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建博
“我是藤絲/很嫩很嫩/我的父輩/是艱難扎進大地的根”。這是我寫的《我是藤絲》這首詩的開頭。
“根”,指的是我父親。父親可是個苦命人啊,三歲沒了爹娘,是他奶奶一手把他拉扯成人。為使劉家香火不斷,他奶奶找了個先生給他取了個乳名兒,叫根,也叫劉根(留根),意思是把根留住。
你別說,還多虧了這根,成全了我們七口之家。為了生計,1965年,父親攜帶家口,從老家無棣遷入故都臨淄,在虎山腳下勝利煉廠的郵局上班。那時候的煉廠是現(xiàn)在齊魯石化公司的雛形,當時沒有這么多油塔,也沒有這么多高樓,只有一片荒山,一片油氈紙房。父親就在那片油氈紙房里,放飛一只只綠色的“鴿子”。局里只父親一個人,每天忙忙碌碌,月工資才59元5角,盡管薪水少,可在整個郵電系統(tǒng),已是工資最高的了。別小看了那59元5角,那可是我們?nèi)胰说幕蠲X呀!
當時,我們在虎山腳下的王朱村安了家,為上班方便,還特意花了100塊錢,買了輛锃新的“大金鹿”,只可惜那年沒走好運,父親去趕城關集,把自行車擱在集市上,等趕完集回來,車子不見了。父親很是心疼,于是又借了一輛返城去找,之前把借來的自行車存在“安全看車處”。那年我家可真是倒霉加倒霉呀,不但丟失的自行車沒找著,借的那輛也不翼而飛了。父親去找那“安全看車處”的老太太,那老太太不肯賠,父親又喊來了公安干警,可公安干警也沒法,因那老太太七十多了,靠看守自行車維持風燭殘年,你若逼急了,她就要拴繩子上吊給你看。平日里,連殺個雞也要掉眼淚的父親呀,心一下軟了,就讓了她,自認倒霉。父親東討西借,償還了所借自行車的債務,又添新債,眼見得飯食里少了油水,一家人差不多都是滿臉菜色。
那時我們年紀還小,兄妹五個就像巢里的乳燕,只等嗷嗷待哺,父親既趕班,又務農(nóng),生產(chǎn)隊分了地瓜,家中沒勞力,鼓搗不了家里去,就差我在坡里苦等,只等到昏天地黑,四下里蛐蛐叫了,父親方才推著那輛槐木獨輪車,從黑影里趕來,一車又一車地裝,一車又一車地推,父親的身影不斷地在我眼前呈現(xiàn),又不斷地消失在蒼茫夜色里。
父親是苦命的,我也是不幸的。記得幼年,我一周歲的時候害了大病,全身癱軟,高度昏迷,醫(yī)生說不行了,當我被裹進襁褓,就要扔進溝里,卻突然睜開了眼睛。醫(yī)生說,我得的是“嬰兒癱”,也叫“小兒麻痹”,能保住性命就算不錯了。經(jīng)治療,其他部位痊愈,僅留下右臂萎縮的后遺癥。從此,命運留給我一道課題,我開始了我的左手生涯……當偉大的二十一世紀來臨,我實現(xiàn)了許久以來的夢幻,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出版了我的第一本詩集《黑巖石》。我自擬筆名“黑巖”、“黑色的石頭”,自信是一塊能發(fā)出聲音的石頭,“在那很有彈性的陽光里/找到了真實/永恒/找到了色彩/和夢”,網(wǎng)上、報刊上發(fā)表了我的一首首詩歌、一篇篇散文……
我懷念父親,就在昨天,父親來過,那是在夢里,父親拉著我走啊走啊……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