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 軍 柳 浪
編前話:年長的您一定還記得他的名字,年輕的你或許不了解他的感人事跡。甘祖昌,這位為新中國誕生灑過鮮血的將軍,又把汗水灑在了故鄉(xiāng)的土地上。他放棄了功成名就的利益,擺脫了世俗價值觀的羈絆,用共產(chǎn)黨人的忠誠,樹起了一座精神的豐碑!讓我們懷著景仰之情,走進那段歷史,追尋甘祖昌不平凡的人生……
甘祖昌,江西蓮花縣人。一位戎馬倥傯30年的老軍人,曾任中國人民解放軍新疆軍區(qū)后勤部部長,1955年被授予少將軍銜。然而這位新中國的開國將軍竟在1957年自請解甲歸田,甘愿回到窮鄉(xiāng)僻壤的山區(qū)老家當農(nóng)民。很多人感到驚奇。甘祖昌感慨地說:“祖祖輩輩的貧窮,幾千年的臉朝黃土背朝天,蜷曲了多少代人的脊梁!我這后半輩子就要辦這件事,讓山區(qū)農(nóng)民相信自己的雙手,用勤勞和智慧擺脫貧窮,讓他們挺直脊梁過上好生活!”
解甲歸田
那是1952年1月,正是新疆大雪紛飛的時節(jié)。1月30日那天,甘祖昌到迪化(今烏魯木齊)郊外的一個軍人合作社去落實一筆興辦工業(yè)的資金,來回都要經(jīng)過一座架設在小河上的木橋。返回時,剛行至橋中間,不料,木橋由于敵人破壞而發(fā)生斷裂,甘祖昌乘坐的汽車一下子從十多米高的橋面栽到了冰面上。汽車重重地摔壞了,坐在副駕駛座上的甘祖昌受了重傷……
甘祖昌被送進醫(yī)院搶救,兩天后才從昏迷中醒來。
兩個多月后,甘祖昌的傷情基本治愈。但由于他的頭曾先后兩次受過刀傷和槍傷,這次翻車又受到嚴重撞擊,以致留下了很嚴重的腦震蕩后遺癥,大腦里還存著難以消散的淤血。
出院后,甘祖昌當即投入到緊張的工作當中。但嚴重的后遺癥無時不給他帶來巨大的痛苦。組織上多次安排他去療養(yǎng),卻都遭到了他的拒絕。
一天,他收到老家弟弟的來信,說家鄉(xiāng)已結(jié)束土改,正由互助組轉(zhuǎn)辦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合作社。這時,他腦子里突然萌發(fā)解甲歸田的念頭。他想:當年我在家鄉(xiāng)跟著共產(chǎn)黨鬧革命,不就是為了解救千百萬窮苦百姓嗎?如今窮人翻身了,當家作了主人,但在經(jīng)濟上,腰桿子還沒有挺直,農(nóng)村還很窮,我何不回去跟鄉(xiāng)親們一起干呢?
他當即向軍區(qū)黨委遞交了回老家當農(nóng)民的請示報告。被拒后,他寫了第二份。到了1957年,他再寫第三份報告。恰此,中央軍委總政治部副主任蕭華到新疆軍區(qū)檢查工作。蕭華去看他,他抓住機會向蕭華請求,請他給軍區(qū)黨委說一說,批準自己回老家去。
蕭華說:“這事我知道了,軍區(qū)黨委給我匯報了,他們沒有同意的原因,是擔心你的身體吃不消,因為給你看過病的蘇聯(lián)專家說過,你的病只能靜養(yǎng),活到60歲還要努力爭取。既然這樣,他們能同意嗎?”
甘祖昌急了。他對蕭華軟磨硬纏,直至蕭華點頭同意。這年8月,甘祖昌領著全家11口人,帶著3個箱子、3個麻袋的行裝踏上了千里歸途。
將軍撿糞
甘祖昌回到生他養(yǎng)他的家鄉(xiāng)沿背村了,一條全新的路擺在將軍面前。鄉(xiāng)親們都圍了過來,他們又高興又驚疑。有人問:“回來當農(nóng)民,不做將軍啦?”
