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 盤
為這本書寫序,我不知道說什么好。許多想說、該說和能說的話,均己寫在我的書中,諸君見仁見智吧。這本書,我希望是寫給關心國家利益、關心民族命運,也同時關心自己的利益和命運的朋友。
我并不是一個職業(yè)或者專業(yè)的史學家。讀史,只是我的愛好,只是我多年養(yǎng)成的習慣。一個讀書人,在忙完了養(yǎng)家糊口的營生之后,在難得浮生半日閑的時候,以讀史作為消遣,是很正常的事情,就如一個正常人吃飯穿衣一樣??吹浇裉炝至挚偪偟臍v史書,有的正說,有的戲說,還有的干脆邪說歪說,我倒是覺得怪好玩的、怪熱鬧的。中國的歷史,本來就是讀不完、說不完的,本來就有許多的遺憾、許多的感慨、許多的疑問、許多的搞笑!
站在21世紀的時間高度,回望歷史,常常感覺好像看到的是一位濃妝艷抹的女人。只要稍稍細讀,你會發(fā)現(xiàn),朝朝代代,都在修飾歷史,都在遮掩歷史,甚至在篡改歷史。古人說,為尊者諱。因此,古人在為尊者遮掩和美化時,也在為失敗者揚惡張丑。成王敗寇,幾千年修飾下來,歷史就成了一個濃妝的女人,你可以看到其輪廓,卻難以辨別真?zhèn)巍_@,為今人讀史增加了莫大的困難。我們讀史,應該盡可能地辨出真來;我們說史,應該盡可能地說出真來。
幾千年的中國歷史,朝代更替很多,循環(huán)往復,常常感覺好像是在做一場蹦床運動,一會兒蹦到繁榮的巔峰,一會兒墜到衰敗的谷底。每一個新的朝代都會出現(xiàn)經濟和文化的繁榮,但很快會墜入低谷,進入混亂和衰敗,進入長久的戰(zhàn)爭和破壞,然后形成后一個朝代。后一個朝代,與前一個朝代的政治模式、制度建設,相差不大。中國歷代的王朝更替循環(huán),都沒有對制度進行革命性的創(chuàng)新,只有對原制度細枝末節(jié)的修補。這,就像一個運動員高高地躍起,然后又不得不跌到原地,一切歸零。為什么這么多的更替始終是一場蹦床運動,卻沒有演進到一種更合理的制度中?對此,相信許多關心中國命運、也關心個人命運的朋友同樣在思考著。
中國的歷史上,有許多次變法,也就是改革。審讀這些改革和變法,常常感覺好像就是一場焰火表演。短暫的改革和變法,將當時經濟和國力提升到相當?shù)母叨?,但很快就會煙熄火滅,沒有哪一次改革是真正持久的、是完全成功的。歷朝改革,面臨的一個重要問題,是無法執(zhí)行和執(zhí)行困難。好的法律,好的政策,到了中下層官員手里,常常會走了樣。但中下層出問題,原因不完全在中下層,根源還是在上面。表面上是執(zhí)行難問題,實際上是設計問題和國家體制問題。設計一個好的政策(比如說王安石的“青苗法”),同時也應配備一個好的“路線圖”。一個好的設計師,要想把他設計的好政策付諸實施,順利推行,必須首先把各級官員們安頓好。比如在王莽時期,有一段時間,官員們從朝廷中領不到錢,俸祿為零。而在這種情況下,王莽還要推行改革,豈不是笑話么?既然朝廷不給發(fā)薪,他們只好自行解決,正好改革的新政策又為自己提供了借口,大家可以理直氣壯地大肆搜刮了。如此,改革怎么會成功?徒然為我們這些后人留下一些焰火表演之后的懷想而已!
讀中國歷史,可以得出一個規(guī)律:專制的程度越高,其存活的時間就越短。專制,常常就是王朝的惡性腫瘤!越是專制,腫瘤擴散的速度越快,結局越慘。專制,讓政府機器不能具備自我修復功能,不能產生免疫力。黃宗羲曾總結過歷代改革的規(guī)律,他的大意是說,中華帝國千年以來,都在通過改革解決農民收入和國家收入問題,改革的主要內容,往往是并稅武改革。歷朝改革,都希望以此解決農民負擔。但是,一次又一次的改革實行后,農民的負擔非但沒有減輕,反倒愈益加重,遠遠背離了改革家的初衷。這一規(guī)律,黃宗羲稱為“積累莫返之害”。后來的史學家,有人稱之為“黃宗羲定律”。這說明,專制的政治體制,是不可能出現(xiàn)真的有成效的改革的,這種機體已經不能完成自我的修復了。中國專制的形成,有人作了研究,將時間推演得很久遠,推演到了人類社會的“國家形成的前夜”。據說是在禹的時代,中國的世襲制就出現(xiàn)了。世襲制度,往往就是專制。禹,不再如他的前輩們那樣,通過部落選舉產生一個接班人,而是將王的位置直接傳給了自己的兒子。而禹的后代夏啟,又借助于編造的上天使命,消滅了不滿的部落,成功地實現(xiàn)了世襲,并將世襲制保留了下來。至此,中國歷史進入國家形態(tài),同時進入專制社會。這就是所謂中西方同時出現(xiàn)的“國家形成的前夜”。而與此同時,古羅馬帝國在雅典選擇了民主,選擇了貴族之間的選舉。從這開始的未來幾千年,中國走向了專制高峰,而西方走向了現(xiàn)代民主。這,是史學的一家之言,信不信自便!
