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三味
乾隆能詩能文、能書能畫,是一個書生氣很濃的皇帝,就像他曾經(jīng)自詡的是一個“書生”。然而,乾隆畢竟不是一個書生,在特定的政治氛圍里,長久的文化熏陶所養(yǎng)成的書生氣,早已經(jīng)成了他政治意識和馭臣手段的外化。
有時候,乾隆的書生氣就像溫婉的少女,似嗔未嗔地撩撥你的情思,讓你近了不是,遠了不舍。乾隆十九年(1754年)的四月,云貴總督碩色進京給乾隆請安,連續(xù)幾次受到乾隆的熱情接見,把碩色感動得五體投地?;厝ズ?碩色立馬兒上了一道奏折,用很肉麻的詞匯把乾隆一頓忽悠。在贊美朝政的治理時,有一句話他這樣說道:“此臣自有生以來從未見之盛治也?!鼻】赐旰?批道:此語不當。汝非明朝人也。
碩色乞?qū)櫟男那?乾隆心知肚明,但碩色忽悠人的水平也實在是太差了。試想想,說乾隆的時代是他有生以來所見到的前所未有的盛世,是依據(jù)什么做的比較呢?如果說是和雍正朝、康熙朝比,他這樣的措詞,固然是在抬舉乾隆,但同時不也是在埋汰乾隆的父親和爺爺嗎?但對此乾隆又不能發(fā)火,只好以不置可否的語氣奚落他:你就瞎忽悠吧,你碩色要是明朝人,將現(xiàn)在與明朝比或許還有說服力,可你不是,你這是弄巧成拙。顯然,對唱贊歌的碩色,乾隆并不是不滿于他的忽悠,而是不滿于他的瞎忽悠,但碩色畢竟沒有惡意,所以乾隆的批語只是點到為止,給人的感覺半推半就。
有時候,乾隆的書生氣又像純真的孩童,說好好得不得了,說急翻臉不認人。乾隆三十三年(1768年)六月,湖廣總督定長給乾隆上了一道謝恩的奏折。在奏折里定長表達了兩個意思,一個意思說自己身為滿洲人,理應為清廷鞠躬盡瘁;另一個意思說自己之所以能當上總督,多虧皇上的栽培,所以不敢“自圖安逸”。沒想到,乾隆看完奏折后,批道:汝諸事不認真,恐此亦不過隨分了事而已。言謝豈不睹顏?
這道御批最有意思也最見乾隆臉色的是最后一句:你定長說謝我,夠格嗎?你也不照照鏡子!乾隆的這個語氣,實在出人意料,起碼出乎定長的意料,怨不得看完乾隆的這道御批后不久,定長就郁郁寡歡地死在了任上。原來,這個定長事業(yè)心不強,能力也有限,升任湖廣總督后,老倚仗自己和乾隆的老感情,工作馬大哈,政務處理一直不力,多次被議免職,因為乾隆的偏愛才得以繼續(xù)留任。正因為此,對于恨鐵不成鋼的乾隆來說,定長越感謝他,他越覺得臉上無光,氣得連謝恩的話也都懶得聽了。
有時候,乾隆的書生氣則像忽發(fā)善心的施主,舍的是零幣還是大鈔,你永遠也猜不到。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六月,乾隆調(diào)兵開始第二次平定金川的戰(zhàn)役。仗打到乾隆三十九年的七月,定西將軍阿桂已逼近金川的重要據(jù)點遜克爾宗,形勢對清軍極為有利,而此時后方的軍需物資如不能及時供應,就可能會貽誤戰(zhàn)機。時任四川總督的文綬上奏乾隆,匯報物資供應情況,他在奏折里說,因為負責米糧的官員工作不力,已經(jīng)將其“枷號示眾”,因此,“人人悚惕,奮力催趕”軍糧物資。乾隆看完后,批道:若早將汝枷號示眾,亦無此事矣。不知恥,奈何?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說的是后勤保障的重要,文綬不可能不懂這個理兒,但最初籌措軍糧時,文綬領導不力、組織無方、行動遲緩,在乾隆的責問下,他竟然以處罰底下的辦事人員為搪塞,“棄卒保車”,推卸責任,如此的伎倆焉能騙過乾隆?好在文綬及時采取了補救措施,沒有影響到戰(zhàn)事,所以,乾隆的批語看似嚴厲,卻是剛中帶柔:暫且放你這一馬吧,就你文綬這德行,收拾你也沒多大意思。
有時候,乾隆的書生氣更像不茍言笑的美人,秋波突然向你一轉(zhuǎn),驚也好喜也罷,保你三天睡不著。乾隆五十四年(1789年)六月,荊江水勢暴漲,面臨決堤的危險。湖廣總督畢沅向乾隆匯報防汛情況,在奏折里他竟然若無其事、舉重若輕地說道:據(jù)下面的人“稟稱”,水勢已經(jīng)化險為夷、均臻平穩(wěn),但為了以防萬一,自己仍然“切囑”道府官員慎益加慎,實力巡護。乾隆看完后,批道:汝不應親往防伏汛乎?誰奪汝聰明至此?大奇。
客觀地說,作為總督,處理日常性工作,聽聽匯報、提點要求還能說得過去,但此時是防汛的警戒期,畢沅仍然按部就班地例行公事,這就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了。防汛、治河、治水等,凡是與水沾邊的,乾隆都高度重視,要求一把手必須深入現(xiàn)場,掌握第一手材料,現(xiàn)場辦公、實地指揮,而不是遙控。但耐人尋味的是,對違背這一要求的畢沅,乾隆的批評儼然蜻蜓點水,只是嘲諷了一下,顯得“軟綿綿”。乾隆到底啥意思呢?畢沅捉磨不透,想必睡夢里他都在琢磨這個謎。其實,乾隆之所以沒收拾畢沅,原因很簡單:荊江畢竟沒有出現(xiàn)險情,一好遮百丑。更重要的是,老這么動真格的,誰還給他玩兒命?
編輯/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