“這是為啥?你又沒犯錯誤,沒受處分,好好的回來做啥?人都想鯉魚跳龍門,你怎么跳出去了還跳回來呢?”
“我舍不得我們沿背村唄!”
“這么個破破爛爛的窮地方,有啥舍不得呀?”
“咳,狗不嫌家貧,兒不嫌娘丑,我要和大伙一同來建設一個富裕的社會主義新沿背村!”
鄉(xiāng)親們高興了,許多人鼓掌了,但也有人將信將疑不理解。
天黑了,孩子們都奇怪地問甘祖昌的愛人龔全珍:“媽,怎么還不開電燈呢?”
龔全珍迷惘地朝屋里望了望,一個電燈泡都沒見著,電線也不見一根,朝屋外看,也同樣不見有電燈。正在這時,甘祖昌的弟媳婦點亮了一盞煤油燈。燈火如豆,光線不亮。借著暗淡的燈光,龔全珍望見屋里的四壁都被煙火熏得烏黑,樓頂也是一片烏黑,房梁上還吊著幾根帶鉤子的繩子,有些鉤子上掛有裝了東西的竹籃子。房間里靠墻放著一張古老的木床,四角有豎立的木架支起的床頂。外墻上開有一個長形的小窗子,窗欞子是幾根木棍,木棍間還綁著一把生了銹的舊禾鐮和一面打破了的小鏡子。窗下有一張挨著墻放的小木桌,桌上放著一盞也是廢玻璃瓶做的煤油燈。床的側(cè)面墻邊有一只舊木柜,旁邊摞著甘祖昌他們從新疆帶回的三只箱子。天氣很熱,看不見的蚊子嗡嗡叫著向人們撲來,幾個孩子的身上都被叮出了一個個的包,癢得他們兩手不停地撓著,嘴里大聲喊著:“蚊子,蚊子,好癢,好癢!”
這時,甘祖昌對三個弟弟說:“把你們?nèi)业娜硕冀羞^來,我要開個家庭會?!?/p>
甘祖昌的三個弟弟依次叫甘森昌、陳巖恩、甘洪昌。住在老家的是甘森昌和甘洪昌,陳巖恩從小就過繼給舅舅做兒子,因此跟著舅舅姓了陳。
三位兄弟的家人都來了,連上自家人,有二三十個,一起坐在廳堂上。甘祖昌說:“我既然是回來當農(nóng)民的,就要像農(nóng)民一樣生活和勞動。眼下農(nóng)村還很窮很苦,要擺脫貧困首先要靠我們自己。我知道,在我去當紅軍以后森昌和洪昌跟著父母吃了很多苦,森昌還同父親被國民黨抓去坐了兩個月班房,家里的房子也被燒過兩次,現(xiàn)在的房子是你們幾位兄弟在鄉(xiāng)親們的幫助下重修的。我沒怎么幫助你們。以后就有福同享有苦同當吧。今后我和森昌、洪昌三家住在一起,巖恩還是回舅舅家去住,有困難來找我,能幫的我會幫?!?/p>
幾個弟弟和弟媳都表示贊同,但擔心甘祖昌一家不習慣,特別是甘祖昌身體不好,和森昌、洪昌兩家合在一起吃住不好照顧。可甘祖昌堅持按他說的辦,并作了分工,由森昌管家,兩個弟媳婦輪流做飯,對他不能有任何特殊照顧,大家吃什么他也吃什么。
第二天天一亮,甘祖昌就起床到外面轉(zhuǎn)悠去了,直到快吃早飯時才回來。一進門,他就問弟弟洪昌:“供銷社有糞箕賣嗎?”
“糞箕?你買糞箕做啥?”
