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光
月亮頂在樹尖尖子上,星星密密的很亮,柳大嫂就想起了“青石板,釘銀釘”那句童謠來。她笑了:怪呀,今天咋就突然想起來了?還是心里不潑煩了嘛!
柳大嫂從打麥場往家里走,脫粒機在身背高一聲低一聲地叫喚著,她不覺加快了步伐;
雖然她很疲倦,腳步沉重,可心里高興,甜水沫兒正一個勁兒“咕嘟咕嘟”往外冒呢:往年一家五口鬧不飽個肚子,連個衣裳都穿不齊整,兩個大人苦上一年,到頭還是個倒找戶,糧錢都掙不回來。小兒子為和鄰家宋萬的兒子球娃分幾個偷來的玉米,打得頭破血流的,鬧得兩家子大人還日爹搗老子地罵了一仗。這包產(chǎn)到戶才頭一年,看眼下這個光景,光麥子就夠吃一年了,要是秋糧下來,啊喲我的瓜三,那又是個啥光景!
柳大嫂這樣想著的時候,也就走到了宋萬家的驢圈跟前了。柳大嫂不知咋的,就聽到宋萬家驢叫得聲音怪怪的,而且圈里還踢里騰楞的。柳大嫂停住了腳,想看看,但還是走了過去。但那奇怪的聲響又使她返回頭走了過去,并還走進了驢圈。柳大嫂用手電一照,可不得了了,宋萬家的草驢下了個驢駒子,驢駒子正被他家的灰騸驢用嘴叼著,摔來摔去的,像是撕著一捆不可口的草。柳大嫂慌了,不顧一切地大喊起來:“宋萬!宋萬!”騸驢嘴一松,小驢駒子掉在地上,身上血糊啦的,掙扎著想要站起來。
宋萬一家睡得很死,喊了半天沒有一點動靜。騸驢又把嘴向小驢駒伸過去。柳大嫂就在騸驢頭上拍一把,這樣連續(xù)幾次。柳大嫂想,宋萬他們也是太累了,“地里一黃,虎口奪糧”,一連幾天,大人娃娃又是收又是打的,沒個不乏的,這不睡得死死的,我要不管,這驢駒子怕是就糟蹋掉了。但想到兩家人的關(guān)系,她又遲疑了。站了起來,又蹲了下去。嗨管他媽嫁給誰呢,救驢要緊,這會子的驢比先人還金貴,張口就是上千的大票子呢!
柳大嫂心里想著,手就已經(jīng)把驢駒子抱在了懷里,剛要走出驢圈門,那頭草驢就齜牙咧嘴地吼著向她沖了過來。柳大嫂一驚,明白了,草驢這是護犢子呢,“真是個驢!”她說,“好歹都不知道?走走走,一搭走!”她靠近草驢,抱了“小的”牽了“大的”。
回到自己家里,柳大嫂把“大的”和“小的”弄到堂屋里,跑出去抱了一抱子干草,打來一盆水,給驢駒子清洗腹背上的血污,驢駒子身上黏糊糊滑嘰嘰的,很不好洗,越不好洗,驢駒子越是折騰,要起來,要躺下……
就在柳大嫂專心宋萬家驢事這個當(dāng)口上,她聽見兒子喊“媽”的聲音,緊接著,幾個雜沓的腳步聲,由遠(yuǎn)而近地傳來。場打完了,男人們回來吃飯來了。也就在這個時候,柳大嫂才發(fā)現(xiàn),自己渾身上下臟得已不成個樣子了,可她竟連一口水都沒有燒下呢!
第二天早上,也是柳大嫂應(yīng)心著,一睜眼,天亮了。她一骨碌翻起來,急忙把小驢駒子抱出堂屋,草驢也就跟著走了出來。柳大嫂就牽了“大的”,后面跟著“小的”,往宋萬家去了?!靶〉摹弊叩眠€不穩(wěn)當(dāng),腿就像四根木棍子,不會打彎,直愣愣地,一杵一杵地翹步子,笨拙得讓人疼愛。柳大嫂就慢悠悠地走,走到宋萬家門口,想要敲門,又有點不好意思了,恰巧宋萬從外面慌慌地回來。柳大嫂趕忙將原委簡單說了一遍,說昨晚上打場回來,路過你家……宋萬捏捏小驢駒兒的腿,捋捋小驢駒兒的腦袋,說:“我還說緩一緩接駒呢,應(yīng)心應(yīng)心的咋的就睡過去了?!彼稳f說話的時候,眼睛不看柳大嫂,一直看在小驢駒身上,口氣緩緩的,也是不好意思的樣子。
柳大嫂笑著說:“宋萬你忙著,我還沒洗把臉呢。”說著就走了。
宋萬蹲在驢駒子跟前,不知說啥好,只把眼睛看著柳大嫂的背影,直到柳大嫂轉(zhuǎn)過墻角,他才收回目光,頓了頓,沖屋里喊:“球娃,起來沒有?把麥子扛一袋子,給你柳大媽送過去!”
這時,太陽光在墻頭一碰,門前的場院一下子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