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殿卿

1931年12月14日，一個震撼全國的大事變在寧都發(fā)生了：在中共地下組織的影響、策動下，被蔣介石調(diào)入江西參加“剿共”的國民黨第二十六路軍宣布起義。參謀長趙博生，旅長董振堂、季振同等聯(lián)合發(fā)表聲明，決定率領17000余名官兵加入紅軍，反蔣抗日。

主席點將

消息傳開，中央根據(jù)地群情振奮。軍委領導一邊派總政治部主任王稼祥、軍委秘書長劉伯堅等前往二十六路軍新的集結(jié)地恭候迎接，安置部隊，一邊連夜召開會議，研究起義部隊的接收、改編。

經(jīng)過研究討論，軍委一致通過：授予起義部隊以中國工農(nóng)紅軍第五軍團的番號；任命季振同為第五軍團總指揮，董振堂為副總指揮兼第十三軍軍長，趙博生為軍團參謀長兼第十四軍軍長，黃中岳為第十五軍軍長。同時，很快確定了一批前往參加接收、改編工作的軍師團各級領導干部的名單。當然，這批干部是經(jīng)過精心挑選，異常得力強干的。諸如曠朱權(quán)、何長工、黃火青、左權(quán)、程子華、朱良才、朱瑞、高自立、李翔吾、唐天際、宋任窮、賴傳珠等，都是紅軍中聲威赫赫的戰(zhàn)將，許多人后來成了戰(zhàn)功卓著的共和國開國元勛。然而，在這眾多人中由誰帶隊作軍團政治委員，大家議來議去，一時沒有統(tǒng)一的意見。

隨著“左”傾教條主義路線在黨內(nèi)取得統(tǒng)治地位，毛澤東的領導地位受到嚴重的挑戰(zhàn)。特別是自不久前召開的贛南會議后，他在軍事指揮上已很少有發(fā)言權(quán)。但長期形成的習慣，軍委、總部幾位原先的領導，有事還喜歡找他商量。軍委會上關于紅五軍團政治委員人選沒有形成統(tǒng)一意見，會后，軍委委員、江西省委書記李富春又來到毛澤東的居處，征求他對改編起義部隊的意見。

毛澤東正為此事?lián)?。聽了李富春的話，便坦率地說，“這事關系重大。搞好了，一萬七千多人，兩萬多條槍，對紅軍、對中央根據(jù)地是個大加強，搞不好，麻煩事也很多。應該派得力的人去。”接著，他分析指出，這個二十六路軍原先是馮玉祥的部隊，上層軍官多數(shù)是保定軍官學校和馮玉祥西北軍官學校的畢業(yè)生，有些人還畢業(yè)于日本仕官學校。這些人自視很高，很看重學歷、資格。要派一個有學歷、有能力、又有舊軍隊工作經(jīng)驗的同志去做改編的領導工作。

李富春說：“按這個條件，蕭勁光去最合適。他兩次留蘇，叉在北伐軍部隊做過黨代表。可他剛?cè)チ思t校!”

“事情有個輕重緩急嘛!紅?？梢粤砼扇巳?。”毛澤東干脆地說。很顯然，他們想法是一致的。

12月18日，中央軍委根據(jù)李富春的提議，調(diào)任蕭勁光為新改編的紅五軍團的政治委員。同時，任命蕭勁光在蘇聯(lián)的同學劉伯堅為軍團政治部主任。

又是一個出乎意料的任命!接到命令，蕭勁光心里異常激動。他留戀剛剛展開工作的紅校，更深深明白去紅五軍團的意義。改造起義部隊應該注意些什么問題?去了以后如何開展工作?從軍委首長那里領受任務出來，蕭勁光不由自主地向毛澤東的居所走去。

被免去軍內(nèi)領導職務，擔任著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主席的毛澤東，住在一幢舊式兩層小樓上。屋里滿是煙霧，桌子上堆著煙蒂。黨內(nèi)不正常的空氣、復雜多變的政治形勢，使他感到壓抑。近日來，起義的二十六路軍的改編問題，更使他擔心、著急。聽到蕭勁光被任命去紅五軍團就職的消息，使他感到些許安慰，松了一口氣。