“我剛才到村里轉(zhuǎn),發(fā)現(xiàn)屋場上有很多豬牛糞,還有狗糞,沒人撿,這是多好的肥料呀。我要帶孩子們?nèi)?。?/p>
次日大清早,沿背村的屋場上就出現(xiàn)了一個大人帶著五個小孩的撿糞隊。大人高挑個頭,光頭赤腳,儼然一副農(nóng)民樣子。五個小孩高矮不一,大的十一二歲,小些的六七歲,四男一女,也都打著赤腳。大人拿著一把小鐵鏟的糞耙給小孩們做示范,只見他很熟練地將糞耙伸向一坨坨的豬、牛、狗糞,稍稍用力一鏟就鏟進了糞箕里。
他們的舉動很快被村里人望見了,誰都瞪著一雙驚疑的眼光望著,驚訝地說:“這不是甘將軍嗎?他怎么撿起糞來了呢?”
一些人走上來了,上下打量著大人和小孩的模樣,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七嘴八舌地說:“甘將軍,你這樣子活像是個農(nóng)民了。”“將軍當農(nóng)民,一到家就撿糞,真是新鮮事?!薄?/p>
甘祖昌嘿嘿笑了笑,放下糞箕和糞耙,從腰間汗巾里抽出旱煙管,裝上旱煙絲,劃根火柴點著抽了兩口,吐出一串白煙,面向眾人說:“我說了,我是回來種田當農(nóng)民的。撿糞,是每個農(nóng)民都要做的事,我去當紅軍前,在家里種田時就常做,現(xiàn)在回來了,當然也要做。我希望大家都要撿糞,糞多才會糧多。”
開荒治水
艱苦的勞作能磨煉人的意志,造就出頑強不屈的性格。甘祖昌回鄉(xiāng)后,感到孩子們能吃苦了,自己的身體也硬朗多了。一天晚飯后,他對全家宣布:明天開始全家齊上陣,開發(fā)沿背村西北邊的虎形嶺。
第二天一早,甘祖昌帶領全家出發(fā)了。到了虎形嶺,甘祖昌先進行了分工,爾后邊說邊示范。他先把地面上的灌木荊棘和雜草放火燒,接著把表土刨開來堆在一旁,然后往下深挖一兩尺。幾個孩子則在龔全珍的帶領下,去把撿來的糞和割來的青草鋪在深挖出來的泥土上面,大人們再把表土鋪上去,澆上水,讓肥料發(fā)酵腐爛。這畢竟是一塊沉睡已久的荒山,一鋤頭挖下去,泥土沒挖出來,縱橫交錯的樹根草根卻把鋤頭緊緊地咬住了。紅壤土層就像堅硬的鐵板,鋤頭挖下去只能挖出一小塊泥,有時碰到石頭還會“當”的一聲冒出火星子來,兩只手掌的虎口都震得發(fā)麻。一天下來,全家人累得氣喘吁吁,可開出來的荒地還不到兩分。
正在這時,原來縣里派來的那個技術(shù)員興師問罪來了。他氣呼呼地對甘祖昌說:“甘部長,你為什么把王新安找來?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嗎?”
甘祖昌說:“我知道,他是一個比你有本事的水利技術(shù)員。”
“可他是一個被拔了白旗的剝削階級子弟,是開除了工作的管制分子!你怎么那樣糊涂?還要不要政治掛帥?”
“你知道什么叫政治掛帥嗎?我告訴你,政治掛帥不是光喊口號,而是要扎扎實實工作。馬克思說過,一個實際行動勝過一打宣言。我們現(xiàn)在的任務是建設社會主義,修水庫就是搞建設。我把王新安請來,他幫我們修好水庫,就是政治掛帥!”
