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秀明
小城西一巷有一間私人診所,醫(yī)生姓單,人稱“單一針”。小城里風(fēng)傳單一針醫(yī)術(shù)高明治病邪乎,什么疑難雜癥打一針立馬見效,還收費低廉。
婆婆長年累月周身骨痛,上大醫(yī)院,銀子花了不少,就是不見好。婆婆硬要我陪她讓單一針瞧瞧,
我說單一針下藥重,不管什么病都是打一針,你年老體弱能頂?shù)昧?
婆婆說大醫(yī)院就很科學(xué)了?檢查住院治療,銀子大把大把地流走,還是不頂事?
拗不過婆婆,我只好陪她來到單一針的診所。
單一針的診所很小,用一張桌子隔開醫(yī)生和護士的工作間,靠墻的地方擺著放藥的木架子,門口處放兩張病人坐的條凳。診所里病人很多,有打吊瓶的、有候診的,都面帶菜色,手腳粗糙。診所太擁擠,門外總有一些坐著或蹲著的鄉(xiāng)下人,一些打吊瓶的小孩,由父母抱著,一個提吊瓶,一個抱孩子,在巷子里晃來晃去,巷子被占去了一半。
單一針看病不用把脈,不用聽診器,不用望聞問切。病人站在單一針面前,只要說出哪里不舒服,單一針方子也不開,轉(zhuǎn)身站在藥架前,拿出藥水和針管,在一個盒子里夾起針頭擰上,交給護士,對病人輕輕說,打一針就好了。果然是名不虛傳,單一針不管病人的病情輕重,一律打一針,難怪“單一針”的外號傳遍小城了。病人在“單一針”跟前稱單醫(yī)生,背后卻稱“單一針”。
單一針很胖,把經(jīng)年穿的一件藏青色卡其布的中山裝撐得滿滿的,也不嫌熱。也難怪,現(xiàn)在的物質(zhì)水平如芝麻開花節(jié)節(jié)高,很多白領(lǐng)一年四季西裝不離身,有空調(diào)嘛。可診所里只有一臺壁扇。炎熱的季節(jié),壁扇呼呼運轉(zhuǎn),候診的病人熱得汗流浹背,可單一針就是不怕熱。
趁病人打針的間隙,單一針從藥架上取下紅紅綠綠的藥片,配好后分成幾包,等病人打完針后說,十塊錢。之后單一針接過錢,麻利地塞進中山裝的口袋。
才十塊錢,很值呢。病人拿著藥,笑吟吟地走出診所,好像已經(jīng)周身通暢。
輪到婆婆了,婆婆說周身都痛,胳膊痛得抬不起來,大腿根部痛得邁不開步。
單一針輕輕說,你的病太嚴(yán)重,打兩針吧,一針打胳膊,一針打臀部。
我說,哪里痛打哪里,你打的是封閉針?
單一針回頭看了看我說,不懂不要亂說。
醫(yī)學(xué)上的知識我不懂,但知道哪里痛打哪里是封閉穴位,就是封閉針。我剛想開口,婆婆向我擺擺手,我只好把想說的話咽回肚子。
單一針也不開方子,站到藥架前拿出藥水和針管,在一個盒子里夾起針頭擰上,招呼婆婆坐下,單一針親自給婆婆打針。
單一針給婆婆開了三天藥,交待婆婆吃完藥再來打針,又豎起一個指頭說,十塊錢。
我掏出皮夾,拿出十塊錢遞給站在旁邊的護士,單一針忙伸手過來接住裝進中山裝的口袋。我看見單一針的中山裝四個口袋像吹脹了的氣球。
三天后,我又陪婆婆來診所看病。巷子里聚了很多人,把診所圍得密密實實,摩拳擦掌的,吵著嚷著要砸了診所。
我忙向看熱鬧的人打聽。知情人說,昨天一個鄉(xiāng)下小伙子打針?biāo)涝诹诉@里,現(xiàn)在這些人是來討公道的。
我忙攙著婆婆往回走,高一腳深一腳的。巷口離馬路只有十幾米遠,我攙著婆婆很艱難地才走到馬路。
幾年過去了,這天我有事又經(jīng)過西一巷。
診所居然還開著門,只是招牌已經(jīng)折除。單一針依舊穿著那件藏青色卡其布中山裝呆坐著。
門外,冷冷清清的,門可羅雀。有人說,自從那年出事后,單一針就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