在這間狹窄的小樓里，毛澤東與蕭勁光進行了傾心長談。他們從黨內(nèi)政治形勢談到根據(jù)地建設，從做好紅五軍團工作的意義談到改造起義部隊的方針、政策和具體措施。最后，毛澤東說：“紅五軍團情況很復雜，工作也不是不能做好，我送你兩句話。第一句話就是要處理好團結(jié)、教育、改造的關系。團結(jié)是基礎，改造是目的，教育是一個關鍵性的環(huán)節(jié)。沒有團結(jié)，捏不到一起，思想渙散，什么都談不上。只有表面上的團結(jié)，不經(jīng)過工作，也不可能發(fā)個聲明就成了紅軍。起義部隊能不能成為名副其實的紅軍，關鍵還在教育。第二句話就是要按古田會議決議辦事?！闭f著，順手遞給蕭勁光一本《紅軍第四軍共產(chǎn)黨第九次代表大會決議》(即古田會議決議)，“兩年來的實踐說明，這個決議是有效的”。

聽了毛澤東一席話，蕭勁光豁然開朗。他迅即趕回“紅校”交待工作，前往紅五軍團報到。

革命同學聯(lián)手

得到紅五軍團起義的消息，首先抵達紅五軍團的是蕭勁光的老同學劉伯堅。

劉伯堅是四川省巴中(今平昌)縣人。1920年赴法國勤工儉學，與周恩來、趙世炎等發(fā)起組織了“中國少年共產(chǎn)黨”，1922年轉(zhuǎn)為共產(chǎn)黨員。同年底，他轉(zhuǎn)入莫斯科東方大學學習，與蕭勁光是同班。大革命時期，劉伯堅受黨的委托，在馮玉祥的西北軍中任政治部主任，主持西北軍的政治工作。大革命失敗后，劉伯堅也再次去了蘇聯(lián)，與蕭勁光一起在列寧格勒軍政學院學習軍事?；貒蟆Ｋ搅酥醒胩K區(qū)，任中央軍委秘書長。由于大革命國共合作期間的任職，劉伯堅在西北軍官兵中有很高的威望。這次起義，與他的影響和工作也有密切的關系。兩次異國共同學習的經(jīng)歷，使蕭勁光與劉伯堅結(jié)下了深厚的友誼。此次軍委讓他們一起去紅五軍團任職，劉伯堅高興，蕭勁光也覺得心里有底。

前往紅五軍團報到的前夜，蕭勁光與劉伯堅進行了徹夜長談。劉伯堅根據(jù)自己原先掌握的情況和與起義部隊初步接觸的印象，向蕭勁光做了詳細介紹。劉伯堅說，二十六路軍原屬馮玉祥的西北軍。大革命時期，鄧小平同志和我們一批共產(chǎn)黨員都曾在這個部隊中工作過。應該說，國共合作在這支部隊中留下的影響是深遠的。1927年大革命失敗后，公開的共產(chǎn)黨員離開了部隊，但部分沒有暴露的共產(chǎn)黨員仍保留了下來。1930年，閻錫山、馮玉祥協(xié)力同蔣介石在中原開戰(zhàn)。閻、馮軍失敗后，第二十六路軍被蔣介石收編。今年春天，被調(diào)至江西參加“圍剿”紅軍。

由于是非嫡系部隊，二十六路軍這半年多來常常是打仗在前。補給在后，吃盡了苦頭。加之官兵大都是河南、山東一帶人，初到南方，水土不服，疾病流行，半年多的時間里就死傷幾千人。隨著時間的推移，部隊官兵對蔣介石的不滿情緒與日俱增?！熬乓话耸伦儭焙?，在全國人民抗日怒潮的影響下，二十六路軍部分愛國將領聯(lián)名通電蔣介石，要求北上抗日，蔣斷然拒絕，更使官兵中仇蔣情緒愈益加深。在這種情況下，地下黨特別支部(黨員劉振亞、袁血卒、王幼平等)抓住時機，因勢利導，促成了這次由趙博生、董振堂與季振同一起領導的起義。

“通過幾天的接觸，我們感到還有一個突出的問題，就是這支部隊不是經(jīng)過長期醞釀，自下而上、上下一致自覺起義，而是由上級將領策劃，以兵變形式起義。大部分官兵在開往蘇區(qū)的路上還不知去干什么。直到趙博生、董振堂等人扯下胸章、帽徽，宣布起義，他們才恍然大悟。所以，官兵中的思想問題不少?！敝v

到最后，劉伯堅一句話概括：“情況復雜，困難重重，當然，也大有可為。”

對做過北伐軍部隊黨代表的蕭勁光來說，許多問題是意料中的。聽完劉伯堅的介紹，他堅定地說：“那就讓我們一起面對困難，展開工作吧!”