這話傳到王新安耳里,他感動得流淚了。他想,自己一定要以修好水庫的實際行動來報答甘祖昌。甘祖昌見他更加夜以繼日地忘我工作,也進一步增進了對他的信任。
在“文化大革命”中,沿背大隊有個在西藏工作的建筑工程師劉乃基,因為家里是地主成分,被當做階級異己分子清洗回來了,交當?shù)刎毾轮修r(nóng)管制。
消息傳到甘祖昌那里,他高興地笑著說:“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這下好了,問題可以解決了?!?/p>
甘祖昌這話是什么意思呢?原來,從坊樓通向路口公社的一條省管公路,途經(jīng)沿背村,在跨越村中的沿背河時借用了一座老石橋,經(jīng)過幾年的人來車往,橋體出現(xiàn)了裂痕,省公路部門來人察看后,認定橋要重修,并撥來了10萬元資金,委托甘祖昌予以過問。但此時正值“文化大革命”,各級領導機構(gòu)幾乎都癱瘓了,公社無人管事了,大隊干部也靠邊站了。甘祖昌的過問實際變成了主辦。然而,光他一個人能有什么辦法呢?過去的經(jīng)歷告訴他,戰(zhàn)爭的決定因素是人,搞建設,關(guān)鍵也在人。因此他把大隊干部和黨員都找來開會,要大家按照毛主席的“抓革命,促生產(chǎn)”的指示辦,干部要大膽管事,黨支部要發(fā)揮戰(zhàn)斗堡壘作用,造反派如來干擾,由他頂著。這一來,建橋指揮部成立了,勞力組織起來了,材料也去準備了,但具體的設計和指揮指導卻沒有人搞。怎么辦?指揮部的人都搖頭,問別的人也不知道。甘祖昌急得猛抽煙,脾氣也變得不好,對家人和其他人都不理睬,來回說的一句話就是:“搞啥名堂,怎就找不到一個會建橋的人呢?”
真是天無絕人之路,正好這時劉乃基被清洗回來了。甘祖昌如獲至寶,立馬給西藏軍區(qū)的戰(zhàn)友打了個電話,請他幫助了解劉乃基的情況。沒過兩天,戰(zhàn)友回電話告訴他,劉乃基自西藏和平解放時起就在那里工作,為西藏的建設作過貢獻。他懂建筑,會設計,建橋造房都可以,參加過西藏幾個工程的建設。他被清洗回來,主要是家庭出身不好,別的問題沒有發(fā)現(xiàn)。既然這樣,甘祖昌放心了,他決定親自上門去請。
劉乃基聽說甘祖昌上門來請他去建橋,感動得熱淚盈眶,沒等甘祖昌把話說完,他就一個“行”字沖口而出。他跟著甘祖昌上橋去察看,兩人從橋面看到橋下,從橋頂看到橋基,每一個部位都看到了。這座六孔石橋已有百余年的歷史,全長20多米,有6個橋墩。經(jīng)過幾天的詳細檢查和察看,劉乃基對甘祖昌說:“甘部長,不知你的意見如何?我覺得這座橋不要拆了重建,只要把橋面和損壞的橋墩修一修就可以了?!?/p>
甘祖昌說:“哦,不要重建,修一修就可以?可省里撥來的是重建的資金啊!”
“錢不用那么多,省下來的可以去修別的橋嘛!”
“那倒是,昨天甘家大隊的人還來找我,說他們那里的一座公路橋也壞了,要求修?!?/p>
“這正好,用這里省下來的錢去修嘛?!?/p>
“不過你要具體算一算,這里到底需用多少錢?!?/p>
“這你放心,我會拿個設計出來。”
過了幾天,劉乃基把設計的方案拿出來了,設計上提出翻修橋面,6個橋墩重建2個、加固4個,造價3萬元。甘祖昌和指揮部的人都贊同,第二天就放鞭炮開工了。
幾個月后,橋修好了,在剪彩通車的時候,他安排劉乃基一起剪彩,并特意和他并排站在橋頭照了一張相。劉乃基非常感動,將這張照片一直精心保存,作為永久的紀念。
人民公仆
