嘩然。在媒體的傳播效應下, “為富不仁”、“富人階層代言人”等帽子都扣到了張茵的頭上。

《福布斯》雜志網站很快刊登了這一消息,題為“中國首富要求所得稅減額”。文章稱,在中國,有關“窮人”和“富人”之間的話題總能引發(fā)討論,中國女首富張茵提出了“減稅”這一敏感建議。換句話說,“張茵”更像一個代號,向張茵拍過來的“磚頭”更像是砸向整個富人群體。

事件剛剛平息不久,2008年4月中旬,香港又出現情況——香港民間團體發(fā)布SACOM(大學師生監(jiān)察無良企業(yè)行動)的《2008年首季香港上市企業(yè)內地血汗工廠報告》上,5家企業(yè)榜上有名,玖龍紙業(yè)赫然在列。輿論再度嘩然。張茵大怒,稱香港這一民間組織是“無良組織”,隨后請廣東省總工會介入調查,5月初公布的調查結論是:玖龍并非“血汗工廠”,工廠伙食、住宿條件尚佳。這一舉措令外面更為嘲諷。

2009年10月,玖龍股價回升至超過10港元,與一年前的最低點相比,漲幅近15倍。實現這一大反轉的正是她在危機中的自我變革。實際上,當2008年年中她被群起攻擊時,同時在做的是不斷增持自家股票以提振股價頹勢。后來雖然發(fā)現此舉并不怎么奏效,但卻逼迫她作出了將外銷與內銷的“八二開”對調為“二八開”的決定。這是一項看起來再平常不過的決策,可是在合適的時間段里作出合適的決策,并非一件易事。

張茵的及時拯救了玖龍,這使得玖龍的下半財年(2009年1月1日至2009年6月30日)盈利超過13億元,比上半財年(2008年7月1日至2008年12月31日)的3億元增長了3倍多,這是玖龍股價回升的主要推力。

如今的張茵顯然成熟了許多。不再有2003年初上榜時的驚慌,不再有風波纏身時試圖“拉攏記者”的愚蠢行為;大風大浪之后,她的大兒子劉晉嵩于2009年8月也如期成為玖龍的執(zhí)行董事,玖龍在天津和重慶的巨型項目也陸續(xù)開工,可謂否極泰來。

首富桂冠和丑聞纏身是最容易被人記住的。張茵遭遇的,似乎是中國明星富豪必須遭遇的考驗。只是有人在考驗中被發(fā)現個人或企業(yè)存有更嚴重的問題,甚至面臨“落馬”的可能,而有人則因禍得福,在壓抑中洗去了此前的偏執(zhí)和狂狷,由青澀走向成熟。這是張茵“蹦極”的最大隱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