每一個王朝,都無可避免地走向了末日。從他們的末日中,幾乎可以得出一個數(shù)學公式:制度性腐敗+政府信用破產=滅亡之日。官員腐敗,政府與民爭利,加上政府自食其言,說一套做一套,就會失去全民的支持,遭到民眾的反對。從大統(tǒng)一之后的漢代開始,我們稍稍地掩卷沉思,這個數(shù)學公式,就會躍然腦際。
看待歷史,過去的歲月中,有些習慣思維,一是用階級與階級的斗爭來說歷史變化,二是用愛國與賣國來說歷史事件。尤其是對晚清之后的歷史,充滿了愛國與賣國的斗爭說。我想,這太教條,太簡單。歷史如果真的這么簡單,那也許是一件好事。我還想說的是,歷史事件的發(fā)生,許多時候,是有偶然性的,就如黃河九曲十八彎一樣,會因為一個偶然的原因而出現(xiàn)拐點。如果不承認這一點,就不是真正的歷史唯物主義。
中國歷史長河中,有一朵永不消失的浪花,那就是精英治國。精英,就是士大夫們。從有文字的歷史以來,中國一直采用的就是士大夫治國,以士大夫作為國家的精英人士。這些人,他們是在皇權下出身的。所以一定會忠于皇權。這些人是皇權、集權政治的受益者,是執(zhí)行者,所以,他們是不愿意打破這種局面的,只有維持這種局面,才可以維護士大夫治國的方式。這,是不是中國歷史循環(huán)往復的另一個原因?士大夫政治,直到清朝徹底走向絕路。漢嘲士大夫可以抗命,唐朝士大夫可以罵皇帝,宋朝士大夫可以暗諷皇權,但是,到元朝就不可以了,到明代是要被打死的,到清就更不可以了。士大夫在國家政治生活中的地位,一個朝代比一個朝代低,一直到明清,終于成為一條朝廷的小狗兒!士大夫這種很原始很落后的所謂精英治國尚且不再保有,那么,王朝就將自己推向了絕路——逼得士大夫們真正地覺醒,逼得士大夫們不再對朝廷的恩賜抱有奢望。于是,他們才有了真正進行政治改革的熱情和動力。所以,當士大夫們在政治生活中的地位降到最低時,國家政治生活進行重大改革的機遇也就出現(xiàn)了。正是在此之后,才出現(xiàn)了具有近代意義的《資政新篇》,出現(xiàn)了具有近代政治色彩的康梁變法,出現(xiàn)了具有現(xiàn)代色彩的宋教仁組織的政黨政治運動。這一切雖然均歸于失敗,但對中國的民主革命,無疑起到了最早期的啟蒙作用。
客觀地說,我們這個民族,是一個非常虛榮的民族。這一點,可以從我們對待歷史的態(tài)度中找到證據。面對外國人的歷史,我們比較喜歡宣揚人家的失敗、人家的教訓,喜歡找別人的毛病,找別人的失誤。反過來,當面對我們自己的歷史時,我們比較喜歡宣揚我們過去的成功,總結我們自己所謂的經驗。這種搞法,與發(fā)達國家,與正在發(fā)達的國家,不大一樣哦。西方發(fā)達國家,是很重視研究自己過去失誤的教訓的,同時也更重視研究他人成功的經驗。這種做法,與我們恰恰相反。我們這個東方民族,似乎不喜歡談論祖宗的失誤。據資料介紹說,美國的軍校,更多的是研究自己戰(zhàn)敗的教訓,而中國的軍校,更多的是講述自己戰(zhàn)勝的榮耀。我聽說過失敗是成功之母,沒聽說過成功是成功之母。一個不敢于面對自己失誤的民族,一個不善于面對自己失誤的民族,是會吃虧的!好了傷疤忘記疼,是會增加新傷的!
這個時代,有一種說史的熱浪,這個講壇,那個大師,整天在說歷史的舊事,在算歷史的舊賬。說史并沒有什么不好,但是,我們的歷史文化,僅僅就像一只出土的青銅器,只有觀賞的價值,決無搬用的可能。試想,古人鑄鼎,開始只是為了做飯做菜,或者作為飲食的工具,如果有人現(xiàn)在也照用古人的法子,鑄成青銅器,作為做飯飲食的工具,豈不是天大的笑話?說史,更多地是揚棄歷史的垃圾,放棄歷史的包袱和精神的枷鎖。我們歷史文化中的某些東西,經過幾千年的煙灼火烤,已經太過陳腐,太過沉重,讓人不能喘息。我以為,中國要現(xiàn)代化,要進入世界行列,固然需要繼承我們優(yōu)秀的文化,但更需要的還是創(chuàng)新、再創(chuàng)新!某些文化遺產,包括儒家學說,恐怕只剩下一點點觀賞價值。
為此,愚以為,只有改革、只有創(chuàng)新,才是我們民族和我們個人唯一的出路!