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世存
牛年的公歷4月15日晚9時許,一個牛人走了,走得很累、很痛苦……
這個牛人就是我的二哥——傅世儉,一個普普通通的警察,他生在牛年,走在牛年,其告別世界的年齡恰好是一個花甲、一個輪回。
二哥的一生太平凡太普通了,平凡到?jīng)]有讓人記住的閃光點,普通到在時光的流失中很快會被人們遺忘。但是,在他患病期間,在他告別世界的一個月前,他的話語、他的眼神,他對生命的看淡、對死亡的蔑視,他對后事的安排,都給我留下了永遠也難以磨滅的記憶……
他知道自己患的是胰頭癌,一經(jīng)檢查,就是晚期,醫(yī)院聘請西安的專家來安康的醫(yī)院給他做手術(shù),打開腹腔,癌細胞已經(jīng)轉(zhuǎn)移和擴散,手術(shù)已經(jīng)無用,因此,打開后又做了原樣不動的縫合……
面對突然的打擊,他沒有悲觀絕望,也沒有痛哭流涕,而是坦然面對,平靜地說,人,有生就有死,這是非常自然的。也許正是他坦然的心境和對死亡的看淡吧,在患了這樣的癌癥后,他又活了近兩年,直到最后的兩個月,竟然沒有吃一口飯,靠藥物維持了兩個月的生命。在這生命的最后歲月里,疼痛自然是免不了的,而且常常疼得他滿頭大汗,甚至不能忍受,真正是到了生不如死的境地,但是,他還是不哼一聲,他怕影響病房里其他人的休息,只是見了我對我說,真想打一針算了,或者讓他喝些安眠藥一覺不醒……
面對這樣的言辭,我們無話可說,只是說些無用的安慰話,說這幾天臉色比前幾天還好,說身體正在恢復,說讓他心態(tài)放好,調(diào)整堅持……其實,他的臉色一天不如一天,身體一天不如一天,而且為了止痛,已經(jīng)靠打杜冷丁才能睡眠或休息……且打一針杜冷丁只能管兩三個小時。
大約是牛年的3月中旬,我到醫(yī)院去看他,他對我說,咱們兄弟一場,我這個話只有對你說,對你二嫂子說了,怕她不聽,畢竟是女人啊!
也就是那一刻,我為二哥博大的胸懷所震撼,為他無我的境界所震撼……
他說,我去世后,不要告訴親戚朋友、不要送花圈、不設(shè)靈堂、不開追悼會、不要骨灰盒、不搞安葬,就給公安局打個電話,讓火葬場來車一拉,當場燒了,然后,把骨灰撒到賈家溝的山里……說完這些話,他靜靜地看著我,眼神里沒有悲傷、沒有恐懼,似乎人世間已經(jīng)沒有任何事情值得他留戀、遺憾……我說,你放心,我們會這樣做的。
說完這話的一個月后,他就走了,真正是走得痛苦不堪、走得忍無可忍、走得生不如死啊!
臨到安排后事,看到火葬場里喧囂熱鬧的場面,靈堂、花圈、挽聯(lián)、人來人往,有為亡者打喪鼓唱孝歌的、有唱現(xiàn)代歌曲的,鞭炮聲聲、人聲鼎沸……
對親戚朋友和二哥生前的單位領(lǐng)導,我說了二哥生前的遺愿,并說了我自己的看法,我說二哥的想法是對的,人從無中來到無中去,就像有些大師說的那樣,來的時候沒有和你商量,走的時候也沒有征求你的意見……人是什么呢?地球上一個匆匆的過客而已,來的時候自己哭自己,走的時候別人哭自己,可見,人無論是來和去,都是在人的眼淚中走過的、在悲傷中走過的……我還列舉了一些偉人、凡人在后事的安排上與二哥如出一轍……
但是,面對一個人的肉體最后告別人世間的那種喧囂場面,二嫂不愿意了,她對我也是對大家說,老傅這一輩子不容易,要是按照他的遺愿,就太冷清了,你們看,人家那鼓敲的、那歌唱的……
于是,大家都不吭聲了,二哥的遺愿就那樣被否決了。
于是,靈堂設(shè)了,花圈來了,親戚朋友們來了,他生前的戰(zhàn)友們來了,但是,我沒有打一個電話,告訴任何一個人。
夜晚,面對懸掛在靈堂前二哥的照片,面對樂鼓手和一聲聲的現(xiàn)代歌曲和喧囂,我無話可說,無言以對。我以為這是愚昧戰(zhàn)勝了文明,厚葬薄養(yǎng)的封建習俗戰(zhàn)勝了厚養(yǎng)薄葬。君不見多少辱罵父母的子女在父母死后敲鑼打鼓、大擺筵席、以博得孝順的美名啊!可是,父母生前能吃的不讓吃,能喝的不讓喝,甚至打罵,而死后呢,卻如此孝順、如此演戲,遮人眼目。這難道還不是虛偽和丑惡嗎?
聯(lián)想二哥的一生,18歲從戎,軍營13年,參加過中越自衛(wèi)反擊戰(zhàn),至連級而轉(zhuǎn)業(yè),文化雖是初中,可是,鋼筆字書寫得非常漂亮,就是性格內(nèi)向,不善言辭,不善交往,干工作就像牛一樣,只要領(lǐng)導給他搭上了軛頭,不用揚鞭,他就會邁著大步朝前走,一直走到盡頭。
父親生前曾對我說,二哥在小時候差點兒餓死了,可見二哥的童年是可憐的,一個連飯都吃不飽的童年啊!如今,他走了,是疼死的,也是餓死的,這就是一個人的一生啊!
夜晚,在悲傷的哀樂聲中,在二哥和我們作最后告別的黎明前,我仰望蒼穹,不知二哥的魂游到了何方?茫茫的太空,可有這個可憐人的一席靈魂安息之地?凡人不知的世界,真有嗎?
想到此,我禁不住鼻子發(fā)酸、潸然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