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松橋
金色的黃昏,鐵老漢一糞耙就結(jié)束了一條黃鼠狼的性命。
當(dāng)晚霞在西天與丫頭山嘴留下最后一個(gè)橘紅色的吻時(shí),五十六歲的拾糞老漢——鐵中才背著滿滿一簸箕豬糞磨磨蹭蹭、磕磕絆絆而又喜滋滋地向家里走去,那神態(tài),絕不亞于身經(jīng)鏖戰(zhàn)而又凱旋歸來的將士。
剛轉(zhuǎn)過三灣口,鐵老漢猛地怔住了,前面不到三十米的土地屋旁有“嚓嚓”的鏟土聲。
“莫非撞見鬼了?”他輕輕放下畚箕,眼睛睜得渾圓渾圓,“不,好像是新灣村的夏司公?!?/p>
待夏司公走后,鐵老漢便躡手躡腳地走過去,用糞杷刨開那鏟松的泥土,猛地一驚,但隨即便清醒過來,腦海里夏司公上周捉鬼的細(xì)節(jié)如放電影一般……
“想跑,水鬼!”捉鬼的夏司公麻利地將火把遞給從人,護(hù)著預(yù)先準(zhǔn)備好的長矛猛地沖出大門,飛過一道籬笆又蹚過一丘稻田。其時(shí),有人向水塘里倒砂石,也有人沿路拋米飯。從人護(hù)著火把膽怯而又好奇地跟了過去。
“原來你在這里,看我不收拾你?”夏司公徑直沖到土地屋旁,邊說邊用長矛在地上狠狠地刺了幾下,猛地撬出一個(gè)棕櫚樹蔸兒來。
……
鐵老漢“撲哧”一笑,急急地鼓搗了幾下,重新掩好泥土,背著糞箕若無其事地向家里走去。
村子里燈火通明,不時(shí)有人高聲大叫。鐵老漢知道夏司公又在為本村陳家捉鬼了,陳家大兒子陳林,昨晚從街上回來,在三灣塘口跌了一跤,回家后便口吐白沫,一身冰涼,不時(shí)還大喊大叫的。
“師父,弟子今日出馬,借師父神威,探知陳林病情,今日殺雞祭圣。師父神靈:如是家鬼害家人,請降‘神卦三手:如是野鬼妖魂害人,請降‘陽、神、陰三卦。”夏司公從包里抽出一把雪亮的菜刀,在一只足有五斤重的公雞脖頸上輕輕一抹,殷紅的雞血滴入三杯酒中,燃香三炷,燒紙錢九張;雙膝跪地,虔誠地拜了三拜,將血酒一字兒灑在地上,接著便慢悠悠地站起來,面朝門外,右手持卦,雙眼緊閉,口中念念有詞,雖聽不清,但一看他那嚴(yán)肅的神情便知是關(guān)鍵之所在,然后右手抬起輕輕一拋,竹卦落地有聲,兩卦塊皆面朝天。旁觀者齊了聲:“陽卦”。于是便有專人雙手將卦拾起,卑躬屈膝地呈與肅立著的夏司公。再拋再拾,便又有識相者謹(jǐn)呼:“神卦,陰卦!”
“果然是野鬼妖魂!”夏司公將卦塊在額上敲得“嘭嘭”直響。說道,“師父,如真是野鬼妖魂,請復(fù)降‘陽、神、陰三卦!”
于是,夏司公又抖擻精神,肅然地站著,口念符咒,連拋三卦。卦相也奇跡般地出現(xiàn)了“陽、神、陰”。眾人無不屏住呼吸,愕視著。
“拿神火來!”夏司公大聲吼道。
驀地,便有人將早已準(zhǔn)備好的一瓶煤油和蘸了煤油的爛雨傘遞給他,夏司公將雨傘點(diǎn)燃,左手持住油瓶,喝一口,朝雨傘上噴一口,火把便霍地一旺。他將神火搖遍病房的每個(gè)角落,每到一處,火把便猛地一亮。
“想跑,水(鄉(xiāng)音讀鼠字音)鬼!”夏司公麻利地將火把遞給從人,護(hù)著預(yù)先準(zhǔn)備好的長矛猛地沖出大門,飛過一道籬笆又蹚過一丘稻田。其時(shí),有人向水塘里倒砂石,也有人沿路拋米飯。
從人護(hù)著火把膽怯而又好奇地跟了過去,其中自然少不了看稀奇的鐵中老漢。
“原來你在這里,看我不收拾你?”夏司公直徑?jīng)_到土地屋旁,邊說邊用長矛在地上狠狠地刺了幾下,猛地撬出一條黃鼠狼來。夏司公悚然一驚,木然地將長矛提了起來,畏縮著退了一步。但很快便鎮(zhèn)靜了下來,“你這鼠鬼,看你還害人么?”