甘祖昌共有一個兒子、兩個養(yǎng)子、四個女兒。在兒女的印象中,甘祖昌是一個要求很嚴格的人。他的兒子甘壽朗,是在他參加革命以前和第一個妻子生的,1951年從蓮花去到新疆時想上學讀書,可甘祖昌沒同意,說都20多歲了,婚都結(jié)了,孩子都有了,找個事做吧。兒子同意,但希望找個錢多事少的輕便工作做。他覺得只要甘祖昌開口,這是完全可能的,因為在軍區(qū)后勤部屬下就開了不少作坊和工廠、商店等。但沒想到,甘祖昌卻叫他去打鐵,當鍛工。他想不通,覺得他從小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辱,好不容易等到出頭之日,卻叫他去干這種重體力活??墒歉首娌f一不二,非要他去不可。沒有辦法,他只好去了。
對于兩個養(yǎng)子和四個女兒,甘祖昌從小就要他們打赤腳、撿糞、割草、放牛、喂豬,和一般農(nóng)家孩子一樣。他根據(jù)孩子們年齡的大小,規(guī)定每人每天要撿多少糞、割多少草,撿了割了回來要過秤,一個星期要檢查一次,對完成好的予以表揚,并由他去買些學習用品來給予獎勵,完成差的要批評。對于穿衣穿鞋,他也有規(guī)定,要求一件衣服穿三年,一雙襪子穿一年,長大了穿不了的要給小的穿,破了的不準丟掉。大孩子每人都發(fā)了一個針錢包,要自己學會縫補。他的三女兒甘公榮講過一個故事,說她讀小學時,一次穿了一雙破了洞的鞋子去學校,被一個同學看見了恥笑:“哎呀,人都說你爸爸是當大官的,是部長、將軍,怎這么寒酸,穿一雙破了洞的鞋子。”
小小年紀的甘公榮,在學校受到了羞辱,心里很不高興,嘟著小嘴一回到家,就把腳上的破鞋脫掉丟在了門旮旯里,并氣呼呼地問甘祖昌:“爸爸,你是大官嗎?”甘祖昌驚奇地看著她,說:“我是農(nóng)民呀,誰說我是大官?”“我們同學說你是大官,還是啥部長、將軍,是不是?我的同學說,破了洞的鞋她們作田人家的孩子都不穿,我還穿,真羞死人了!”
甘祖昌心里不覺一怔,感到這事非同小可,必須加緊教育,不能讓孩子沾染了貪圖享受的壞思想。他問女兒破了的鞋丟在哪里,叫她找來給他。他戴著老花眼鏡,一針一線地補著破洞,邊補邊對女兒說:“孩子,你同學說的不對,穿破鞋不丟人,貪圖享受才不好。我在你這么小的時候,家里窮得飯都吃不飽,衣也穿不暖,八歲不到就跟著大人去萍鄉(xiāng)挑腳掙錢,一天要走一百多里路。后來我參加革命當紅軍了,也是很艱苦的,走路打仗是家常便飯,肚子還常常吃不飽。尤其是二萬五千里長征,那種艱苦是一般人想象不到的,爬雪山過草地,忍饑挨餓,缺衣少穿,許多人活活地餓死凍死了,現(xiàn)在想起來心里都非常難受。但我們沒有屈服,一心想著為革命勝利而奮斗。如今革命勝利了,可任務還沒有完成,我們還要建設社會主義。你是少先隊員,是革命的接班人,應該從小就養(yǎng)成艱苦奮斗的好習慣,破衣服破鞋子不能丟掉,補好了照樣可以穿?!?/p>
轉(zhuǎn)眼到了1974年,甘公榮初中畢業(yè)了,同時畢業(yè)的還有甘祖昌的一個孫子和一個侄子,他們都面臨一個繼續(xù)升學還是回村勞動的問題。學校老師找到甘公榮說:“公榮,你是想繼續(xù)升學呢,還是回家勞動?”甘公榮說:“我還小,我想讀書。”老師為難了,說:“可縣里下達給我們學校的推薦升學的名額不多,你家今年又有三個人同時畢業(yè),如果推薦了你,你哥哥和叔叔的孩子肯定也想升學。這一來,你家就要占掉三個名額了,其他貧下中農(nóng)的孩子的升學機會就更少了。你是不是回去跟你爸爸說一聲,請他給縣文教局打個電話,要文教局多給我們學校幾個指標?”“我說說可以,但我怕說不清,最好你去跟我爸爸當面說一下。”
老師去了,甘祖昌熱情接待,但聽完老師的話后,他斷然地說:“電話我不能打,這是違背原則的事,我做不得。三個孩子推薦升學的事,既然名額有限,想推薦升學的貧下中農(nóng)子女又多,那我們的就讓出來好了,讓他們都回來參加勞動吧?!?/p>
老師很感動,又覺得有些過意不去,說:“甘部長,你真是大公無私,令人尊敬。但你家三個孩子都不推薦不好,至少推薦一個吧,是不是就推薦甘公榮?”甘祖昌堅決地說:“不要,都不要推薦!”
