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啟謙
西藏高原東南部與四川、云南交界的橫斷山脈,是我國一條著名的民族走廊,那里居住著多個少數(shù)民族,孕育著多姿多彩的各民族文化。特別是橫斷山脈的一段,川滇交界的群山環(huán)抱之中,有一個“高原明鏡”——湖水面積達70多平方公里的瀘沽湖。以此為中心,湖周圍散居著3萬多摩梭人。那里至今還較完整地保留著奇特的男不娶女不嫁的阿夏走婚制和原始的母系大家庭以及各種古樸的民俗風情,因而令世人矚目,被稱為女兒國。
走向女兒國之途是艱辛的。我們驅(qū)車從月亮城西昌往南,走平壩,穿峽谷,跨深澗,爬峻嶺,經(jīng)過10個小時的車程,抵達寧蒗彝族自治縣縣城已是深夜。在小涼山賓館睡了幾個小時,天明即登程,在崇山中盤旋攀登。夜里下過雪,白天當陽處雪化了,濕了的碎石路使不少車打滑。停停進進,我們的車終于登上了一個海拔近3000米的山谷中。眼前的景色豁然開朗,我們看見女兒國了——不遠處有一片藍澄澄的溫柔湖水,靜靜安臥在眾山懷抱之中。湖中有數(shù)島玉立亭亭,點綴其間;湖東大片平川草海,飛鳥點點;湖西那奇峰該是摩梭人朝拜的圣地格姆女神仙了,薄霧繚繞,婀娜動人。
我們來到了湖畔一個名叫落水下村的村落。綠蔭掩映下的村子顯得很靜,一座座占地兩三百平方米的木楞四合院,寬松地散落在依水傍水處。沿著湖畔有20多間家庭民俗旅游小旅館,起的名字極富有情調(diào),如“溫柔女兒國”、“摩梭歡樂園”、“女兒國花樓”等,后來,我們選擇了“摩梭莊園”下榻,一位40多歲左右的達布(摩梭語,即主婦)在庭園中迎接。院子正門向北,與湖相傍。門樓兩層,有七八間客房,共20多個床位,供旅游者住宿。院西的正房,是整個家庭飲食和議事的核心地方。達布引導(dǎo)我們走入正房,圍著火塘左邊坐下,那是客位,右為主位。給我們斟酥油茶之前,她先把茶放在火塘上方的鍋莊,然后敬一敬鍋莊之上那塊畫著火焰、貓、白錠和日月圖案的精美木版畫。那畫叫“冉巴拉”,祭“冉把拉”即祭祖先。每餐飯或每次喝茶前的敬奉,意思是請祖先一起用餐,成為一種傳承已久的禮節(jié)。酥油茶是香滑的,據(jù)說能御寒健身、提氣補神。我們喝得來勁了,七嘴八舌地問起傳說中摩梭人的各種風情世俗來。達布撥了撥火塘的柴火,柔聲地介紹起來。
她說,女人和她們的孩子們構(gòu)成了摩梭人的母系家庭。一母所生的孩子永不分家,永遠和母親與舅舅生活在一起,由母親或姐妹中聰明能干的一個人充當家庭主婦,即達布支配家庭的衣食住行,舅舅則協(xié)助管理。因為有著天然的母愛關(guān)系,家庭沒有婆媳相爭,沒有妯娌矛盾,沒有經(jīng)濟的糾葛。在女人們眼中,姐妹們的孩子都是自己的孩子;孩子們也把母親或姨媽都稱為媽媽。她說,摩梭人男不娶妻,女不嫁人。只是到了夜間,阿都(男情人)便去走訪阿夏(女情人),清晨又返回自己的母親家。初戀階段越秘密越不讓人發(fā)覺,越被贊為有本事。熟透了,阿都便可帶茶葉和酒,去探訪女家人。有了小孩,要舉行確認儀式,以免將來近親走婚。但這時,阿都仍然住在自己母親家里,對小孩亦沒有撫養(yǎng)的責任。
這時候,一位結(jié)實而皮膚黝黑的中年漢子走進正房,達布介紹這是她的阿都,不過已入贅了。她解釋說,她有3個女兒,二女兒和小女兒在昆明念藝術(shù)中專。大女兒19歲,今天當導(dǎo)游去了。因為家里沒有男的,所以請他來了。在摩梭寨中,類似這樣特殊情況的,有相當一部分人家。不久,大女兒回家了,她叫四次獨瑪,漢文名叫曹麗,穿著高領(lǐng)紅邊右衽藍色夾衣,下身是藍色直筒百褶裙,黑色絲絨紡織的辮飾盤于發(fā)頂,發(fā)辮配上珠玉飾物,兩邊插花,耳佩銀環(huán),顯得高挑苗條,獨具風韻。她說暫不能陪我們了,要協(xié)助舅舅(即父親)殺雞、洗菜、煮飯,讓我們品嘗一頓別有風味的摩梭菜。晚飯后,還要帶我們?nèi)⒓芋艋鹜頃?/p>
