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章權
“父親”逝去已經好幾年了。遺憾的是,他老人家去世時我因有特殊事情沒能夠去看他;更遺憾的是,他的墓地在哪里,我至今也不知道。
寫這篇文章我想了很久,我至今也不相信“父親”真的走了。
首先要說的是,陳其心不是我的生父,當然也不是養(yǎng)父,其實他是我的老師。常言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蔽译m然不完全贊成這個觀點,但“父親”對我的恩與情在某種程度上超過了我的生父。我曾經說過:是父母養(yǎng)育了我,是“父親”教育了我、培養(yǎng)了我。沒有父母就沒有我的存在,沒有“父親”就沒有我的今天。
我是1968年認識“父親”的,他是剛從外地搬遷到我家附近一所學校的美術教師。當時我還是一個小孩,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村娃娃。
我從小喜歡美術,常在墻上、課本上亂涂亂畫,我的畫把家里的墻壁上貼得滿滿的。
我家離縣城很近,不足四公里,住在路邊。我家旁邊有一個單位叫農科所,“文化大革命”中,機關干部和學校學生都到這里來勞動,又叫農場。因此,我家便成了下鄉(xiāng)、進城的“中轉站”,過路人都喜歡在我家門前休息。
一天,我拾糞回來,父親告訴我,有一位曾經同他一起工作過的老師,看見我貼滿墻壁的畫,說如果有一個名師指點就好了,并表示愿意向我推薦一位老師。第二天,我便站在門口細心地觀察挑糞下鄉(xiāng)的城里人,等待這位老師的到來。
……
老師終于來了,而且就是我觀察中的那個人。他身材不高,不足一米七,年齡不大,三十開外,但已開始禿頂,鼻子與嘴唇之間留著濃密的小胡子,真是氣質非凡,一看就是一位典型的藝術家形象。
老師看完我的畫后,從中挑出他很感興趣的一幅作了一番講評后就離開了。
我不知道老師是否愿意教我,也不知道他家住什么地方。我在等待中聽說,老師在“文化大革命”前期就被迫害打成“反革命”,而他最得意的學生也參加了批斗,這使他痛心不已,曾發(fā)誓不再帶學生。也許是緣分或是一個孩子的純潔和天真感動了他,老師破例收我為徒,我成為他來到畢節(jié)后的第一個學生。從此,我便成了他家里的一員,老師也成了我的“父親”,他的子女都叫我哥哥。
“父親”教我畫素描,練基本功,帶我外出寫生,練色彩,師母教我怎樣做事,如何做人。
自從認識“父親”后,我真是如魚得水,在他的教導下,我的繪畫水平突飛猛進。除了干農活,我整天一個勁地畫。“父親”贊揚我勤奮,夸我有毅力。為了讓我學到更多的東西,“父親”待我像他親兒子似的,到哪里都帶著我,拜訪他的同學、親戚、朋友,以及一些藝術界的老師。
1970年,畢節(jié)地區(qū)糧食局、畢節(jié)軍分區(qū)分別邀請“父親”為他們畫大型宣傳畫,還有主席像,“父親”也都帶著我,讓我和他同時作畫。沒想到的是,這一畫竟改變了我的人生,糧食局要我當工人,部隊要我當兵,縣文化館要抽我去搞創(chuàng)作。此時,我成了當地美術界小有名氣的“人物”。
當兵,是每個青年特別是農村小孩的夢想,但對我來說則從未想過,小朋友們在一起,談未來,講理想,凡是提到當兵的話題,我都不答腔。我自幼身體不好,眼帶殘疾,附近的人都知道我不能當兵。這意外的喜訊,在我們公社(鄉(xiāng))引起了不小的震動。讓我沒想到的是,在辦理入伍手續(xù)的過程中,另一支部隊來到我家和文化館找我,要我去野戰(zhàn)部隊當兵,臨近體檢,接兵部隊幾乎天天派人跟著我,縣征兵辦一會把我藏起來,一會叫我外出躲。無計可施之下,軍分區(qū)叫征兵辦送我過去立即穿上軍裝。更沒想到的是,我剛穿上軍裝的第二天,地區(qū)一個劇團又到我家說要我去工作。這一連串的喜事,把我的人生推到了頂峰。
剛到部隊,有人認為我是高干子弟,有人說我是知識分子。我打掃一次廁所,全連表揚;冬天參加連隊除一次牛糞,連長用驚奇的目光看著我;……我沒有因此而驕傲,我沒覺得我有什么與眾不同。我始終牢記“父親”的話:你是農民的孩子,不能忘本。因此,我更加努力工作,全面加強學習,刻苦鍛煉自己。在部隊,我從事的是宣傳文化工作,雖然與美術相關,但畢竟不是專業(yè)美術工作者,繪畫多數是業(yè)余時間。在畢節(jié)期間,我只要回家,“父親”家必去。節(jié)假日,我經常同“父親”一道外出寫生。這些年來,我在美術上雖然沒有取得多大成就,但“父親”給我的教育,對我的人生產生了重大影響。從他的身上,我學到的不僅僅是美術,更是對整個藝術人生的追求。
在部隊25年,我十多次受到部隊的嘉獎,并且還榮立了三等功。
在地方,我連續(xù)四年被評為優(yōu)秀公務員;在“三個代表”重要思想“學教”活動中,我受到中央檢查團和省委書記的高度評價。有農民朋友對我說:“像你這樣的好干部,我們過去只在電影、電視上見過,真正的還沒見過?!彪x開時,他們還送了我一面錦旗“農民的兒子”, 這成了我一生中最值得驕傲的一件事。這些都是與“父親”的教育分不開的。
1996年,我從部隊轉業(yè)到貴陽工作。“父親”退休后也隨同兒子工作調動,全家搬去了云南,一段時期,我們失去了聯(lián)系。
2002年,正當我準備送兒子去上大學、上級單位安排我去西歐考察、正在辦理手續(xù)的緊張時期,突然傳來“父親”病逝的噩耗,我的心像被針刺穿一樣的疼痛……
這些年來,我常夢見“父親”,思念“父親”。為了表達對“父親”的愛,每年過節(jié),我都會按照農村的風俗給他燒紙、供飯、磕頭,祈禱他在天堂像在人間一樣幸福、快樂。
在這篇文章發(fā)表之前,我決心休假專門去趟云南,跪在他的墳前,叫一聲“父親”。
(作者系貴州省老齡辦宣教處處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