老師走了,甘祖昌把三個孩子叫到一起,告訴他們不參加學校升學推薦,回家來參加勞動。三個孩子心里都很難受,但又不敢說,一聲不響地低下頭在地上搓著腳。甘祖昌撫慰地摸了摸他們的頭,深情地說:“你們都還想讀書是好事,讀書能增長知識本領。但老師說,學校推薦的名額有限,想推薦的貧下中農(nóng)子女又多,怎么辦?那我們就讓出來吧?!?/p>
甘祖昌的一生不知幫助過多少人。他常對家人說:“親幫親,鄰幫鄰,人在世上哪有無困難的?有了困難怎辦?就要互相關(guān)照、互相幫助,不能什么都靠政府、靠國家。政府、國家要關(guān)心人民,共產(chǎn)黨員、國家干部也要關(guān)心人民,我們的工資是誰給的?是國家,也是人民。既然這樣,就要幫國家分憂,幫人民解困,拿出點錢來幫助有困難的人?!?/p>
甘祖昌每月工資的大部分都用在幫群眾和集體買化肥、修水利、建電站、建校舍、辦企業(yè)以及扶貧濟困上。他在家鄉(xiāng),一共參與建起了3座水庫、4座電站、3條公路、12座橋梁、25公里長的渠道,他不但出力,而且每項工程都出錢。在他去世后,據(jù)鄉(xiāng)村不完全統(tǒng)計,從1957年他回家以來,用在扶貧濟困和支持生產(chǎn)建設方面的工資就達8.578萬多元,超過了他工資總額的70%。
甘祖昌幫助鄉(xiāng)親們是有多大勁使多大力,可他自己生活卻是出了名的節(jié)儉,吃穿住行從不講究。1980年,他妻子陪他到上海治病,特意給他買了一件化纖仿綢襯衫,他勉強穿著跟妻子照了個相,就脫下不穿了,至死都壓在箱子底下。他冷天穿的一條毛線褲,早在新疆當后勤部長的時候就爛了,身邊工作人員跟他說:“甘部長,我們后勤部有幾個毛紡廠,隨便叫哪個廠給你做一條毛褲吧,你那條毛褲該進博物館了。”他搖搖手說:“不要,破了補補還能穿。”回到老家后,他照樣穿,破了就自己補,自己補不了就要妻子補,用毛線補不得就用布補,以至一條毛褲補丁摞補丁,尤其是屁股和膝蓋幾個摩擦得多的地方,補的全是五顏六色的布。一次,龔全珍將它洗了曬在外面,村里幾個人見了都哈哈大笑,打趣地說:“怪不得甘將軍能逢兇化吉呢,原來他穿著‘八卦褲呀!”
這條褲子一直沒有換,直到臨終前他還對龔全珍說:“告訴孩子們,這條毛褲不要丟了,他是張學良將軍的弟弟張學思在延安時送給我的。這里飽含著人家一份深情啊,留著作個紀念吧?!?/p>
回鄉(xiāng)幾年后,甘祖昌頭部因翻車導致的長期嚴重淤血的病居然好了。他萬分高興,逢人就說勞動能治病。后經(jīng)醫(yī)院檢查,他的身體比回鄉(xiāng)前的確結(jié)實多了,但仍患有嚴重的氣管炎、肺氣腫和前列腺增生等病,只是他很頑強,一般的小病不去醫(yī)院,非去不可的也待病稍有好轉(zhuǎn)就出來,絕不泡在醫(yī)院里。他常說:“我不能長久占著一個床位,既影響別人進來,又多花國家不少錢。”
精神永存
1985年冬,甘祖昌的病情加重。那天,他把妻子龔全珍叫到身邊,要她幫助把自己珍藏的鐵盒子拿出來,又把幾個孩子叫過來,當著大家的面說:“人是有生有死的,我怕是活不多久了。我這輩子活得不是很精彩,但我努力了。我沒有給你們留下任何金銀財寶,但裝在這鐵盒子里的幾樣東西,是我最珍貴的?,F(xiàn)在我打開給你們看,留給你們作紀念,更是寄托了我對你們的希望。你們要珍惜我的榮譽,不要去給組織添任何麻煩,更不能做任何對不起黨和人民的事。如果這樣,我就真正可以死而后已了!”