篝火晚會設(shè)在當夜游客最多的人家,這是摩梭人的約定和俗成。走進露天的院場里,我們仿佛進入了一片歌海舞潮中。院中篝火噼啪向上綻開了點點紅火,與天上的星光比美。在那山間泉鳴般的“阿哈巴拉”優(yōu)美旋律繚繞中,人們圍著篝火有節(jié)秦地翩翩起舞。相傳,摩梭舞曲有七十二調(diào)之多,流傳至今有十余種。最為流行的,也是當晚跳得最多的,是“甲搓箅”。甲是美好的意思,搓是跳之意,即在美好時光跳舞。但見那位俊健瀟灑的小伙子一邊領(lǐng)舞一邊吹著笛子,隨后是一隊盛裝的青年男子,他們頭戴寬邊呢氈帽,佩上腰飾,穿上長筒皮靴,精干利落,英姿颯爽。他們牽手搭肩,圍成長龍。之后是打扮艷麗的姑娘們,大家手挽著手,隨著笛音舞步齊展,奔放豪邁,場景感人。旅客們亦插入隊列中,同歌共舞,樂也融融。中間休息時,青年男女還紛紛與游客照相留念。此時,獨瑪輕聲告訴我,篝火晚會是摩梭青年男女溝通的最好機會。跳舞時,男的有意靠近他心中的阿夏,拉著她的手,用食指輕叩三下。這樣,他就可去找她共度良宵。但他還要過三關(guān),一是大門,二是狗,三是摸對姑娘的房門。獨瑪神秘地說,每家門樓對面是姑娘們住的花樓,等待阿都者,大都是住在二樓首間房里。是夜,很冷。我們住房的窗戶下面是瀘沽湖,遠處偶爾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寒冬的夜暮中,是誰在匆匆趕路?是哪雙癡情的眼睛正企盼他的到來?
第二天清晨,獨瑪當向?qū)В瑤覀兇┥夏λ竺褡宸b去劃船游湖,騎馬游山,燒烤野餐。她說,村里有72戶人家。村里的集體勞動,都是圍繞旅游活動而安排的。昨夜的篝火晚會,每戶派一青年參加,收入按參加人數(shù)平均分配。白天將全部勞動力分成三個小組,分別帶旅客去劃船、騎馬和燒烤,每周輪換一次。不論各組收入多少,由村里每天集中結(jié)算,亦按參加人數(shù)平均分配。摩梭人的分配制度正像其民風一樣純樸、簡潔和公平,很少發(fā)生利益沖突。這個星期,獨瑪輪到當劃船游山導(dǎo)游。她是個頗為懂得色彩配搭的摩梭女,昨晚跳舞,她那藍色的高領(lǐng)紅邊夾衣,在篝火映襯下,如一朵跳躍的艷火;此刻,高領(lǐng)夾衣?lián)Q成黃色的,在青山綠水中,又如一束金燦燦的鮮花。在游船劃向湖中小島的時候,她更讓我們領(lǐng)略了摩梭女那圓潤甜美的歌聲。與掌舵的小伙子那雄渾深情的音色相比,一柔一剛,和諧酣暢?!斑h天遠地尋鮮花、不知鮮花開哪山?”那是男聲;“鮮花開在道路邊,不識花的摘不到?!蹦鞘桥?。從容的音節(jié),悠長的旋律,在湛藍的湖波上蕩漾著。深圳民俗村曾兩次來瀘沽湖選藝員,均挑中能歌善舞的獨瑪??上淠赣H因已有兩個女兒出外讀書,不想再讓大女兒離家了。說起這事,她沒有遺憾,她說,在瀘沽湖一樣可以為游客服務(wù)。她還說,不少外地人跟她一樣,十分依戀這個母親湖。一位多次戒毒不成的昆明姑娘,終于被純凈的瀘沽湖水洗凈了心靈;一位廣州離異少婦,欲來此投湖,被一青年救起,重燃了生命之光;一位北京的翻譯家,放棄了優(yōu)厚的城市生活,自愿到此當一名不受薪水的教師;一位東北商人,變賣了老家產(chǎn)業(yè),成為到此開發(fā)投資第一人……
也許我們重訪瀘沽湖時,已是高樓崛起、旅業(yè)振興,獨瑪這群摩梭女亦變成經(jīng)理、董事長了。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