……
“夏司公那動作好迅速!”目擊者無不咂舌。
“不然,怎么捉鬼!”接話者理直也氣壯。
“這回你信了吧!”一白發(fā)老者對一年輕人說。
“還是不信!”
“世界上沒有鬼,怎么有個(gè)‘鬼字呢?”
“你看李家二少爺,也像你小子一樣,不信!在縣人民醫(yī)院治了半年,光醫(yī)藥費(fèi)就花去一千八九,有成效嗎?還不是夏司公一個(gè)晚上給治好的?!?/p>
“那是醫(yī)院本身就治得差不多了的緣故?!?/p>
“少年不聽老年言,吃虧在眼前。你這伢子啊,遲早會出亂子的!”
“聽說,水鬼捉后會變成棕櫚樹蔸兒,怎么成了黃鼠狼?”有人問。
“你怕是水鬼嗎? 鼠鬼!”
只有鐵老漢嗤之以鼻,他私下盤算著要將此事公布于眾。
第二天,陳林的病卻奇跡般地好了。
“聽鐵老漢說,夏司公捉鬼純屬騙錢,說前天晚上,他拾糞回家,看到夏司公正在土地屋旁埋棕櫚樹蔸兒,于是偷偷將他捕得的那條黃鼠狼換下那蔸兒,那樹蔸兒現(xiàn)在正掛在鐵老漢門前呢!”有人說。
“那陳林的病卻好了,怎么說?”
“鐵老漢說,可能是陳林‘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精神恐懼的緣故;也可能是夏司公巧設(shè)的一個(gè)圈套。并說鬼并不在人間,而是在一些人心里!”
人們看了看鐵老漢門前的棕櫚樹蔸兒,便覺得鐵老漢的話確實(shí)有些道理。就覺得自己也中了夏司公的圈套。
第三天,三灣塘村又傳出一條新消息:夏司公捉的本來是鼠精——鼠鬼,怎么被說成是水鬼!分明是鐵老漢有意和夏司公過不去,用計(jì)來陷害他。
“鐵老漢為什么要這樣做?”有人問。
“搞集體那陣,夏司公不是告了鐵中偷隊(duì)里的紅薯么?肯定鐵老漢一直懷恨在心!”人們打開了記憶的閘門。
“聽說,夏司公的女兒跟鐵中的小兒子吹了,鐵老漢因此拗不過這口氣?!?/p>
“鐵老漢實(shí)在是個(gè)老實(shí)人,怎么干這種缺德事? !”
“哎,老實(shí)鼻子空,肚里耍燈籠!”
“好戲還在后頭呢,夏司公能不報(bào)復(fù)鐵老漢?”
“爹,你叫夏師傅父女倆的面子往哪放!不看他的面子,也該看看兒子的面子呀?”鐵中的小兒子也發(fā)話了,原來,他與夏司公的女兒還有些藕斷絲連。
“鐵老漢怎么不替兒子想想,他兒子今年該二十八了?”
“哎,鐵老漢畢竟是鐵老漢嘛!”
“老頭子胡說,那棕樹蔸兒分明是我從后山撿回家的!”鐵老漢的女人也說話了。
……
這幾天,村人看到鐵老漢的兒子總是黃昏了才去拾大糞。
不久,鐵老漢也跌了一跤,恰巧也在三灣塘口。
于是,夏司公又抖擻精神,如此這般了一番,果然又捉到一條黃鼠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