他兩手顫巍巍地把鐵盒子打開了,里面用紅布包著三枚閃亮的勛章,那是1955年他榮獲的一枚二級八一勛章、一枚二級獨立自由勛章、一枚二級解放勛章,另外還有幾張他在井岡山革命斗爭時期在兵工廠做采購用過的蘇區(qū)發(fā)行的紙幣。他讓孩子們都傳看后,又雙手交到龔全珍手上。龔全珍激動地對孩子們說:“你們都看到了,這是你們的爸爸留給我們的遺產(chǎn)。我們都要記住他的話,千萬不能讓他失望啊!”
孩子們站得筆直,眼含淚水頻頻點頭。
眼看病情越來越嚴重了,龔全珍瞞著甘祖昌給縣委掛了個電話。很快,縣委領導帶著縣醫(yī)院的醫(yī)生來了,醫(yī)生一檢查,說他患的是肺氣腫和肺源性心臟病并發(fā)癥,肺部嚴重感染,需要馬上住院治療,由不得他愿不愿意,強行把他抬上了救護車。
甘祖昌病危住院的消息很快傳開了,省里和地區(qū)都派醫(yī)生來會診,新疆軍區(qū)也派人來看望。昏迷中的甘祖昌見到這么多人來了,激動地說:“我在新疆的時候,蘇聯(lián)專家就說過我活不過60歲,領導、同事都勉勵我要為活到60歲而奮斗??晌椰F(xiàn)在活到81歲了,還為家鄉(xiāng)建設做了點事,我高興呵!”
得知甘祖昌病危的消息,許多干部、農(nóng)民、學生自發(fā)前往醫(yī)院看望。
醫(yī)院為不影響甘祖昌的休息,在病房門上掛上了免進牌,并派人在門口守著,但來看望的人仍絡繹不絕。有個從鄉(xiāng)下來的老太婆,手里提著半籃子雞蛋,對守門的人好說歹說,要求進門去看一眼。她說:“他是個大好人,心中裝著我們老百姓,我們老百姓就應該感他的情。他不認識我,我也沒同他見過面,可他做的許多好事,我聽人說過。如今他病了,我特意從鄉(xiāng)下趕來,送幾個自家雞生的蛋給他吃,表示點心意。你就讓我進去看他一眼,放下蛋就出來,不會打擾他的。”
守門的人給她解釋,病人要休息,不同意她進去。她又說:“我不進去,你打開一點門,讓我在門縫里望他一眼吧?!?/p>
守門人仍不同意。她說:“你既然這樣執(zhí)意不讓我進也不讓我望,那就求你把這些雞蛋拿進去給他吧?!笔亻T人說:“甘老有交代,不能收任何人的東西,還是請你帶回去吧?!?/p>
老太婆無奈了,只好很不情愿地提著雞蛋,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一天,病房門外傳來一陣悅耳的歌聲:“我的家鄉(xiāng)并不美,低矮的草房苦澀的井水,一條時常干涸的小河,依戀在小村的周圍……”甘祖昌突然睜大了眼睛朝門外望去,接著對守候在旁的老伴說:“全珍,下次領了工資,你要幫我再拿些錢去買化肥,送給那些貧困戶。告訴他們,這可能是我甘祖昌最后一次為他們做事了?!?/p>
1986年3月23日12時20分,甘祖昌的心臟停止了跳動。這位不當將軍當農(nóng)民的開國功臣,永遠地離開了我們。
訃告發(fā)出,人們都很悲痛。將軍走了,然而他的音容笑貌一直存留在人們心里,他的精神將永遠激勵著后人,去改變家鄉(xiāng)面貌,去創(chuàng)造美好的生活。
(責編 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