腳踏實地的思想政治工作

不出他們所料，整編遇到的第一個問題是部隊思想不穩(wěn)、人心惶惶。由于國民黨長期的欺騙宣傳，大部分起義官兵不了解紅軍是什么部隊，不清楚蘇區(qū)是怎么一回事，因而不明白為什么要起義，起義以后干什么。有的人甚至按照國民黨的宣傳，認為紅軍是“土匪”，與政府對立，擔心當紅軍回不了家，株連父母、妻子遭殃。軍官中則流傳著一種說法，紅軍要兵不要官。起義部隊要按照紅軍的制度改造，軍官要統(tǒng)統(tǒng)降職降級。他們看不起派進去的干部，對政治工作抵觸情緒很大。有一部分進步官兵贊成起義，愿意當紅軍，但對紅軍到底是怎樣一支部隊、起義的意義，也說不清。董振堂、季振同等起義的領導者，雖歡迎蕭勁光、劉伯堅等人到來，希望能夠盡快完成整編，穩(wěn)定部隊，但由于對紅軍的制度、傳統(tǒng)缺乏了解，做事也有些謹小慎微、縮手縮腳。針對這種情況，蕭勁光一到，就與劉伯堅分頭到紅五軍團三個軍的駐地九堡、沿壩、石城看望部隊，與各軍、師的團以上干部談了話，做了調(diào)查研究。為了體現(xiàn)政策，根據(jù)董振堂要求，蕭勁光與趙博生(趙博生在起義前已是共產(chǎn)黨員)一起介紹董振堂加入共產(chǎn)黨。在軍團主要領導取得共識的基礎上，專門拿出兩天的時間集中學習古田會議決議，突擊擬定改編方案。很快，部隊改編整頓工作全面展開。

首先是政治建軍。從紅軍部隊和紅校中抽調(diào)了200多名政工干部，編配到紅五軍團，擔任師團等各級政治委員和基層部隊的政治指導員。同時建立各級政治工作制度，使部隊政工領導干部有職有權(quán)。接著，發(fā)展部分思想進步、政治立場堅定、在起義中表現(xiàn)突出的官兵入黨。通過這一系列措施，壯大部隊的骨干力量，形成自上而下的政治工作網(wǎng)。董振堂入黨后，季振同很快也提出了入黨要求。季時年30歲，是河北滄州人。他出身大地主家庭，從小過著大少爺?shù)纳?。曾任馮玉祥手槍旅旅長，長期有一個警衛(wèi)班專為他服務。所在部隊改編為第二十六路軍到江西后，季振同是其中最具實力的七十四旅旅長。由于他的支持參加，如此大規(guī)模的起義才能夠順利實現(xiàn)，他是有大功的。但他距一個真正共產(chǎn)黨員的標準，顯然有距離。蕭勁光將此事報告了中央革命軍事委員會。

中革軍委經(jīng)過慎重研究，作為特例，由周恩來和朱德批準他人了黨。

組織健全、部隊思想穩(wěn)定下來后，蕭勁光親自坐鎮(zhèn)舉辦政治訓練班，對團以上軍官進行紅軍宗旨、使命和共產(chǎn)主義理論培訓。這一來，蕭勁光在蘇聯(lián)學過的東西有了用武之地。他以兩次留學蘇聯(lián)的見聞為例，把抽象的理論課講得繪聲繪色。軍官們都為他的課所感染，佩服他博學多識。一次課后，季振同坦誠地對蕭勁光講：“過去，我就佩服毛澤東和劉伯堅，現(xiàn)在我也佩服你。共產(chǎn)黨里有能人，我聽你的!”與此同時，在部隊進行普遍的思想教育，向基層官兵講紅軍部隊的性質(zhì)，講軍民、官兵關系，講政治、軍事、經(jīng)濟三大民主，講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宣傳廢除官長打罵士兵、喝兵血等封建軍閥制度，使大家了解紅軍，熱愛紅軍。

為了擴大教育效果，軍團政治部還有計劃、有針對性地組織部隊輪流到中央根據(jù)地黨政機關、紅軍學校參觀學習，讓大家親眼看一看紅軍官兵的工作、學習、生活。中央臨時政府、中革軍委對紅五軍團的這些做法大為贊賞，主動積極配合。參觀期間，中央政府領導人毛澤東、朱德、項英等親自出面接待，給紅五軍團官兵講道理。蘇區(qū)召開各種代表會議，都盡可能邀請紅五軍團官兵參加，請季振同或其他領導同志講話。地方黨組織也發(fā)動群眾帶著豬肉、雞蛋、蔬菜到部隊慰問，歡迎紅五軍團。這一系列活動使官兵們真切體會到紅軍與國民黨部隊本質(zhì)上的不同，感到當紅軍有奔頭。

起義部隊官兵大部分是北方人，到江西后生活不習慣，得病的很多。部隊除了在薪餉上給予適當照顧外，蕭勁光還征得軍委的同意，從紅軍中抽調(diào)了一部分有經(jīng)驗的老司務長、老炊事員充實到紅五軍團，幫助部隊調(diào)劑生活。傷病員，則根據(jù)輕重緩急安排到紅軍醫(yī)院或老百姓家里救治、調(diào)養(yǎng)：生活上細致入微的體貼照顧，使官兵們親身感受到了黨的溫暖和人民群眾的關懷。部隊思想日趨穩(wěn)定，精神面貌一天天發(fā)生變化。

在整編過程中，蕭勁光不僅注意政策，講究方式方法，而且充分尊重和信任部隊原有的領導，維護他們在部隊的威信，真誠地與他們交朋友。很快，蕭勁光就與他們，特別是總指揮季振同，成了無話不談的知心朋友和搭檔。當時，中央根據(jù)地部隊中還盛傳著蕭勁光與季振同同臺演出的佳話。

為了幫助官兵們具體了解什么是馬克思主義、什么是社會主義，蕭勁光在軍團機關講了一堂“關于帝國主義學說”的課。由于依據(jù)的是列寧的《帝國主義論》，受文化水平的限制，不少官兵對講課內(nèi)容不理解。有的戰(zhàn)士提出：“整天講打倒帝國主義，到底什么是帝國主義?”針對這種情況，蕭勁光請劉伯堅組織創(chuàng)作了一個活報劇，蕭勁光親自參加了演出。

活報劇有三個主要人物，蕭勁光演一個帝國主義分子，季振同演一個軍閥。排練過程中，毛澤東聽說了，極力為蕭勁光的做法叫好，并主動提出要自己的夫人賀子珍參加演出，飾演一個堅貞不屈的共產(chǎn)黨員。政委、總指揮、主席夫人同臺演出，你唱我和，化裝惟妙惟肖，官兵掌聲不斷，演出氣氛十分熱烈。演出后好長一段時間，蕭勁光和季振同私下常以“帝國主義”、“軍閥”互相戲稱，彼此關系非常密切，工作上也更加協(xié)調(diào)，配合得力。

在整編過程中，不少軍官收到了國民黨部隊的策反信，有的同鄉(xiāng)、親屬還化裝混進部隊，做策反工作。不少人不為名利誘惑所動，主動上交了策反信，檢舉了策反的人。為了反擊國民黨部隊的策反，有個師還組織印發(fā)了《答復孫連仲高樹勛并告全國工農(nóng)兵書》：

我們有眼看見有耳聽見有腦子可以明白，紅軍是工農(nóng)的武裝力量，紅軍中官兵一律平等，與軍閥軍隊專替某一人打仗還要受很厲害的壓迫完全不同……我們看見貧苦工農(nóng)都真正得到了解放，工人增加工資，實行八小時工作制，農(nóng)民分了田，都有衣穿、有飯吃，與充滿了饑荒災禍的國民黨統(tǒng)治下的白色區(qū)域完全不同；我們又看見了蘇維埃中央政府和各地的蘇維埃負責人員都為工農(nóng)辦事，都很勤苦努力，真正能代表勞苦群眾的利益，與南京國民黨政府及縣政府的主席、委員都是軍閥官僚政客，只知剝削壓迫人民，不替人民做一點好事完全不同；所有這一切不同的情形，使我們感到當兵多年，到如今才真正找到出路……

短短一個多月的時間，不僅部隊思想逐步穩(wěn)定，精神面貌有了明顯變化，官兵言談舉止也大不相同。到紅五軍團幫助、指導改編的總政治部副主任聶榮臻高興地說：紅五軍團開始“紅”了。

這支部隊在以后的第四、第五次反“圍剿”中，在萬里長征路上，拔城克險，屢建奇功。趙博生、董振堂等一大批英雄官兵、中華民族的優(yōu)秀兒女，為革命事業(yè)獻出了寶貴的生命；姬鵬飛、李達、黃鎮(zhèn)、王幼平、袁血卒、蘇進、孫毅等，久經(jīng)戰(zhàn)火的鍛煉考驗，成長為新中國的開國功臣，為中華民族歷史寫下了不朽的篇章。

(選摘自《在毛澤東關懷下成長起來的蕭勁光大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